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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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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谋算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好闲啊……”
在画纸上留白处题下王摩诘那首竹里馆,上官紫玉扔下手中的湖笔,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看看摊在面前这绘着一丛墨竹的画轴,也自觉确实是上佳之作。
淡淡的几笔,将那一丛竹的神韵勾勒的淋漓至尽,顶风傲雪,风骨峥嵘,富潇洒之姿,逼檀栾之秀,疑风可动,不笋而成,清秀有致,浑然是丹青妙笔天成。
上官紫玉将卷轴捧起来,上下端详了好一阵,才满意的叹了口气,却随之颓然将画轴卷起,塞进布囊中。
瞧着风太皓这南乡小居的花圃里,尽是种满了未开的菊,绿牡丹,墨荷,帅旗,凤凰振羽,西湖柳月……一株株尽是万中选一的珍品,虽然时下不是花开的时候,想来到了早秋,必定是花团锦簇万紫千红。
上官看着那些嫩绿泛青的幼涩花骨朵,不由得更加想念他那大梦草庐的满园簜篠。
“住不惯呐……”上官紫玉轻叹着气,沮丧的打量着正襟危坐在他身旁,算计着上官紫玉亲笔墨宝能卖多少银子的柳凇夜柳楼主,心里一阵辛酸。
风太皓啊风太皓,五年相交莫逆,你也知道我是个恬淡的性子,你让我同这位柳大公子同居一室,就不怕他把我卖掉么……
交友不慎谁之过?
--交友不慎,嗯?谁之过?
抬眼偷偷瞅一眼,却正对上柳大公子诚恳又老实的笑容,上官不禁心肝一颤,哀叹连连。
“罢了罢了……遇人不淑啊……”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另一间斗室内,越千里仍然是在一张太师椅的椅背上坐不垂堂,两脚晃来荡去,手里端着一本四书在念。
虽说古人以汉书下酒,传为千古美谈,但听着鬼盗用并不悦耳的声音念起四书,风太皓简直是连酒都喝不下了。
“越兄……别念了……”风太皓如是说。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越兄!”
“古之欲明明德与天下姐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你齐个屁家啊!”见越千里仍是一副乡间学究的酸腐气,风太皓大怒,气势也为之汹汹。实在是气不过了,托起酒坛,又仰天灌了一大口。
而鬼盗连看都不看他,慢条斯理的继续念道:“此谓知本也~”
风太皓一口酒喷了出来。
“苏先生……”
“怎么?”
“……您在做什么?”洛五爷瞧着苏瑾站在锅台前忙碌,已经瞧了半个时辰,却仍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
“做饭啊,这么平常的事,洛兄没见过?”苏瑾凤眼一眯,微微笑,“说的也是,洛兄锦衣玉食惯了,自然不晓得这些下人们做的事。”
“唔……不是那么说的……”洛洵在家里虽然不操劳这些道道儿,但饭是怎么煮出来的,洛五公子还是略知一二的。
“苏先生,能告诉小弟你在放什么吗?”洛洵看着苏瑾从怀里摸出数个玉瓶放在灶上,拧开一个瓶塞撒在锅里,鼻端顿时闻到一阵饭香飘起,有些好奇。
“这个啊?”苏瑾笑的愈发可爱,眼尾弯弯,“洛兄自己拿去看看便知。”
“哦?”洛洵随手拿起一个玉瓶,白玉瓶入手温润,晶莹可爱,红封标签上写着四个墨字。
“嗯,一滴封喉。”洛五爷的脸黑了一半,再拿过一个:“嗯嗯……醉卧千年。”
“嗯嗯嗯……七毒神水,炼骨丹,绝命散,迷迭香,碧血冰心,牵机药,凝玉霜,雀胆蛇涎露,鹤顶蓝……”洛五爷看着这一堆瓶瓶罐罐,开始琢磨要怎么找借口逃避一日三餐。
也不是洛洵不知好歹,不过在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有人拿这种巨毒之药当调料的。
也许会味道很好……可是……敬谢不敏……敬谢不敏……
另外一个大问题……苏瑾……真的是医生么……………………
“好了,洛兄尝尝这个。”苏瑾微笑着递过一个青玉碗,清香阵阵,闻之便觉得肚内闹起饥荒。可是,看着那碗内盛着满满一碗五彩斑斓的……米饭……
“呵呵……呵呵…………”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洛五爷眼望着天花板,“小弟不饿……”
天入夜,月似冰轮,七月十五的夜,又是一个美好的晚上。
时间刹那间便过去了,黑榜上的五位豪杰已经聚了七日,距离那批商队到达江南的时间,只剩了一个月。
上官紫玉哭丧着脸,手中握着寒玉为骨,鲛绫为面的扇子,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捏着自己的钱袋,旁边站着满脸无辜笑容的柳楼主;洛五公子面有菜色,形销骨立,步履虚浮,苏瑾风度翩翩的站在他身后,笑容阴森;鬼盗仍是一身灰衣打扮,手里捧着四书,心无旁骛在研读。
风太皓难得的仪容整齐,鬓发也梳理的一丝不乱,身上穿一件不染片尘的白杉,边角缀着一十三颗明珠,左襟上用金线刺着日月双轮,半缕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细长的睫毛,唇角带着一丝微笑,眼角弯的象小小的月牙。
跟在后面的两个人,俱是黑衣打扮,其一人黑衣锈白边,长剑系腰,头上戴一顶青玉卧龙冠,神情冷然,周身围着一股萧煞的气势,入来之后,只是淡漠的扫了众人一眼,便不再理睬他们;另一人满面微笑,似春日和熙,腰间盘着金刚镶钻的蟠龙卧月刀,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顾盼风流的雅致。
这两人,便是风太皓烟雨江南手下的两员得力干将:主掌魅影,搜集江湖消息的冷夜雨,与主管谪月,从事暗杀业务的萧寒心。
众人精神一振,风太皓的怪癖他们都晓得,在每次策划行动的时候,便要将周身收拾的干干净净,还要堂而皇之的沐浴焚香,似乎他将阴谋诡计这种东西,当成很神圣的对象来看待。
“诸兄久等了,小弟来迟,万望莫怪。”风太皓一摆手,童儿献上茶来,风太皓接过呷了一口便放在桌上,含笑看着神情兴奋的几位黑榜高手。
“小弟已将这次行动策划完备,这批珠宝触手十拿九稳,必定是我们的囊中物。”眼波一转,风太皓灵动的眸子露出狡黠的光,一副天地奸计尽在我胸中的样子,说着便开始分配人手。
“夜雨,你主管魅影,千万记得收集情报,务必一步一报,不得梢有延误。”
“属下尊首座令!”冷夜雨冷着脸一抱拳,便不再做声。
“寒心,谪月手下还有多少闲散人手?”
“禀首座,属下的谪月现下还有八叶一花,七禽六虫,四多四少等三十多位高手听调,五方使者与六道真君近在扬州听宣,一夜便可召回。”
“嗯,倒不用召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分派给他们,剩下的虽然算不上主力,勉强一用也可以。”风太皓略微沉吟,“叫他们做准备,四天之内赶到杭州黄石镇,由你带队,至少要拦下他们的一个高手……”说到这里,风太皓顿了一下,露出奸狡到骨髓里的微笑,“……听说,寒心在入我烟雨江南之前,似乎与晴朗山庄的东方公子有些交情……”
“首座不必激属下。”长久来跟随风太皓左右,萧寒心自然晓得主子话里有话,“属下尽力拦下东方凛便是。”
“如此最好。”风太皓谋算的时候,笑起来比柳凇夜更加童叟无欺,怎么看都是一头老狐,正瞥着嘴摇晃尾巴。
“洛兄,百里长青便交给洛兄了,不过百里长青虽然年老,但姜桂之性老而弥坚,黄盖之勇犹在,洛兄若是力有不逮,但说也无妨,小弟也好加派人手配合洛兄。”
“笑话!我洛某人从出生后怕过谁来!”洛洵瞪起眼睛,不服道:“百里长青便怎么样,包在我一人身上就是。”
“既然如此,偏劳洛兄了。”风太皓笑的好开心,比过年时拿了压岁钱的小孩子更加纯真。其余几人无不摇首叹息,这又是一只牺牲在老狐狸嘴下的鸡雏。
“听说柳楼主酷爱美女,身边时常莺燕不绝,对付女人的本事,可算江南一绝,不知江湖传闻真否?”
“窈窕淑女,君子好俅,小弟既身为七尺须眉,亦不能免俗。”柳凇夜神情踞傲,面有得色。
“月无语小姐天生丽质,冠艳群芳,只是月小姐十丈情丝缠人入骨,不知柳兄可有慧剑断之?”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柳凇夜淡然一笑。
“柳兄果真具大智慧,小弟自愧不如,甘拜下风。”风太皓拱手,“待到得手之后,在我那一份中分三千两黄金于柳兄。”
“风兄客气,小弟却之不恭,既是如此最好。”柳凇夜暗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亦抱拳唱了个肥喏。
“上官……”风太皓望向摇头苦笑不迭的上官紫玉,“路上的机关埋伏,就要偏劳你了,阵图么……我已备了一份,上官兄酌情更变一下就成。”
“天呐……又是你摆的阵……”上官紫玉忍不住想叹气,半年前风太皓在江陵排布的诛仙阵,他可是记忆犹新,那一阵困死有小诸葛之称的欧阳敏慧,令天下人侧目。而现今拿出来的阵图,不晓得又是什么绝世凶阵。当下哭笑不得的答应道:“是是是……只盼风兄能大发慈悲,别连我这可怜人一起殃及池鱼就好,在下的命虽不怎么值钱,但在下还是很看重这条小命的,万望风兄手下留情。”
“有么?”风太皓露齿一笑,上前拍了拍上官紫玉的肩,“老友请放心,你我五年相交,我怎会弃你安危不顾?”
“但愿如此才好……”上官紫玉明知这话不可尽信,但事到临头,却也推托不得。
风太皓又转向立在一旁的苏瑾,道:“苏瑾贤弟,劳烦你在杭州官道沿途下三毒。”
“哦?哪三毒?”苏瑾眼尾一瞟,问道。
“蚀骨虫,灭神散,生死花。”
“……风首座果然好算计。”苏瑾面上变色,“连在下囊中三种最贵重的毒药,风兄也打探的一清二楚,佩服。”说到最后,已经是脸色青白,咬牙切齿。
这三种毒物费了数年才好容易觅到,苏瑾一直珍逾性命,不晓得是哪个杀才多嘴,竟然被风太皓知道了,焉能不气不急?
“不敢不敢,在下愚笨的很,不晓得苏神医在说什么。”风太皓又笑的极满足,眼睛眯成一条线,“本来呢,兄弟与医药之道一窍不通,但酒徒天生嗅觉灵敏,在下又正巧闻过这三种奇药的味道,苏神医若是临事时搞错,在下可是不依的。”
苏瑾狠狠的瞪了风太皓一眼,便不言语了,风太皓又笑起来,笑容和蔼可亲。满室的人都被这一笑寒出一身鸡皮疙瘩,如身坠寒窟般的冷。
“越兄……越兄……”风太皓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更是可亲可爱,“越兄,单峰神驼自诩塞外轻功第一,不知与中原第一的鬼盗相比,孰人才更胜一筹呢?”
“风兄果真不愧□□第一谋权夺术之人。”越千里放下四书,看了看几位笑的很无奈的黑榜高手,低叹一口气,“便是风兄不用激将法,在下也早想与马它前辈切磋,既然如此,神驼就算在小弟身上。”
“有劳越兄,不愧是饱读诗书之士,能看出小弟使激将法,眼光很了不起呐。”轻轻的一句马屁拍上去,越千里马上便喜笑颜开,拉着冷夜雨引经据典,大论书中精妙。
风太皓端起桌上茶碗,含笑道:“诸兄武功高强,还请多多辛苦,至于小弟么,自幼体弱多病,百疾缠身,只能给诸兄提供些计策,不能上场动手了。”
几人登时脸黑,风太皓是体弱多病不假,百疾缠身也没错,但说他不能上场动手……
骗鬼去吧……
要是真的不能动手伤人,他们怎会让这人坐到黑榜第二去……
萧寒心险些鼓起掌来,似是自家主子这么狡猾之人,不用说江湖上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了。念天地之悠悠,怎能容如此卑鄙之人存于世上……将人利用的如此彻底之后再置身事外,绝对的老狐狸!
冷夜雨佩服的则是主子的镇定,在黑榜五位高手的恶狠狠环饲下还能笑的这么波澜不兴,果然非常人能做的到,一颦一笑间便把几位桀骜不驯的黑榜强徒熨衬的伏伏贴贴,不得不使人拍案叫绝。
风太皓喝着茶,欣赏着几位同仁的怨愤目光,心下也暗觉有趣,不忍心在作弄他们。
“方才是说笑,诸兄不必在意。”风太皓将茶碗放在面前桌上,站起身来负手踱步,道:“对付剑尊的人诸位不必操心,小弟心下已有至善人选,至于萧临川,就由我亲自去与他博一博。”
“哦?”黑榜五人颜色一霁,但随后又是一忧。武中唯剑,万剑称尊,剑尊并不是容易对付的对手,天杀星更是一代魔星,风太皓说的这么有把握,难道已胸有成竹?
“剑尊虽然剑中称尊,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仿佛是能读懂人心的妖魅,风太皓神秘一笑,“若是请出真正的天下第一剑……”
“高……果然是高……”上官扇子一拢,轻拍手心,“铁面冷心第一剑,确实与万剑之尊各有千秋,若得他相助,便有七成把握成功,只是不知风兄要怎么请动他?”
“呵呵……”风太皓笑的更加狡诈,“晓之以利,动之以理,感之以情,胁之以武,统统都是手段,但是么……”说着说着,又是诡异一笑,止住了话音。
“风兄莫要卖关子,有手段便说出来大家参详,或许,还有更好的方法。”
“能不能请出黑榜第一,小弟也无十分把握……”十只眼睛瞪了过来,风太皓又忙改口道:“但也已有九成胜算。”
只见柳凇夜要笑不笑,苏瑾脸若寒霜,上官拳头握的吱嘎直响,洛洵牙齿咬的咯崩咯崩。
再不说出来,可是就要讨打了。
“请出顾老大的一字真经就是……骗!”
风太皓袍袖一挥,又笑了起来,笑的极真极美,意态风流,明艳不可方物。白色的长袖遮在嘴角,更显得鬓乌如墨,面白似雪,清的如霜中白鹭,雅的如雨后青莲,比之江南极美的女子,更胜了几分颜色,偶尔流露出的傲气,更是给那妖异的美貌添上了几分神采。
黑榜几人看见风太皓不经意露出的研媚,竟是都有些发痴,倒抽冷气连连。越千里更是难得的将脑袋从书本中探出来,楞楞的看着风太皓说不出话。
黑榜众人,包括烟雨江南的影,月二使,脑中忽然都升起一个荒唐到极点的念头。
“如果……是风太皓亲自用美人计骗人……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挡的住?
嗯?”
柳凇夜很茫然的看着笑的灿如春花的风太皓,喃喃的对身边的上官紫玉说道:“这人……真的是风太皓……被我诈的很惨的那个风太皓……”
“柳兄……”上官紫玉无奈又沉痛的回答道:“真正的老狐狸,从外表是看不出他有尾巴的……”烟雨江南有的是钱,那几百万两银子,不过是风太皓引柳凇夜入壳的诱饵罢了。
“人不可貌相……”柳楼主苦笑着嘟囔了一句,转颜又是一副大慈大悲的菩萨模样。
窗外月凉如雪,素影分辉,洒下一片银光,云彩缓缓飘过,清淡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