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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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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凌晨三点,就被梦魇惊醒,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疼得额间尽是冷汗。我起身窸窸窣窣地想翻床头柜找药,碰到冰凉的金属杆,这才想起自己是住在学校宿舍。因为睡的是上铺,药在下面的抽屉里,捂着胸口动弹不得,又不好吵醒了室友,于是忍着疼又迷迷糊糊地将就睡了会儿。
可能是半夜闹腾得厉害,导致睡眠不足,于是一向六点半准时起床去自习室的我竟然晏起了,睡醒了惺忪着双眼看表,“腾”地跃起,居然睡到了八点。手忙脚乱地换衣洗漱完就用了十多分钟,八点半还有早课,我急匆匆地收拾一下就准备下楼。迎面碰到晨跑回来的宋雨琳,身量娇小,肩上搭着毛巾,满头大汗地回宿舍。
“小二回来了。”我笑她,她这一身打扮,像极了狗血古装电视剧里的店小二。还没等她回答,陈茵就在后面喊:“琳子,赶紧洗澡换衣去,离早课只有十五分钟了。”
“嗯,你帮我请个假吧,早课我就不去了,理由随你编。”雨琳冲后面的陈茵喊;又转过身来叫住我,“对了,筱筱,宿舍楼下面有一男的等正着你,好像是有什么事来着,挺帅的,诶,你跟我从实招来是不是你男朋友。有那么帅的男朋友要带给我们欣赏欣赏啊,别藏着掖着。”她狡黠地笑,引得陈茵也凑过来八卦。
“哪里有?”我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对了,我去上早课了,回来跟你们聊。”我冲她们招招手,离开。
原来雨琳真没骗我,宿舍下面还真有一男生等我,逢人就问“请问同学你认不认识赵筱?”因为长得人模人样的,引得一群花痴女惊叫连连。恰好我经过时他也拦住我问我认不认识赵筱,我无奈,只得告诉他我就是你要找的赵筱。
他咳了一下掩饰尴尬,说:“是黄炳民托我陪你去换药,我是他同学。”
我回忆起昨天遇到黄炳民他说的事,这才想起来他说有事耽误了,找了他同学陪我去换药。
“冒昧了,”他说,“我不知你长相,所以只好用了这个方法——一个一个问。”
我笑笑,并无责怪之意。我说:“我还要赶去上课。”
他说:“那好吧,下课之后我依旧在这里等你,然后陪你去医务室。”
我看了一眼四周,一男生,还是长得有几分姿色的男生在女生宿舍楼下等我,肯定又会惹来不必要的蜚短流长,于是我说:“不必了,若是执意要陪我去医务室的话,就在医务大楼门口那边等我就好了。”
“那好,依你。”
“拜拜,我先走了。”我挥手,方才想起还没问他名字。刚想着要问——
“我叫池铭。”他遥遥招手,冲着我笑着说。
我报以一笑,匆匆朝教学楼赶去。
可真守时,当我下了课赶到医务大楼时,他正在那儿等着我。一同进去,不一会儿换了药就出了来。想起刚刚那个老医生又笑着说“小姑娘,前几天那个不是你男朋友,今天这位可算是了吧?”我气恼,恼这医生干嘛总是揪着谁是我男朋友不放,又或许是医务室整日门可罗雀,连饱经沧桑满腹学识的老医生都将八卦当成日常娱乐了?正想着,池铭开口:“我送你回宿舍吧。”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可是,并不是太相熟的人,我不想过于麻烦他,开口道:“不用了,今天麻烦你了。周四换药我自己过来就行了。”
“那行,以后小心点,别磕磕碰碰伤了自己。”他十分干脆,倒也不再勉强。
我点点头。想着彼此的交集止于此,往后见面也只是陌生人,并不需要有多客气或者熟络。
接下来的几天,上课、下课、自习,教室、食堂和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烦扰,日子过得十分纯粹。其间接到二哥从日本打回来的长途电话,说他考取了日本的一所美术学院,下周就可以正式报到了;又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讲了许多。我一一笑着答应,多少万单位的海底光缆,光电纤束,电话那头声音清亮没有杂音,隔着日本海我也可以想见二哥的明亮笑靥。
几天后靳言雪也回来销假上课了,而陈茵和宋雨琳忙着社联的晚会,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都还得抽空。
晚上没有课的时候吃过晚饭之后我一般就不出门了,见我闲着,陈茵找了过来,“筱筱,来,你这么闲着,我给你找点事做怎么样?”
我指指桌上几本大部头的翻译小说,示意我并非闲着无事可做。
她一把推开,“看书有什么意思,我给你找个有趣的事做——写、主、持、词,”她一字一顿,“这是节目表,你写晚会开头的几句祝词,然后中间用一些过渡语言讲节目连起来就行。好吗?求求你,求求你啦……”陈茵拉着我的袖子摇来摇去,不肯撒手。
我想着,她也肯定是实在抽不出空来写这些东西,才找到我。于是点头答应。高兴得她直跳起来。
“记得了,下周五前交给我。否则——”说完做了个劈头的动作。我哑然失笑,这才刚求完人,转身就充大爷了。
正是周五的下午,蝉声聒噪,这个城市的夏天似乎永远都那么长,拉扯着尾巴迟迟不肯离去。
蔚静打电话过来,说她刚从欧洲回来办点事,下个礼拜恐怕就要回欧洲了。想跟我见上一面,我说好啊,找个时间吧。于是把时间约在了这个礼拜天的上午,地点在西洋银座,位于穿过Z市的唯一一条河洛河与西洋路的交叉处,西洋银座是仿照日本的一条街建成的,是一条街的统称。其中以茶餐厅居多。
蔚静足足迟了四十分钟才赶到,她面带笑意,丝毫不觉得迟到有何不妥,我也习惯了她的这个习惯,也不多说。我与蔚静是在我高一那年去西班牙做交换生时认识的,她也是中国人,西班牙籍华裔,长年定居西班牙,极少回中国,虽是如此,她的中文依然说得很溜,几番打交道发现彼此秉性相投,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挚友。姐姐过世后的那几周,也是蔚静一个接一个的越洋电话打来,一宿一宿地陪着我聊。
“管家说西洋银座的‘目罗’餐厅不错,我们就去那儿吧?”蔚静说。
我点头答应,复又笑着问她:“西班牙待得好好的,怎么舍得回中国了?”
她凝眉,一边拉着我前走,一边解释道:“我以前说过我在中国还有个叔父是吧?”我的确听她讲过她在中国还有个叔父,于是轻轻点点头。
“叔父上周过世,膝下无子,心肌梗塞去得突然,也没有指定遗产继承人。按照继承顺序,我成了财产的继承人,叔父的律师联系上我,让我回国交接一些财产。”
我刚想表示一下悲伤,后又想起她在西班牙生活长大,根本就不曾见过这个血缘关系库里的叔父,更别提会有什么感情。“可是,可是你说你从没见过你叔父啊?”
“所以啊,等于天降一笔财富在我头上。怎么样?今天姐姐我请客。”她笑得一脸的没心没肺。
我挑眉,嘟囔道:“这算不算‘filthy lucre’(不义之财)?”
她用手触开我的头,佯装生气道:“死丫头,说什么呢你?”
嬉闹着到了“目罗”。
小巧精致的目罗挂着绿色暖帘,和原木色系的外观非常和谐。帅气的型男厨师先生衣着整洁,不苟言笑,给人沉稳的感觉。点了简单的香煎鲑鱼、寿司、蛋卷、味增汤,坐在我们的位置可以看见厨师在隔着透明玻璃的操作间忙碌,我甚至可以看见一把把细细的生鱼片刀很慎重地横摆在砧板上。
要来最基本的材料,我亲自动手给蔚静泡了一杯洋甘菊茶,知道她喝不惯茶的苦味,又加了蜂蜜进去。
“倒比以前进步了许多。”蔚静看着我从容不迫地泡着茶娴熟的动作,一气呵成,不禁说。
我知道,她是指相较于当初我在西班牙的那段日子,那时的我,甚至连洗衣都不会。现在的我呢,姐姐去世后,不说生活自理方面了,就是茶艺、琴艺、书画、插花那些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应该学的东西,我都学得几分。“天降大任于斯人,劳其筋骨是在所难免的。”又想起她可能听不懂太深奥的中文,于是又换成简单的中文解释道 : “人总是要学着长大的。”
她似乎听懂了,明白了我的意思,轻啜一口茶,抿嘴笑笑。
“用完餐陪我去禅愿寺吧。”她说。
我想着下午没有日程安排,于是答应着说“好”。
一路佛钟如诵。
本着虔诚,蔚静她要求步行上山,山路并不易行,我也只得奉陪。山脚是浸染秋意的红枫,到了半山腰,一个曲径通幽,一片青绿的竹海在眼前豁然开朗。蔚静兴奋道:“这正是很多年前我来过的。”蔚静小时候随养父回过一次中国,到禅愿寺许愿,后来她养父愿望达成,一直想着回国还愿,不成想前年过世。“爸爸他一直都想回国还愿的,可惜——”蔚静忆起往事,语带哀伤。
“由你来还亦是一样,佛祖会感受到你爸爸的诚意的。”我安慰她说。
“赵筱,你知道吗?我想起一句日本俳句——”然后蔚静用英文说出那句俳句。
我并不很懂日本俳句,可仍是试着用中文猜测到:“‘夏草凄凄,将士用命,梦幻一场。’是这句吗?”
“是的,是的。我爸爸生前很喜东方文化,我听他念过许多,除了日本俳句,还有中国的诗词……”她一径笑着,泪水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蔚静在佛前虔诚地跪拜。
一僧走到我跟前,“施主,抽支签吧。”我不便拂了大师意,随意从签筒里抽出一支。每只签都显得泛黄残破,签筒也尽沾岁月的痕迹。
“施主,随老衲这边请。”我跟着大师进了右院的禅房,大师语带玄机,不点破,不说透,只赠了我一句话:“观一切境,若喧若寂,若物非物,若欣若厌,若满空溢。”说完,拈指微笑,如宝相庄严,那神情似乎是看透世情的悲悯,芸芸众生无边若海都在这一笑中,过眼云烟。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立刻追问。我不懂,可是我想总有那么一天我会懂的。佛家要义不就是重在“明心见性,见性成佛”吗?我突然想起了宋子楠,想起了姐姐,想起了二哥,想起了大伯,想起了赵家一切的一切,忽地心烦意乱。
离开禅愿寺的时候,我和蔚静一路缓行,步出寺门。我驻足,遥望佛凡交界的那一线,又转身回望,登山祈福祈愿还愿的不在少数,也大多俯首低眉,神情恭谨。伴着释迦牟尼金塑身的青烟袅袅上升,单翘重昂斗拱铸龙对峙,浅雕流云纹样溢彩承然。
我敛襟,往山下去。佛度众生,人人都渴望开悟,奈何苦苦追寻,始终不得其法,我只道是求佛不如求己,缘何是舍近求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