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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疑似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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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好不容易再次盼到月圆的日子,他利用职权之便把守夜的兵都远远地打发开了,自己养足了精神,再一次迈向未央宫后的那条小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执着些什么的,也许,只是为了听一听琴声,回想回想以前的岁月。
陈安曾与韩深一起上过战场,进过大漠,追击过匈奴,在草原枕着脑袋看过星星,也曾用刀割断过无数匈奴臣民的喉咙——那其中也有懵懂无知的孩童,也有垂垂老矣的妇人。
当然为皇帝赢得过丰厚的战利品,也得到了庇佑子孙的封赏,但不久之后,陈安开始厌倦,一场一场的噩梦,大汗淋漓地醒来。
他羡慕韩深的镇定无情,深悔自己的无能软弱。为了保住自己的荣誉,也为了内心的平静,他自请削去将位,转而来到禁卫营,做了个小小的军官。
那些往事转瞬不可追,三年来他睡得格外安稳。
直到听见了琴音——那瞬间,好像所有想忘记的和不想忘记的全部都回来了。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陈安觉得弹琴的人是懂得他的,懂得战场和杀戮,懂得许多无可奈何的东西。如果可能,他想和这个人交交朋友,把内心那些从未对人言说的痛苦和挣扎,一一倾诉。
哈,这样太傻……
陈安也知道自己天真,也许他只是憋了太久,突然遇见一个可能的发泄途径,就激动得疯了。
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幽丽的男子,为了能说上话,他还特意站得近了些,近得能看见琴师苍蓝色的深衣,衣襟和下摆处深红色的纹绣。
月光之下,这两种厚重的色泽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斑驳的美感。
陈安努力思索着开场白,不幸的是他越是激动,越是头脑空空,呆呆地张了半天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奏琴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尴尬处境,目光没有一瞬间是离开了手中的琴的,仿佛那把琴就是他仅剩的唯一生命。
琴声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孤寂地弹着只有一个人欣赏的琴,在每个月圆的晚上,一个人来,一个人去。
陈安的眼角忽然开始发酸——没有多做思考,一句话便已冲口而出。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声音在夜里被放大了,陈安清楚地发现奏琴的男人弹错了一根弦。是啊,他不是不懂琴的么,又怎么会发现呢?可是他就是发现了,也许,是那个男人那一刻思绪的凌乱,透过他的手,传到了他的心里。
琴师压低了声音笑了,抬头向陈安的方向望来——那果然是十分雍雅的相貌,就连眼神,在夜里也闪烁着清朗的光。
莫名其妙地,陈安觉得他有些眼熟。
琴师没有说话,他确认了陈安的存在,似乎有一些失望,但很快就低下头继续拨弦了。
陈安说:“公子琴声动人,适才无意打搅,真是过意不去。”
琴师的话里有些模糊的笑意:“无妨——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陈安道:“却是永泰七年了……”
“啊,都已七年过去了——”琴师的叹息很隐晦,可他的指尖却流出一串欢快的韵律,“你送了我一句诗,我也送你一句诗,怎样?”
“愿洗耳恭听。”
“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归。”
陈安连夜里做梦都在咀嚼这句诗。第二天早上,眼下留了一圈可观的青色,韩深进宫早朝的时候,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陈安很不自在地侧过了头。
韩深摸着下巴得出了一个深思熟虑的结论,“小陈,你该娶妻了——如此这般劳神,未免太伤身了。”
陈安差点一拳揍过去……末了,却神神秘秘地一笑,“我在宫中,遇见了一个朋友。”
韩深疑惑,“是谁?宫里面还有人能跟这闷葫芦做朋友的?”
龙额侯说话总让人来气,就连皇帝,就连皇帝的面子,他也是不怎么买账的。陈安总不免要为他担心,却也起不了什么实际作用。
韩深总说:“担心什么?匈奴不灭,皇上是舍不得让我死的!”
看看,这说的是什么话!
于是陈安决定要吊一吊他的胃口,故意促狭地笑着说:“我可不告诉你,怕你抢走了……”
韩深来了劲,“呦,终于晓得我比你长得好看了吧……还抢走,你这结交的到底是个朋友,还是个美人?”
陈安的脸稍稍泛红,想起琴师对他抬眼一笑,眼角眉梢尽染月光,朦胧而遥远,却格外令人渴望,“是朋友,但也是个美人。”
似是故人归。
他想,那个男人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不过,他一直在等待的故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