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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离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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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赤乌,你丢了衣服以后,是不是很生气?”小贼托着腮,坐在一旁看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睛亮闪闪的发光。
海赤乌笑了:“当然生气,你想想,如果我偷了你的衣服,你没有衣服穿,光屁股让人家看,会不会生气。”
她想了想道:“是啊,会生气,不过你现在怎么不生气了呢?”
海赤乌扑一笑:“你救了我,我当然不生气,我还要感谢你。”
她摆了摆手:“谢就不必了,要不这样,我不作你的奴才了,好不好?”
他一愣:“你想作什么?”
“兄弟啊,当然是作兄弟,汉人和鲜卑人本来就应该是兄弟嘛。”她笑着拍拍他的肩。
胸口突然涌起一股狂潮。
兄弟?汉人和鲜卑人可以做兄弟吗?
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两个不同的民族之间除了世仇,战争,不停地杀戮,还有什么。
除了他的爹娘,他们因为相爱,不顾彼此的民族差异,毅然结合在一起,结果呢?双双客死异乡,只留给他无限的怀念和彻骨的痛苦。还是爷爷说得对,鲜卑人不可以爱上汉人,汉人也不可以爱上鲜卑人,不容于世俗的爱情,会被太阳之神诅咒。
“不,汉人和鲜卑人永远作不成兄弟。”他缓缓摇头。
她听了,笑道:“现在不是,以后会的。如今的鲜卑还有其他民族,将来总归要归入一个大家庭。”
海赤乌吃了一惊,掩不住心底的兴奋道:“你是说鲜卑会统一中原?”话一出口,便觉着自己问得有些好笑,眼前这个男孩的一句话,怎会让自己信以为真。
她扑哧一声笑了,拍着手道:“我是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呢。”
海赤乌脸色微红,探索的目光移到她脸上,岔开话题道:“小贼,说说你,你为什么出现在那座林子里,要知道,那座林子一直荒无人烟,不然我不会在那里毫不设防的洗澡。”他想起来后怕,鲜卑是个警惕性极高的游牧民族,随时做好战斗准备,连洗澡喝水的时候,武器都放在手够得着的地方。
之所以如此麻痹大意,完全因为那里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他极少见到如此清澈的泉水,玩得兴起,便离放衣物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她心中一惊,急忙岔开话题道:“你觉得今晚偷袭我们的是什么人?”
海赤乌触动心事,长叹一声道:“你说呢?”
她想了想道:“难道是你的武舅舅?那个领头的生得又干又瘦,确实有点象你舅舅,不过,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你,我有点不明白。”
海赤乌笑容苦涩:“我开始也不明白,现在明白了。杀我爹娘的,一定是武烈德这个老匹夫。”
她吃了一惊道:“果真是他,为什么?”
海赤乌长叹一声道:“等仵作验过尸,自然真相大白。”
她哼道:“要真是他太干的,太无耻了。”
海赤乌轻声道:“所以说,鲜卑人和汉人永远做不成兄弟。”
她看着他道:“我不信。这里面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吧。”
海赤乌吃惊于她的机敏,只得以实相告:“其实武家和我家是世仇,我的叔公杀了武家的上任长老,武烈德的叔叔武青云。”
她恍然道:“原来如此,这都是上辈子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本来你爹和他的妹妹结了亲家,就该相逢一笑泯恩仇,这又是何苦。”
海赤乌双拳紧握,冷冷道:“这笔血债,他迟早要还。”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劝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这样杀来杀去的,何时是个头啊。”
海赤乌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小贼,你不明白,我不杀他,他也会杀我,这段仇,我放不下,他们也放不下。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她突然醒悟道:“我明白了,这就是江湖。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海赤乌闻言,不禁笑道:“对,这就是江湖。朝堂之上,武林之中,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她哼了一声道:“江湖这么无耻下作,我想最好一辈子都别和江湖沾上关系。”
海赤乌见状,忍不住伸手轻点她小巧的鼻尖:“小贼,从你动手的那刻起,你已经是江湖中人,生也是江湖,死也是江湖,这辈子都和江湖脱不开,不过,你放心,哥哥我会罩着你的。”
她鼻尖一皱,脱开他的手,斥道:“你是谁的哥哥?不要乱叫。”
他茫然状:“咦,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以后不作奴才,要做兄弟,现在想不认账也晚了。”
她嗤了一声道:“就不叫你哥哥,气死你。”
娇嗔的模样儿与女孩无异。他心中一动,笑道:“你说话神气真象我表妹,我表妹也老是说气死你,气死你。”
她心知自己一不小心露出了女儿态,当下挺起胸膛道:“你表妹是女流之辈,我可是大男人,你不要瞎比较。”
他只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也可爱得很,伸手拍拍她的肩,语气不禁带上了些宠溺:“好,说得对,你是大男人。”
“以后不许叫我小贼。”她呲出一口白牙,装模作样地威胁他。
他忍俊不禁,连连点头道:“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到自己的身世,心里一酸,轻轻说道,“我叫连城。”
“连城?”望着小贼玉一般细致的脸,他有些痴了。
“睡吧,睡吧。粥让它慢慢熬着,天亮就好吃了。”她抽出其它柴火,只留下根长柴禾,让它慢慢炖着,离他远些,在粮袋上躺下,又搬来几个麻袋,分别盖在海赤乌和自己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梦中突然惊醒,地窖里依然黑乎乎的,她点亮了火折子,悄悄凑过去,微光中海赤乌的睡颜安祥平静,比白天总是沉着脸的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天在大溪边看到的景象,她顿时一阵耳热心跳。
呆看了好一阵,他轻轻一动,她立刻如惊鸟一般飞快地离开他。
“娘,娘……。”睡梦中他轻声低喃。
“做梦都喊娘,你还没断奶啊。”她不屑地嗤了一声,翻个身睡觉,不一会就睡着了。
这一晚,他梦到了早已去世的娘,娘还象年轻时一样美丽,作为武林女子,她即有女儿家的柔美细腻,又有男子的飒爽英气。
一股米粥的香气弥漫在地窖中,他一个激棱睁开眼。
小贼就蹲在他眼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笑嘻嘻地说:“哈哈,还是粥有用,我叫了你半天,你都不肯睁眼,把粥端到你面前,你一下就醒了。”
海赤乌明显有些窘,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男人的英俊男子,窘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好笑,她有意不去看他微微发红的脸,用一把不知从哪捡来的破勺搅着米粥说:“吃不吃啊,不吃我可吃了。”
他接过粥,用小声说:“谢谢。”
“谢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她站起身,故作潇洒地甩一甩衣袖,把徐志摩的那首偶然随兴搬出来卖弄:
“你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我的波心,你不必讶异,也无须欢喜,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海赤乌呆呆地看着她,一愣一愣的。
“怎么样,这首诗好听吧。”她得意洋洋地说。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道:“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恨铁不成钢的说:“只是一个比喻,比喻,笨啊,难道硬要我说你我相逢在洗澡的大溪水旁……。”说到这里,她猛地刹住口,脸不觉红了。
望着她红晕满腮的圆脸,海赤乌不禁看呆了。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急忙端起剩下的一碗粥,大口大口喝起来。
“小贼……。”他唤道。
“不许叫我小贼,不然跟你翻脸。”她佯怒道。
海赤乌笑道:“好,不叫小贼,叫你小连,好不好?”其实他心里还是喜欢叫男孩小贼,感觉特别亲切。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扯了个谎:“我跟随我一个远亲去成都经商,路上遇到山匪,身上的衣服都破了,盘缠也丢了,正好林子里见到你们,就随手拿了那些衣服。”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他完全信了。
待小贼吃完,他又好奇地问:“说真的,那天晚上,几个蒙面人围攻你,我捏了把汗,谁知道你怎么突然间成了武林高手。”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就是个普通人,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能施展武功。”
海赤乌道:“这其中必有古怪。你可曾仔细想过个中缘由。”
她摸摸后脑勺,茫然道:“商队被山匪袭击后,我受了惊吓,之前的事都不记得,连自己家在哪都全忘了。”
海赤乌惊道:“有这等事?”
她白他一眼:“骗你干嘛。”说完忙借故走开去,海赤乌在背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扭头打量四周,只见地窖里堆了数百袋粮食,地面平整,最高处高达三米,有木门,甬道,推车,显然是大富人家的地下粮库。
他支起身子,慢慢顺着其中一条甬道走了一阵,前面露出一扇木门,轻轻拉一下,门是关着的,外面被拴子扣住了,他掏出怀里的匕首,从门缝里伸出去,小心地一划,匕首锋利,拴子应手而断。他拉开门,往外望了一眼,夜色下,眼前似乎是个后院,一个人都没有。
他放心了,把门照原样关好,回到地窖中。
小贼低着头在泥地上画着什么。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去,立在他身后。只见小贼写的是几个奇怪的字,依稀看着象是两个汉字:回家。
小贼用心地写着这两个字,一直写,回家,回家……不一会,一地全是回家。
“为什么写回家?”他忍不住打破沉默。
她吓了一跳,跳起身斥道:“你作什么,偷看人家。”说着忙用脚去踩那些字,使劲地擦,脚痛未好,她疼得皱起眉头。
他慌忙扶她在麻袋上坐下,她赌气甩开他的手:“不要碰我。”
他知道自己一定无意中触到了小贼的伤处,当下不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扭过脸道:“别看了,脸上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好,我不看你,我睡了。”
她嗯了一声,呆呆地坐在那里出神。
他松了口气,躺下来枕着麻袋,怀里有一个小小的竹哨,是娘留给他的。
他把竹哨取出来放到唇边,哨子吹出的曲子清亮悦耳,眼前仿佛现出一幅巨大壮美的图画,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无数牛羊牲畜,奴仆成群,那里是他的家。
原以为可以和爹娘一起回去,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两行热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她托着腮,静静地听着,没想到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吹出的音乐如此动人,让她想起了遥远的二十一世纪。
海赤乌惊觉自己在流泪,慌忙抹了把眼睛,悄悄看小贼,她似乎在沉思。
他咳了一声道:“小连,小连。”
她抬起头笑了:“你吹的真好听,这支曲子有名字吗?”
他愣了一下,轻声说:“这支曲子是草原上的民歌,没有名字。”
她歪着头想了想说:“这支曲子听起来旷远清逸,带着些伤感,不如就叫离歌吧。”
“离歌?”他的心象被重锤击打,几乎停止跳动。离歌?离歌!原来娘教他的这支曲子,是一支离歌。那些哀伤悲惋的调子,蕴含着娘思念故乡的离恨和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