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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车子一路平稳地开到了城西。

      下车的时候,我又回头问了他一句:“信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

      我下车,他也跟着我下车。

      我好奇地看着他。“赵老爷子知道你是跟着我出去的,总归是还要把你送回去。”

      “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先前他还说自己约了人去宜兰草场骑马,我不好因为自己的私事麻烦他这么多。

      “送佛到西。别废话了,前面带路。”

      我看着他,清俊的面色微微透着一丝柔和,可说出的话却是不容人拒绝的语气。我心下悻悻,只得在前面带路。

      昨天刚下过雨,因为老城区下水道系统根本就不完善,所以排水不畅,地下仍有残留的水渍,还是死菜叶子、吃剩的啃了半边发黄的馒头、破的塑料水瓶,各种生活垃圾,无人清扫就堆积在路边,躺在雨水中。我熟练地绕过垃圾和小水坑在狭窄的弄堂里穿梭,宋子楠跟在我身后。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小心地避开各种障碍物,艰难地向前走。也难怪,恐怕他那样娇生贵养的富家公子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一身的西装革履的打扮也确实与这地方不相称。我放慢了脚步,檐上一滴水不下心滴入我的衣襟,惊起丝丝凉意。

      ——多么熟悉的感觉,这是我与母亲相依为命生活了六年的地方,父亲抛下我和母亲离开后,母亲一手把我抚养到六岁,母亲有着她的固执,父亲离开后她再也不肯进戏班唱曲,燕园的那个叔叔不知上门劝说了多少回母亲也不肯,没了唱戏的收入,母亲每日只靠浆洗做活;加上母亲识文断字,偶尔给哪家的孩子辅导辅导功课挣些收入,我跟母亲的生活也还过得去。

      “你小时候就生活在这种地方?”转了个弯,路稍宽了些,不像刚刚那样难走。

      “前面就到了,”我指着拐角的那栋小房子,又接着他的问题道:“是的。这是我跟母亲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六岁那年才被接回赵家。”我大大方方地承认,并不觉有丝毫的忸怩。
      我回头冲他笑了一下,又接着说:“其实,比起赵家,我更喜欢住在这里。”

      “妈”隔着十几米远的地方我就开始喊母亲。母亲扶着门沿,跌跌撞撞地出来,我赶紧跑过去扶着她。母亲近些年有风湿的毛病,昨天又是阴雨天气,恐怕又是老毛病犯了,路也走不利落。

      “妈,这是宋子楠。”我有点犯怵,竟头脑发热把他带了进来,这会儿也不知该如何跟母亲介绍他才好。

      “伯母,您好。我是宋子楠,小鱼的朋友。”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扶着我母亲。我想起了那次聚会,连跟我握手都吝啬的人现在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真让我大跌眼镜。

      母亲偏头打量了宋子楠两眼,面色平静,也没问我什么,转身让我们进屋。

      屋子空间狭小,且不向阳,略显潮湿阴暗。母亲爱洁净,收拾得也算整洁。宋子楠也不拘谨,自己很自然地找了一地方坐下,随手拿了个旁边的什么东西看着。灯光在他面上流转,勾勒出坚毅的曲线,几缕发丝服帖地散落在额际。我看看他,又看看这屋子,心想古人讲的蓬荜生辉也不过是如此情形。

      “妈,我帮你吧。”说着就要进厨房帮母亲做事。

      “不用了,怕耽误你时间,饭菜我早就做好了。”母亲转身进厨房去端菜出来,并对着我说,“小鱼,把桌子收拾一下。”

      我“哦”了一声,心里却百味杂陈,如果我今天没有来呢,是不是母亲就要一直空等着。以前很多次的生日我没能回来时,是不是母亲也就这样傻等着我?末了又庆幸,今日遇见了宋子楠,能让我摆脱赵家一阵子,能够得空回来。我冲他看,他也恰巧抬起头来,两目相接,他眼中流露出的是我看不清的情绪,琢磨不透的意味。只一瞬,他又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样子,连我都要怀疑刚刚那一刹那是不是错觉。

      “过来,”他叫我,“这是你写的?”

      我过去,原来他刚刚看的是我小学时候的作文,明明放在柜底的,怎么被翻出来了?“我的妈妈”我轻念出声,旁边还有一行字迹“我的爸爸”,只是又被铅笔划掉了。这真是我小时候写的,我一手夺过,恼羞成怒,“谁让你乱翻别人东西的?”

      “这可不是我故意翻的,它就摆在这里。我好奇才翻了两页,唉,这是你小学时作文?”他指指旁边的茶几。

      “要你管!”

      他“哧哧”轻笑,摊开双手,作无辜状。

      我白了他一眼,把作文本重新收好放进里屋,不理会他。大概是母亲翻出来的,六岁的我留给她的也只要这几个作业本了,还有得的奖状和红花,母亲一直当宝贝样的仔细保存在箱底。

      母亲准备的晚餐很丰盛,豆角牛肉、青椒肉丝、玉米鸡丁、清炒土豆丝……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菜,尽管我现在已经不爱吃这些了。又或许是好久不曾尝到,连味道都忘了,哪还有爱与不爱之说?母亲并不怎么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时不时往我碗里添菜。宋子楠看起来不怎么感冒这些菜,想想也是,整天珍馐美食不断,怎么惯吃农家菜?我恼他方才偷看我作文,于是夹了一大筷土豆丝搁在他碗里,嘴里还念道,“宋先生也多吃点。”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着碗里的菜,面露难色。我看着他犯难的模样,忍不住抿着嘴偷笑,又不敢大笑,着实憋得辛苦。

      不管我吃得有多么慢,不管我如何希望能够与母亲多待一会儿,终究还是无不散之筵席。一顿饭总归还是要吃完。暮色四合,天色渐晚,我必须要回赵家了,不能再耽搁,否则爷爷和大伯肯定会起疑心。

      临走前,我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妈,那些替人洗衣的活以后少接点,多买点营养的东西给自己。”

      “小鱼,妈妈不要。”母亲摇摇头,又把卡重新塞回我手上。“要是赵家发现你拿钱给我不好;况且,妈妈能养活自己……”

      我不依,固执放在她手上,“妈,不关赵家的事,这是我自己挣的钱。”

      “你自己?你自己哪里可以挣钱?”母亲软语,以为我骗她。可这的确是我自己的钱。除了生活上的吃穿用度,我就没有其他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了,平时靠给做一些书面翻译工作的兼职,也存了一些收入。

      宋子楠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看着我跟母亲两人,我迅速把卡塞到母亲衣服口袋里,拉着宋子楠便离开,不理会母亲在身后“小鱼,小鱼”地喊我。

      过了下班的高峰期,交通顺畅,从城西回城东的一路都没出现堵车的情况,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市中心,路灯纷纷亮起,夜色清凉。宋子楠敞开车盖,风灌进来呼呼在耳边吹过,我抬头看天,几粒零星的星星无规则地散落在灰蓝的天幕上,像织锦缎上零乱的绣花。可是满城火树银花的闪耀,星光并不分明。

      “回赵家吗?”他在驾驶座上,偏过头问我。

      我不应声。

      “那就陪我去个地方吧?”他打转方向盘,偏了回木湖官邸的的路线,驶向岔路的另一条。
      他带我来到一家法国餐厅。

      “我陪你一下午,你应该不介意陪我吃顿饭吧?”他替我拉开座椅,又坐到对面,从侍应生的手中接过菜单。

      “你想吃什么?”他问我。

      “随意。”我没有特别想吃什么的欲望。况且又在母亲那儿吃过了一些东西,并不太饿。靠窗的座位望下去正好可以看到半个城市的风景,车流穿梭如发光的白练。

      旁边有衣着燕尾服的男子在一旁演奏小提琴,是四小提琴协奏曲之一的柴可夫斯基D大调,是我喜欢的曲子之一。

      “俄罗斯是一个忧伤的名族,”我说。他在对面好奇地看着我,为着我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接着笑说道,“可是这曲子里没有忧伤之意。”

      他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示意小提琴手停下离开。

      “没想到你这么懂音乐。”他轻晃杯中的红酒,不经意说道。

      “我姐姐颖晴精通此道,从小耳濡目染了一些。”

      “哦,是吗?”他轻道。我故意提及我姐姐,然后盯着他看,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可惜令我意外的是,他眼光清润,面色平静,我瞧不出任何一点端倪。

      这里显然是Z市最高级的法国餐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面前是漂亮的丝绒台布,枝形烛台上点着蜡烛,烛焰长长映在钟形银罩里,透过烛光看对面的宋子楠,显得格外清晰,我这才注意他的衣着打扮,衣服做工分外讲究,料子看上去也格外柔软,鬓发微微卷曲发亮,肤色如瓷器的釉彩,显然是饮食考究又善于保养的结果。不知怎的脑袋里就闪过一句话:“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可是,优秀的人,偏偏最是无情,因为是天之骄子,骨子里就有一种倨傲优越感。我不禁为姐姐感到几分心寒。

      餐桌上摆着各色法国餐点,连毛烧的鹌鹑热气腾腾,龙虾赤红的爪子一直伸到盘子外面,敞口的玻璃盘里摞满颜□□人的水果,底上垫着青苔,一派法国田园风味。我左手端着一只贝壳状水晶杯,正吃着里面的特拉法尔加布丁,香甜爽滑,入口即化,我一时忘记了其他,眯缝着双眼,一口一口用匙子送进嘴里,小口吃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宋子楠一直看着我。

      “真像是一只猫。”他自言自语。

      我假装没听见,自顾吃着美味的布丁。

      “生日快乐!”宋子楠递过来一只精致的盒子,我一时走神,吓了我一跳。

      “生日礼物?”我放下匙子,惊讶道。因为除了姐姐,再也没人给我送过生日礼物。

      “送你的成人礼。”他再一遍强调道。

      我很快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反问道:“为什么?”

      “今天是你生日。”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我不跟他打哑谜,单刀直入。

      他皱眉,停顿了半晌,说:“是不是要我说因为你姐姐,你才能收下?”语气明显严肃,微微带着些怒气。我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他说是出于姐姐的关系才送我礼物,那我何不从善如流,收下有何妨。

      “谢谢。”我接过,道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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