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情》闵胤

23、第 23 章

　　我被吓醒。

　　瞥了一眼挂钟，才不过凌晨三点；神思恍惚地下床掀开窗帘的一角，天还未亮，沉沉的天际漆黑一片。似乎还有雨意，我在窗边站立不到一会儿，就闻得不远处道旁的树叶声声骚动，吹得窗帘呼呼地响，一道白光，一声闷雷，继而恍若千军万马踏着征尘扑面而来——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室内静谧得可怕……

　　不知何时，离开宋子楠，我竟然害怕一个人的雨天，那沉沉的黑云，细密的雨幕，点滴的敲击……压抑得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隐隐约约我竟然听到客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大时小，渐轻渐重，不时有脚步挪动的声音。

　　我租下这个小公寓有些时日了，是很旧的公寓，之所以租下这间公寓，不仅是因为离学校近，更重要是因为价格较为便宜。离开赵家，离开宋子楠，我几乎没有了经济来源，只有早年自己积存下来的钱，不多，只足够自己留学之用。所以生活上只得一再节俭。
　　租赁的时候就有人劝我，这里因为地坪老旧，可能治安方面会差一点，我当时没放在心上，难道是真的？

　　一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我失神地关紧窗户，拉紧窗帘。
　　客厅里的动静还是时有若无，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快速跳动，天哪，这可是我第一回碰到这样的事。

　　我颤颤巍巍地摸到床头的手机，手指颤抖地翻开电话薄，一路翻下去，竟找不到求助的人——
　　闵乐乐还在医院休息，不行；
　　二哥，远在奈良，愈发是不行的；
　　凌天，不是十分相熟的人；
　　……
　　一个个排除下来，我悲哀地发现，我在日本几乎没有相熟可以求助的朋友。
　　宋子楠？
　　我想到了宋子楠……
　　小夏说，他今天早上就要飞回Z市了；这会儿，他在干什么呢？我知道他在奈良，奈良与京都虽相邻，他也不可能赶来的……
　　他的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吗？我不介意他和姐姐的事了，真的，只要他心里还有一点点我的影子，一点点，就好。就像小夏说的，离婚协议书他没有签字，说明他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眷顾的，一丝丝，对么？
　　我突然发现我无法遏止地想他——
　　地老天荒、相约白头，我不敢奢望。因为当初的奢求，所以最后被流转的时光背叛，留下的只是聚少离多的纠缠迷惘，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他……

　　如果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是不是就不会如此？

　　古人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为什么众里寻他，他留给我的永远只是背影？

　　我双臂环抱，颤抖地坐在床边的角落里；手里捏着手机，屏幕散着幽幽的光亮。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我只想再听听宋子楠的声音，再一次，好吗？

　　尽管奢念不该如此之多，可是我怕，我怕，就像姐姐临终前讲的，“我，我怕再也……见不到……见不到他了。”那时候我还小，听姐姐自言自语，我不解其意。如今，我才知道，身处险境或是绝望时，有多么渴望再见那人一面，或者，只是听一听声音。
　　——情到深处，只求聊寄相思。

　　我鼓起勇气拨通宋子楠的电话，在长长一串滴滴滴的声音之后，那头终于有个人接起了电话，可是声音却不是那个人。
　　“我找宋子楠。”我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宋先生，是夫人——要接吗？”

　　“喂——”这回我听清了，是宋子楠的声音。

　　我颤抖地“嗯”了一声，心里防线陡然崩塌，又不敢大哭，只一顾嘤嘤地小声哭泣。

　　“怎么了？小鱼，小鱼，你说话啊？”宋子楠在那边着急催促。

　　我一时情急又害怕，越发不知道怎么说起。半天才嚅嗫出一句：“家里进了小偷，我害怕……”
　　“别怕别怕……”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哄我，接着问：“小鱼，房门反锁了没？去把房门反锁……别哭，别害怕，躲在角落里，没有事的……”

　　他一直在手机那头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捏紧了手机，不说话，贴在耳边，仿佛这样才会有一点安全感。

　　……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间门被撬开，房间灯光大亮。

　　我以为是小偷，被吓得一瞬间差点窒息了过去，没想到不是，是宋子楠——

　　我愣愣地站起来，眼角的泪花都没有擦干，就那样，我看着他，像是隔着几生几世，几万光年的距离，山重水复，万里光阴……兜兜转转，就像我还在原地，而他苦苦寻觅，某一天的明媚的下午，某一天清丽的早晨，或者是寂静的夜晚……他找到我，我们彼此相遇，相逢一笑，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我知道不是……而今，我狼狈地站在他面前，颤抖着，畏怕着，不敢迈出半步，怔怔地，痴痴地，站在原地。

　　他大步流星地迈过来，迅速地，紧紧地，抱住我，“已经没事了，不要怕！”我“哇”地一声哭出来，像个小孩子，可是，我什么也不要顾及了，他在我面前，在我眼前，我的双手能够触摸到他，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能够侧耳倾听到他的心跳，头埋在他的胸膛……我知道，他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我的面前，这就足够了。

　　“小鱼，起床了。”

　　隐隐约约听见有个人在床边叫我，我“唔”了一声，翻过身去不理，继续睡。

　　“嗯，基围虾、蒜蓉扇贝、白灼花螺，还有鱿鱼羹……”有人伏在我耳边说话，痒痒的，绵绵的。

　　鱿鱼羹？我一个惊愣就睁开眼醒过来，便看见宋子楠清风如玉的笑容，我闭上眼晃了晃脑袋再重新睁开眼，人还在——这是真的？我又用手使劲捏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背，呀，疼……这不是做梦！

　　“发什么愣呢？”

　　“宋子楠，我是在做梦么？第一次，第一次我梦到你。你不恨我了，愿意进入到我的梦里了吗？”

　　“说什么傻话？昨晚不是你傻乎乎地叫我过来了吗？”

　　哦，我想起来了！从奈良到京都，电话……从奈良赶到京都？天啊，“那么远？！”

　　宋子楠不理会我的话，径直走到衣柜旁边，从衣柜里挑出套衣服，放在床边，“换好衣服，出来吃饭。”

　　我愣愣地“哦”了声，昨晚的一切依稀又重回到了脑子里，先是我以为家里进了小偷，然后很怕，然后迷糊中拨了宋子楠的电话，然后我记得有一个人冲进来，抱住我！——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小夏不是说他今天早上的航班吗？他不是还有赶回去开会吗？从奈良到京都，虽说近邻，但少说也要五六个小时，他是怎么在两个小时就赶到的？还有，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有一大堆的问题想问，还有一大堆的思念想要倾诉，我快速换好衣服出房间。

　　一入客厅就是一股浓浓的饭菜香味，还是纯正的中国菜香味。“花螺，鱿鱼羹……”我闻着味道就能叫出名字，我惊喜道：“早餐都这么丰盛？”

　　我看见宋子楠似乎很无奈地一笑，然后把目光移到左侧的墙壁上，我顺着宋子楠的目光看去，是一个挂钟，指针正对——11？到中午了？我竟然一觉睡得这么熟？

　　我赧然，只好转移话题，问：“这些是从哪里来的？不要告诉我说是你做的，据我所知，你宋总可五谷不分……”

　　“当然不是，”他回到，“刚好我认识这里的一位中国大厨，所以叫他做了送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宋子楠好多事情都是瞒着我的，无关紧要，却让我在熟知真相后内疚无比。他当然不会告诉我，为了保证醇正的风味，这些菜都是他差人做好了用私人飞机空运过来了，前后也不超过半个小时。

　　“多吃点吧，看你瘦了好多！”

　　我听得出宋子楠话里关心的意味，却盯着他讷讷不能言。我何德何能啊？他的爱，就像是一种施舍，给予我越多，我背负得越重。可是我放不下，不但放不下，而且甘之如饴。

　　我还能有多少光阴呢？有我爱的人陪在身边，我还要奢求些什么？宋子楠对我有情，若非有情，他也不会千里迢迢放下一切赶来京都，只因我一个电话。我该知足了。

　　想至此处，我冲宋子楠展颜一笑，我想他明白我笑里意味的——小鱼心结解开了。

　　鱿鱼细腻白滑，羹汁上几星翠绿的葱花；基围虾团状摆在餐盘上，橙红的颜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我伸出筷子去夹了一个，放在嘴里细细品尝，余光却瞥见宋子楠不动筷子，只看着我。

　　我奇怪，问：“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用餐时么？”

　　第一次？我想想啊，伦湖饭店那次？不对；影山山庄？也不对……第一次，对，是他陪我见完母亲之后拉着我去法国餐厅那次。“我想起来了，第一次用餐时怎么了？”

　　他喉结轻动，“就像是这样，一只猫的吃相。”

　　“是吗？”我贼兮兮一笑，连忙夹了一只乌龟蛋放在他碗里，“我还觉得你像它呢……五年了，乌龟。”我脸上色彩明丽，心里却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五年了，我和宋子楠相识五年了，兜兜转转，眨眼间，大浮大落，总在我以为就要绝望的时候，还会有柳暗花明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