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仗》月色深蓝

5、第四回

　　第四回·打劫

　　江南金陵凌云客栈

　　同一天，同一夜，同一轮明月，同一个江南。
　　寒窗渡影，月色如秋，稍带着点闷热的风吹起来，在空气里凝结成小小的热流，感觉有些微微的燥热。
　　“炮五进四，抽车。”古苍溟闭目微笑，用两根手指将玉制棋子拈起，轻轻的叩在棋盘上。
　　“车四平三，吃你的马。”坐在古苍溟对面的柔弱青年轻咳了两声，手中绢帕半掩着唇。
　　“凌兄杀心实在太重，所谓利令智昏……”古苍溟一笑，“将军，死棋了。”
　　凌姓青年眉头紧皱，绞尽脑汁的寻思了半天，才推开面前棋盘，叹气一笑道：“不下了，总是下不赢你。”
　　“不敢，其实凌兄的棋艺已然十分不错。”古苍溟拿起一枚棋子，在桌上轻叩着，“但凌兄的棋路中杀伐之气实在太重，步步不留余地，逼人入死，岂不闻置死地而后生，哀兵必胜？”
　　“输了就是输了，哪里来这许多道理好讲！”凌姓青年不耐烦的挥挥手，“古兄，你书念的太多了，说话总有些读书人的酸腐气，哪像个武林中人。”
　　“武林中人也是人，为什么就不能读书了。”古苍溟耸耸肩，惬意的捋了捋额前的奇异银发，“学以致用才是正道嘛。”
　　“小弟一介武夫，不韵风雅，哪里配与古兄吟风弄月谈论诗书。”凌姓青年面上似笑非笑，而身后两名大汉却满面的畏惧，这凌云客栈的老板，也是原凌云镖局的总掌镖头，不说话比冷着脸可怕，笑起来比冷着脸更可怕。别瞧他年纪轻轻岁数不大，但生气时杀起人来，可当真是一个暴鬼。
　　“自然不是，凌兄且看看这个。”古苍溟顺手递过一张白纸条。“我从百晓先生那里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

　　“闻君有数百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在下对阁下之藏甚为喜爱，欲借去赏玩；八月十五，恭请阁下扫百花之榻，备陈年之酒，吾当踏月来访，笑纳珍品，永不奉还，望阁下万勿挂念，越千里上。”

　　凌姓青年看罢，讶然抬头道：“越千里？”低下头又想了想，“便是那个夜走七王府，入皇宫盗宝如探囊取物的越千里？”
　　“正是那鬼盗。”古苍溟点头道：“漠北那批货，想必凌兄也有耳闻吧？怎么，和氏璧加隋侯珠，凌兄就不会动心么？”
　　“说不动心是假的，但我从没想过要出手。”凌姓青年手一摆，“再说，鬼盗既然已寄出白条，哪里还有小弟伸手的份儿？”
　　“凌兄差了。”古苍溟捏过那张白纸，目光炯炯的看着凌姓青年，“越千里向来独来独往，踪迹成风，但此次不同，保镖的人来头太大，怕是鬼盗也敌不过，敌不过便要找帮手，有了帮手，就难免有拖累。”
　　“天杀星一代魔王，并非我们这种后生小辈能对付的，但众前辈如此期待，我们若是不出手，似乎也说不过去。”
　　“所以越千里，苏瑾，上官紫玉，洛洵，柳凇夜齐聚江南翎风阁，为的就是那一批货。”

　　凌姓青年楞了半晌，才回道：“那……五名黑榜高手，凭你我二人，可是抢不过他们……”
　　“岂止五人……”古苍溟一叹气，道：“就连那个黑榜第二，号称□□谋权夺术第一人的风太皓，现在也正在翎风阁中。”
　　“既然如此，古兄又找我来做甚？”凌姓青年怫然不悦，“姓凌的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就算风太皓变成白痴，你我二人与六名黑榜高手对抗？可是让小弟去送死么？”
　　“凌兄……”古苍溟再叹气，“你可耐心听在下把话说完好不好……”
　　凌姓青年拿过茶壶茶碗，沉着脸斛了一杯茶，将茶碗握在手心里，却又不喝，只取其暖意热热身子。古苍溟才注意到，这六月炎日，凌姓青年却穿一身宝蓝色棉布长袍，中衣衬衣打理的一丝不乱，白皙的额角竟也不见汗。
　　古苍溟心下暗酌，江湖传闻凌某人自幼患有暗疾，不论四季何时都是全身发冷，必要华服貂裘御寒，看来确有几分可信。
　　“凌兄，谋而后动这话你可知道？先谋再动，已误了时候，若是我等赶在他们发动之前而发动，却不是将这批珠宝手到擒来？”
　　“说的倒是轻巧。”凌姓青年冷冷一嗤，“就凭你我二人？能对付东方凛？月无语？百里长青？马它？剑尊？更别说还有天杀星在旁虎视眈眈了。”
　　“凌兄……”古苍溟三叹气，抬手摸摸脸皮，总叹气会变老哦。“……谁说只有你我二人了？”
　　“哦？”凌姓青年眉毛一挑，问道：“还有哪个？”
　　“你跟我走吧……”古苍溟站起身，抓住凌姓青年的袖子，青年冷不防的被拽起来，慌忙稳住身形，才没将手中茶碗倾倒在桌上。
　　“哪去……喂喂别拉我……我的刀……我说我的刀没拿……喂……老古！”凌姓青年一路哀号，跌跌撞撞的被古苍溟拉去，他身后的两名汉子对看了两眼，苦笑着拿起放在桌边的刀，施展起轻功跟了上去。

　　云南邪异门总坛

　　气氛森严的大殿里，烛火忽明忽暗，衬着镶嵌在墙壁上的浮雕与各色珠宝的颜色变幻莫测，正如端坐在大殿内的青年的脸色。
　　“混帐！你们这群废物！”青衣男子对着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一群属下痛骂着。“你们这群大废物！门主呢？门主呢？？”
　　“副……副门主请息怒……”一个看似头目的黑衣蒙面男子惶恐的回答道：“门主与三日前离开云南地界，说是约了……约了……”
　　“说！约了什么！”
　　“约了……约了风云刀……”黑衣属下更不敢抬头，暗抽冷气。开什么玩笑，这副门主发起脾气来，比门主更恐怖三分。门主要杀人，好歹还能留个囫囵尸首，若是惹上副门主动怒，全家老幼一个也别想得全尸。
　　“风云刀？”青衣男子楞了楞，自言自语道：“就是那个武疯子凌弃世？门主约他做什么？”
　　“禀……禀副门主，小人不知……”
　　“废话，那混帐的心思若是让你知道，他也不叫古苍溟了。”黑衣属下缩起脖子，不敢吭声了，全天下敢称呼邪异门主为混帐的，想来也只有面前这人了。
　　“混帐啊……”青衣男子回过头，愤恨的看着殿内堆积如山如海的公文与资料，心里恨的牙痒痒，这无良无德的门主又将事务往他头上一推就跑了，抓回来以后一定要剥皮处死！
　　黑衣属下虽不晓得副门主大人在打什么心思，但从脸色上也能猜出十之八九，为了避免门主身受剥皮之苦，黑衣人壮起忠心赤胆，上前半步道：“副门主，门主临走时，留了一张字条。”
　　“混帐！怎么不早说！”副门主不顾属下一片丹心可表日月，怒道：“快呈上来！”
　　“是是是……”黑衣人肚内大叫晦气，真是好心被雷劈。
　　青衣男子接过黑衣人从怀内掏出来的字条，展开细看，只见字条上写的是：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我去也。落款：古苍溟。”
　　青衣男子脸色青红交加，一变再变，变了又变，终于仰头大吼：“姓古的！你这个混帐王八蛋！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磐沙堡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和幻星柳凇夜的十夜楼，□□大豪邪雷古苍溟的邪异门，同被列为中原武林□□三大凶地，江湖人莫不闻之而色变，正是这三股势力，在江湖的暗流中潜伏，主宰着当今□□的命运。
　　有人预言，只要这三股势力打破均衡，合而为一，就是天下遭殃的时候。这一趋势正在发展，确实的内情的确异常复杂。
　　磐沙堡北垂西域，坐落在甘肃鸣沙山中，占地万亩，山峦起伏，主峰鸣沙岭，耸立于鸣沙山中心地带。
　　磐沙堡的总厅天邾堂，正厅高悬一匾，曰“浩然天邾”，建于半山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这等建筑，是顾氏祖先亲自精心设计和监督的。接近三千的堡丁，过万的家眷，聚集在沿山脚一带的低地，热闹升平。赌场，妓院，酒楼林立，商贩云集，胜比繁华的大都会，又俨如割地称王。
　　自上一代帮主顾百川，以鸣沙山为基地，在青白玄朱四大高手协助之下，南征北讨，把甘肃全省收归其势力之下，其影响力遍布半个中原。到了顾冷心这一辈上，更是将磐沙堡打理的蒸蒸日上，压的江湖众□□帮派抬不起头来，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此时，堡主顾冷心安闲的坐在椅中，右手托着茶盅，左手用盅盖拨着茶面的几片嫩叶，呷了一口浓香的雨前龙井，看着他的几位副手在忙碌的不可开交。
　　“忠叔，喝茶。”顾冷心怯生生的递过一碗茶给下首的白发老者。
　　“老夫不渴，谢堡主。”
　　“青云，吃个苹果。”顾堡主放下茶碗，又递过一个苹果，给那娃娃脸青衣少年。
　　“属下也不吃，谢堡主。”
　　“无欺姐别转了，坐下歇歇。”
　　“属下不累，不劳堡主关怀。”朱衣宫装女子翻了个白眼，继续优雅大方的来回踱步。
　　“小彦……”
　　“呵呵……堡主莫要管属下……几位前辈都站着，难道属下还敢坐着么？”玄服青年一摊手，面上有几分无奈。
　　天下事竟有能让磐沙堡青白玄朱四位高手这样愁眉不展，想来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怎奈何天下第一堡的堡主大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手支着下巴，倚在椅子扶手上发呆，偶尔劝劝这个喝茶，劝劝那个吃果，闲极无聊了，就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堡主……”顾忠老爷子咳嗽一声，惊醒梦中人，拱手为礼，“出大事了。”
　　“啊？什么大事？”
　　“确实是大事，此事关乎我磐沙堡危急存亡……”娃娃脸少年沈青云也踱了过来，站在顾冷心座前叹着气。
　　“啊？”顾冷心仍是不明所以，大事？他这当堡主的怎么不知道出了大事？
　　“顾冷心！顾宁！你再这么糊糊涂涂的，磐沙堡百年基业都要毁在你手里了！”上官无欺气势汹汹，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指点点，几乎要戳到顾冷心的额头。
　　“啊？？”
　　“堡主……不瞒您说……真的是出大事了……”华彦颓然的倒在椅子上，两手支腮，楞楞的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堡主……”四人异口同声，“我们……没钱了！”

　　“啊？没钱了？”顾冷心惊讶，不敢置信的问道：“怎么会没钱了？陕北的十七座金矿呢？”
　　“被泥石流平了。”顾老爷子板着一张老脸，面无表情的回道。
　　“那……那江边的二十一处木场呢？”
　　“发洪水淹掉了。”沈青云一脸严肃。
　　“那……那……那长沙的五十二家客栈呢？”
　　“长沙闹瘟疫，方圆千里无人烟，有客栈没客人有屁用。”上官无欺面色阴冷，状若罗刹。
　　“那那那那……那我们山上的赌场妓院酒楼呢？”
　　“唉……堡主啊，山上的产业赚来赚去也是自家的钱……这样的钱赚与不赚，有区别么？”华彦也想翻白眼，他这主子白生了一张好面相，肚子里却是一团稻草。
　　没钱了……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堂堂天下第一堡，竟然会在风平浪静的时候陷入经济危机，恁得给江湖平添笑料。
　　顾冷心皱着眉头，咬着唇角，思虑了半天，才抬起头看着四位怒气滔天的属下，问道：“没钱了，怎么办？”
　　“没钱了，我们就去抢啊！”上官无欺说的理所当然，秀美的面孔也有几分狰狞，“凭你天下第一剑的本事，抢几百万两银子回来总不是难事吧？”
　　“……抢？”顾冷心哑然失笑，“不是开玩笑吧？让我去打劫？”
　　“有何不可？”上官无欺的眼珠一转，笑语晏晏，“夜不收前日才递上情报，漠北有一批红货从长沙转道江南，听说价值不菲，堡主大人若是闲暇无事可做，便出手去截下来也好，至少可抵我全堡十年开销。”
　　“无欺姐……”顾冷心苦笑，“做强盗很丢人的……”
　　“那堡主就等着饿死好了。”沈青云一拂袍袖，不悦的站起身，“传我令谕，从今日起，自堡主上下全体人等，节衣缩食，共度危急时刻。”旁边几个新来的小头目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令是传还是不传，若是照本传令，可堡主在座并未发话，但若是不传，又怕沈令主拿他们作法，他们是小头目，两头可是都惹不起啊。
　　“别别别……青云……我去就是……”顾冷心见状知不妙，沈青云的意思他明白的很，不外是逼他吃两三个月白菜豆腐，到了受不了时，再逼他出去打劫。罢罢罢，晚去不如早去，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拘小节，遂了他们的意便是。
　　顾冷心虽面上应承下来，可肚内还是有些叫屈。
　　这磐沙堡……到底谁是堡主啊……

　　“既然如此，请堡主传令，三日后午时，全堡大小头目在天邾堂聚会，共同商议这次行动。”顾忠老爷子见上官无欺与沈青云成功逼下顾冷心，满意的一笑。
　　“是是是……忠叔你说怎样便怎样好了……”顾冷心无奈又无可奈何，自己这堡主，当的也太没威严。

　　门外两条灰影闪进，两个紫衣童儿手捧着两张拜贴，疾步跑了进来。
　　“禀堡主，门外有三个青年男子要面偈堡主，说是有要事相商。”
　　“哦？三个青年男子？一路的？”
　　“并非一路。”童儿摇了摇头，“小的看这三人是两个方向来的，一个走的是官道，似乎是江南那边的人，另两个是大概是云贵一边来的。”
　　“江南？云南？”顾冷心若有所思的的看着手中的两张拜贴，莞尔一笑：“风太皓……古苍溟……凌弃世……”
　　□□第一军师与剑狂刀王同时来访，这代表着什么呢？
　　江湖啊，你总是不曾平静过半刻，即使稍微安宁一时，也只会在平静的表面下酝酿着暗潮。
　　顾冷心笑了笑，目光由懒散变为尖锐，笑容比剑更利比刀更亮。
　　江湖上风云四起，乱世豪雄纷纷破空而起，这样的江湖，又怎能少掉我顾某人？
　　我若展鸿鹄之志，包纳寰宇，吞吐宇宙，手控天下苍生，主宰万民之命，弯弓引月，雕弓射天狼！
　　若是没了我，江湖，怎能还是江湖！？
　　江湖，怎么还配称江湖！？

　　“请三位进厅一见。”纸张轻轻飘落在桌上，顾冷心声音平静中潜伏着隐隐张力，脸上虽然仍是带着招牌式怯生生笑容，但下垂的眼角中，露出了不可一世的霸气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