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情》闵胤

21、第 21 章

　　大山崎山庄掩映在一片青绿的小叶枫林中。三月的小叶枫，绿得似乎能滴下水来，绿色就那样流窜在眼帘之外，绿得化不开。

　　山庄门口等候有前来接我的人，引着我走过一段短短的蜿蜒的林路，很快便见到山庄真貌。

　　我面前的是一座古老的洋楼，欧风建筑，白色玻璃温室回廊，罗马式圆拱廊柱环绕日式水池，水池边有青枫低垂而下，在水面映出青青的影子。

　　“赵小姐，就是这里了，先生在里面；需要什么您尽管吩咐……”

　　我轻轻推开大门，目光迅速在大厅里扫视一圈，并未发现有山本先生或是其他人的身影。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从侧门出来一位女侍，招呼我坐下，又说：“您耐心稍等片刻。”在我面前搁下一杯咖啡后离开。

　　我啜了一口咖啡，刚想生疑。

　　素色烤瓷罗马样式门框后走出一个人——

　　他那样朝我走来，步子不急不慢，却在一瞬间让我猝不及防。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墨黑的发丝上跳跃着阳光折射进来的点点金光，深灰色衬衫，纯黑笔挺的西裤……尽管看不清表情，但是那个身影，却是我日日夜夜浮现在脑海中，是我最熟悉的。

　　君子颜如玉，远观的宋子楠的确称得上是如此。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甚至忘记了放下手中端着的咖啡杯。一刹那，心思百转千回五味杂陈，却又什么都没留下，什么也没理清。

　　“赵小姐，好久不见。”他缓缓开口。

　　赵小姐？我不由得心里一震，呵，早已是陌路人了吗？这么快？

　　自然，勿怪他，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试着把声音放轻松一点，“山本先生呢？”

　　宋子楠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他等会儿就会来。”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好巧。”

　　是门把扭动的声音，声音不大，可是在这空寂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咯吱”一声，是山本先生进来了，“赵筱君来了，这么快！”

　　我掩面咳嗽一声以掩尴尬，明明就是我迟到了许久。我看了宋子楠一眼，然后背过身去对山本先生，我只得说：“是我劳烦山本君久等了。”

　　“哪里，”山本先生善意地笑笑，“小宋事先就把约定时间推迟了三十分钟，所以我们只是多等了不到几分钟而已。”

　　推迟了？我怎么不知道？

　　近两年来失眠，然后一向晚起的习惯宋子楠是知道的，也许……不会，宋子楠那么讨厌我，怎么会费心为我着想？

　　我讪讪地笑，端起手中的咖啡一时不知道拿起还是放下。

　　山本先生这时开口：“你们两个人还是初次见面吧？容我向你们彼此介绍一下，这是宋子楠宋先生，来自中国的大企业家；”然后又指指我，“这位是赵筱赵小姐，京大留学生，宋先生您这次的陪同翻译。”

　　山本是不知道我与宋子楠之间的关系的，宋子楠当然是不会去解释的，我也懒得去说明。

　　初次见面？如果真的是初次见面，又有多好？
　　——那么，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了。

　　宋子楠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眼中光影流转，是我看不清的情绪；末了，他说：“是好巧。我要在奈良待一周左右谈案子，希望赵小姐——”他伸出手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说。

　　我们彼此看着，像是一对陌生人。尽管在半年前，我们还曾是夫妻。

　　其间山本先生与我们聊了许久——

　　然后他接了一个电话，似乎还有什么事情，就先告辞匆匆离开了。

　　山本先生嘱咐我可以跟宋子楠多聊聊，熟悉一下这周的业务。

　　宋子楠一直沉默……

　　无话可以说，我也不是擅于找话题的人，就那样一直僵着。

　　我兀自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出神。

　　随着时间的流逝，咖啡渐渐冷却，我刚想端起咖啡饮一口，想起最近不适，不宜吃冷食，到了嘴边又放下。

　　宋子楠招呼女侍过来，“给宋小姐换杯热咖啡。”

　　我低头看了看表，“不用了，”我说，“我该回去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站起身来，问：“需要找人送你吗？”

　　我浅浅地道了一声“不用了，谢谢”。

　　宋子楠却一惯地无视我的回答，径自对旁边的管家说，“通知小夏，让他送送赵小姐。”

　　管家垂手而立，“回先生，小夏刚刚去接入江先生了，如今还未回。”

　　宋子楠听完不语，沉默了半晌之后，走到门边，拿起外套，说：“走吧，我送你。”

　　我站在一旁怔忪了许久。

　　直到宋子楠又叫了我一声，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宋子楠身长玉立，在车边等着我。

　　我想了想，还是在后座门的位置前移了两步，打开前门，坐进副驾驶。

　　我很少坐宋子楠亲自开的车，以前住在一起的日子大多数都是司机接送我，只有偶尔，司机因公外出不在，他才会亲自开车。而这样的次数，寥寥可数。

　　只有那次，下雪的那次……只是可惜，期间还出了一个不大的事故。

　　还有呢？我就想不起来了。

　　真的，我记忆中和宋子楠在一起真真正正和平相处的日子，乏善可陈。好像是被什么掩盖了……

　　“谢谢，我到了。”

　　甫一说完，我就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闪身出去，似乎在逃避什么。

　　走出还远，我再回头，宋子楠的车还停在原地，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火星在傍晚浓墨渲染地空气中明灭可见。

　　他在思考，我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

　　我笃定，他定是在想怎么拿下下一份合同或者是并购哪一家公司，或者是……反正，总归不会是关系到我的事情。

　　刚走到酒店房间门口，就接到闵乐乐的电话——

　　“赵筱，平城祭的事情你忙完了吗？我和美原决定去北海道玩，听说美瑛町的花海好美的，你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斟酌了一下我还是问了出口：“和美原？放假她没有和她男朋友米林一起？”

　　“她呀，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美原本来是要和米林一起去中国敦煌看看的，不过，好像米林有什么事情，所以不能去了。所以我邀美原一起去北海道，她答应了，去北海道一个礼拜左右，回来也刚好赶得上樱花祭舞会。你要一起去北海道吗？”

　　“不了，我在奈良还有一点事情，怕是不能提前回京都了。”

　　“能有什么事？嗯，让我猜猜，不会是在奈良遇到白马王子了吧？乐不思蜀了？”闵乐乐玩笑般揶揄道。

　　王子倒的确有一个，不过是前夫。

　　我不理会闵乐乐的玩笑，一边开门一边答：“北海道玩得开心点，我先挂了。”

　　“好，拜拜。”

　　进了房门，拉开窗帘，正对的恰好是酒店正门的小广场，依稀可见喷泉边停着宋子楠的车，不大一会儿，车子发动引擎，驶向大道中车流。

　　我怔怔地看着，直到车子消失不见……

　　今夜月色正好。

　　我回到桌前，摊开从大山崎山庄带回来的资料，熟悉要翻译的大致内容，不至于到时候捉襟见肘，为明天的翻译做准备。

　　接下来两天的翻译工作出奇地顺利，原定五天解决的case不到三天就完成了，宋子楠的心情也似乎很好，回程的路上嘴角一直上扬着。

　　车子一路驶进大山崎山庄。

　　说起大山崎山庄，大山崎山庄原是昭和时代实业家加贺正太郎的别庄，加贺正太郎出身大阪船场，家境富裕，因为留英及旅欧的背景，难忘在温莎堡眺望泰晤士河风景的美好时光，返回日本后选在木津川、桂川、宇治川三河相接的大山崎，花了六年时间建造这个梦幻般的城——和洋相融的西式建筑日式庭园。

　　如今这里是宋子楠在日本的暂住地，生活起居以及办公都在山庄内。

　　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准备回酒店，不想司机小夏突然叫住我：“赵小姐？”

　　我愣了一愣，问：“还有什么事吗？”

　　“先生说还有一份资料需要您翻译，麻烦了。”

　　资料，翻译？看来宋子楠剥削我这个劳动力是剥削到底了，小夏说资料在宋子楠办公室，山庄主楼的六楼，既然先前是答应了山本先生的，不能食言，所以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宋子楠办公室。

　　门没关紧，我轻轻地敲了两下，没人应。

　　宋子楠的办公室，其名是办公室，倒不如说是奢华的套房，黑白灰主色调，整个天花板挑高的设计，上方正中央绚丽的水晶灯昭示着室主人的品味。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要翻译的资料摆放办公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是一份日文的材料，需要翻译成英文。

　　宋子楠主营的香料主要销售市场就是日本与中国内地，我一直认为宋子楠是懂日语的，没想到我猜错了，到日本来他竟然还要请翻译陪同。

　　内室里传来人的脚步声，想必是宋子楠在里面，我只是要翻译一份资料，不要半小时差不多就可以做完，因此想着也没必要惊动宋子楠，免去不必要的尴尬。

　　不想不一会儿传来宋子楠低沉的声音，“小夏，把我办公桌左边抽屉里的白皮文件拿来一下。”

　　小夏是宋子楠的司机兼助理，宋子楠也许是以为办公室里的是小夏，因此这样吩咐。可是小夏刚刚来过一次又下了楼去，就一直没上来。

　　我想了想，走到宋子楠的办公桌旁，拉开左边的抽屉，仰面放着就是一份白皮文件，我一拿开，文件底下放着的是——

　　“咦”——

　　这不是我落在山本先生咖啡馆里的蓝丝巾吗？怎么会——

　　我不动声色，悄悄把蓝丝巾放回自己衣袖，拿起文件送进宋子楠内室。

　　“是你？”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小夏说还有一份文件需要翻译，所以我过来了。小夏方才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