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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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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九月一日那天,我报名进入Z大开始我的大学生活。我错过了高考,所谓的高考分数显示是零分,之所以可以进入Z市最有名的大学,当然还是因为我爷爷的权势。
徜徉在校园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很久没有这样自由的感觉了,连着两个月,日日闷在家里学琴,要不就是跟着爷爷出去出席各种场合,几乎没有可以自由外出的权利。
大学了,我要求住校,爷爷思量良久最后还是答应了我。但是要求我周六周日必须回赵家,我答应了。毕竟,这是爷爷难得地妥协。
桂花馥郁的香味萦绕在鼻尖,细细小小的米黄色花朵簇拥在枝头,也有的因着昨日雨疏风骤,零零落落散了一地。温暖的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斑驳一地的光影。我选的专业是外语,主修日语,辅修阿拉伯语。爷爷在这件事上很开明,并没有对我做过多的限制,于是我便随了自己的喜好。正字胡思乱想,一阵自行车刹车的铃声响起,倏忽之间,我便被撞到在地。
“同学,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忙道歉,把我扶起来。
“没事——”
“怎么没事,流了这么多血,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他连连低头道歉,头点得跟姐姐以前养的那几只啄食的小鹦鹉一样。
我检查了一些被伤到的地方,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蹭破了点皮,渗出的雪红殷殷的,摊流在雪色的肌肤上,显得有一点骇人而已。
“我送你去医务室吧?”不等我回答,自顾搀起了我朝着医务室的方向去。
擦了点药,缠上纱布。“没什么大问题,”护士说,“只不过这两天别做剧烈运动,别让伤口沾水,当心感染。”
“知道,知道。”他连连点头。我坐在一边,一声未吭。
“小伙子,这是你女朋友吧?长得好生清秀,你可要照顾好了,以后别摔着碰着,护士的话要记在心里。”旁边一个老医生见着他那副连连点头的滑稽样,忍不住揶揄道。他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到:“不是,不是我女朋友。刚刚是我不小心把她撞到的,所以……”
老医生不再说什么,笑了两声,又扶了扶老花眼镜低头继续写病历。
不撞不相识,于是我认识了这个叫黄炳民的男生,与我同一届的数计专业学生。黄炳民坚持自己付了医药费,说这是他应该的,我没有追究责怪他他就已经很内疚了,这点医药费当然是他出。我没有再推拒,任他去。
今天周五,只有上午有两节课。依照对爷爷的承诺,课毕后我就得回赵家。
“我送你回去把?你看,你这不方便。”黄炳民听说我要回家,坚持要送我。我心道,要是让爷爷看见一个男生送我回家,那还了得。于是我笑笑,婉辞。黄炳民却十分固执,再三要求,撅着嘴赌气,像个小孩子。我只得告诉他:“待会儿会有人来接我。”
说话间,一辆阿斯顿马丁DBS出现在校道的拐角处,我伸手指,“你看,接我的车子来了。”黄炳民睁大眼睛看着那辆阿斯顿马丁DBS,喃喃道:“你家真有钱,名车哈”。等他回过神来,送我回家的念头只得作罢,末了,才道:“下周周二周四你要换药,依旧在这里吧,我陪你去医务室。”我觉得没有必要,可短暂的相处又知悉了他顽固的脾气,只得点头答应。
来接我的是老徐,是爷爷的司机之一,被爷爷派来专门负责接送我上下学。老徐下车为我打开车门,一手平举挨在车门顶上,我坐进后座。待老徐发动车子,才斟酌着开口道:“老徐,以后就在校门口等我就好了。”老徐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点头。
我舒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我是赵家人。我很清楚背负着身份的压力与无奈,学校,也许是我唯一能放松的地方,我不希望在这里都笼罩着我是赵家人的阴影。真的,我不喜欢,不喜欢赵家。有钱有势有怎么样?我依旧是个没有爹疼娘爱的孩子,没有亲人的关爱疼惜,甚至连唯一对我好姐姐也留不住。
如果——我宁愿不要这一切。单单希望一醒来,便是大梦一场。就像姐姐以前给我诵读过的陶庵居士的文章:“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平生,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做如何消受?”那时我还小,并不懂其中的意思,只是姐姐在晨读时在一旁陪着静静听着,句子很美,却很凄凉。姐姐似乎很喜欢那样凄美的文章。我突然想起了生母常唱的那首曲子: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残,
遍看山啼红了杜鹃,
那筡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
它春归怎占得先?
闲凝眄,
兀生生燕语明如剪,
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母亲年轻时是唱昆曲的,这是她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一首《牡丹亭》,也是因为母亲的好嗓子,所以在一次偶然的登台演出时,引起了父亲的注意,继而博得了母亲的芳心。日久天长,母亲就那样没名没分地跟了父亲,并且生下了我。上一辈的事情,我了解得并不多。母亲也不是多话的人,也不常讲起过去的事,我无法从母亲那里得知些什么。直到回了赵家,父亲常和姐姐的生母肖采禾(我称:肖阿姨)发生口角,经常提及我和我母亲,我喜欢伏在门边偷听,因而才零碎地得知一些。
我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开机。在学校里为了免打扰,经常是关机的,索性联系人也不多,电话簿里也只有爷爷、司机老徐寥寥几个人的号码。有一个未接电话,我点开来看,是母亲的。母亲很少主动联系我,这会子打电话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前面老徐看着我正在看手机,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母亲住在城西,平素爷爷是不许我与母亲联系的,因此现在老徐看着,我也不方便跟母亲回电话。
“小鱼,生日快乐!”滴答一声来了一条短信。是靳言雪,我的舍友。我恍然一悟,原来今天是我生日,我在心里苦笑,原来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生日。我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母亲打电话给我定也是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回赵家前是和母亲两个人一起过,一碗面一个荷包蛋,便是母亲能给我的生日的全部;回了赵家之后,恰巧生日那天姐姐在家时,姐姐会给我过,送我一个玩具熊什么的然后两姊妹趴在一个床上讲一整夜的悄悄话。
现在呢?谁陪我过?我也不过是个十几岁大的孩子,也渴望有人陪,可偏偏对我好的人一个隔着空间的距离,一个隔着时间的距离;一个很难见一面,一个永远也见不到了。想着想着,心里泛酸。
“二小姐?”老徐叫我。
“嗯?”我抬起头,前面是红灯,车子停住,老徐见我眼里泪花闪烁的模样,忍不住唤了一声。“没事,打了个哈欠。”我笑笑,摇下车窗透透气,前面十字路口似乎出了什么事故,红灯等待了许久。“咦”,好熟悉的车牌,那个字母开头的车牌,全城就没几辆,特别打眼。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所以有点熟悉感,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了。
老徐随着我的惊讶声看过去,说:“那是宋家的一辆专用车。”我听爷爷讲过,宋家老爷是政界要员,财大势大,偏偏到了宋子楠这一辈出了个例外,非得从事经商,因为头脑冷静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喜怒不形于色,真真是做生意的天才,宋氏企业也被他做得风生水起。
对面那辆车也降下车窗,我看清了,正是宋子楠。他嘴里叼着烟,我很讨厌人抽烟,可是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连抽烟都那样好看。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扬起,“赵家小姐,别来无恙。”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调侃意,于是不做声。倒是老徐恭敬地说了声:“宋先生好。”我撇撇嘴,不再看着他。
他似乎没有一丝车被堵在半路的慌乱,泰然自若地靠在窗边,也似乎不准备让我安生,道:“赵小姐,我们正准备去宜兰牧场骑马,不知赵小姐有没有兴趣参与?”
“没兴趣”,我心道。转念一想,如果我答应跟着他去,那我不就——
“好啊,只是——”我把目光移向老徐。
他心领神会,对老徐说道:“赵、宋两家是世交了,今天借赵小姐一下午,应该不打紧吧?”老徐面露难色,可又不便拒绝。
“我会通知你家老爷的。”
听得有宋子楠这句话作保证,老徐也就点头了。
我欢天喜地地下车又上到宋子楠的车上,劳斯莱斯限量版的幻影,坐着果然不同凡响。这小牛皮得费多少工夫制成啊!我白了他一眼,心道:万恶的资本金!他瞧着我的一系列动作不语,只是抿着嘴似笑非笑。“赵小姐不会是真要跟着我去骑马吧?”
他这样精明的人,我不讶然他识破了我的心思。也知道他既然帮了我,肯定就会帮到底。于是大方开口道:“城西平江路。”
“你去那里做什么?据我所知,那里可是Z城的贫民窟。”他看着我问。
不就是老旧一点的城区吗,也犯不着说成是贫民窟吧?不过,哪能指望他这样的人理解普通老百姓的心酸。“我要去见我母亲。”
“据我所知,你爷爷是不许你跟你生母见面的。”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似不打算帮我。
我一来气,“‘据你所知,据你所知……’宋先生您知道得不少吗?难为您不去当狗仔队真是可惜了。还有,以后别一口一个‘赵小姐’,很难听。”
“这么点玩笑都开不起,真是高估了你们女人的心胸。”他斜眼盯着我,话里却无不讽刺。
“今天是我生日。”我埋着头低声道。
他不再接着说下去,吩咐司机到道:“城西平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