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 18 章 ...
-
下课后闵乐乐邀我去喝咖啡,我突然想起凌天通知我的福井教授找我有事,要闵乐乐多等我一会儿,没有多耽搁,前往福井教授的办公室。
教授果然在办公室里。福井教授是个很有趣的人,头顶半边秃着,眉黑且粗,下巴通常刮得很干净,鼻下却有一撇小胡子,说话是会习惯性地随着上唇上下抖动,给人喜感;但是说话时却很严肃。
我进京都大学已数月有余,但是与福井教授接触得却不多,不算亲近,于是站着讷讷不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教授抬头来看我,复又低下头翻阅资料,边说:“坐吧,不用站着。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讲一下——”
“教授,请问什么事?”我恭敬地发问。
“下月的‘平城迁都1300年祭’,你要负责写新闻报告发回来,可以完成吗?”
原来是这件事,本来就是专业的分内事,倒是难为教授还亲自告诉我。
我连点头着答应。
他又说:“迁都祭可能要持续数月有余,你不需要全程跟踪报道;但是要把新闻事实写清楚,还有评论要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不是一次任务,而是一次训练,你懂吗?”
我点点头,表示知其用意。
“对了,”他说,“这次撰写新闻报告活动是要进行评比的,留学生中,数你最了解日本文化,并且你作为中国人,比其他人更了解自己国家唐代的文化,平城祭就是围绕唐文化展开的。所以,只要你稍加努力,一定可以在这次评比中脱颖而出。”
“教授——”我想说什么,末了想了想还是咽回去,只得点点头。我没想过还有什么评比活动在,我也无心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独在异地,表现太突出,未必就是好事。
但是这番话终究还是不便于讲出来,道了谢谢,就离开了教授办公室。
赶到和闵乐乐约好的地点时,发现闵乐乐身边多了一个人。
“嗨,赵筱,这里——”闵乐乐远远地冲我挥手,我赶过去,她又向我介绍到:“赵筱,这是我那个书法协会的同学,美原,中岛美原。”转身又像中岛美原介绍我。
我伸出手去,“你好,美原小姐。”
美原怯生生地跟我握手,这时我才发现,美原样貌出挑,骨子里却是日本女子的温婉沉静,很内向,似乎不善说话。
然后我们一行三人去喝咖啡。
就这样,我认识了美原。
她虽然内向,相处得熟了之后似乎也就不那么怯生了,喜欢笑,笑起来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这样的模样,本该是日本童话里的天使。
中岛美原坐在我对面,不停地用匙子搅拌咖啡来掩饰自己的紧张。闵乐乐坐在侧面,没有注意到美原的紧张,我却看得分明,也许是不太善于与陌生人相处才会如此吧,日本的女孩子一般都很少与外面接触,小家碧玉的不在少数。
“赵小姐也是中国人?”美原试图缓解紧张,随意地问。
我微笑地点头,“对,我和乐乐都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
“那你们一定都去过中国的敦煌了?”她睁大眼睛问。
我好奇美原怎么会知道中国的敦煌,为什么又会对敦煌如此感兴趣。
“我是在杂志上看见的,一看见就深深吸引了我,像是乡愁,嗯,你们可能觉得奇怪,我自己都说不清;又像是宿命。真的,我没有到过那个地方,却感觉以前去过……我不知道,不知道,真的,很奇怪……”
美原可能是激动,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我却似乎听清楚了。我也去过敦煌,是前年,宋子楠去酒泉出差,我知道敦煌就位于酒泉,我一直想去来着,我就缠着宋子楠非让他带我去不可,缠到最后没办法,他不得不带上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莫高窟,还有鸣沙山和月牙泉,荒凉戈壁最神奇之处。我轻叹古人的智慧,懂得讲经书古籍埋葬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抵挡岁月的侵蚀。站在落日的余晖下眺望远处的莫高窟,那情那景,我至今也难忘。又或许,难忘的不是景,而是陪伴我的人……是什么,我分不清了。
确信的是,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段记忆,刻骨铭心。
闵乐乐把布帘拉开一丝缝隙,又对着美原问:“你想去中国敦煌?”
“是的,我想去。可是,你知道,我父母管教得严,他们是决计不允许我独自去中国的。”突然美原的脸上浮起一丝神秘的红晕,“米林说他会带我去,在我毕业后。”
“米林,他是你男友?”闵乐乐惊讶。
“是的,他很好,对我很好,很体贴人。我很幸运能够遇见米林。”
米林其人我并不认识,不便插嘴,知趣地在一旁保持缄默。
咖啡馆这个时间人不多,每个隔间的消音效果也很好,我的视线所及处正好是咖啡馆的正门,不时可以看见三三俩俩的来品咖啡的情侣进进出出,进门处摆放着一株半人高的苹果树,宽大肥厚的叶片在地面投下一片清凉,随进出的人影晃动。我又侧头看向美原,头顶橙黄的水晶吊灯光线铺设在她脸色,她似乎还沉浸在对男友米林的甜蜜回忆中,脸上是还未褪尽的红云,不自觉地咬着匙子怔怔不言。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闵乐乐提高音量“咦”了一声。
美原也反应过来。我和美原都用好奇的眼光看向闵乐乐。
“美原,你看,那是不是米林?”
顺着闵乐乐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我见着一个奇装异服的日本男孩,头发很长,刺啦啦地向上梳着,我所能见的这一边耳垂上戴了个大大的紫色耳钉,嘴里叼着烟,另一只手挽着一个成熟妩媚的中年女子,约莫在四十岁左右。
“那个女人是?”闵乐乐问美原。
美原神思有一刹那的恍惚,正好被我捕捉到了,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轻咬下唇,很不自在地吐出几个字:“他姐姐吧?”声音很轻,明明都带着连自己都不肯定的质疑。
姐姐?有弟弟会对姐姐做那么亲密的动作吗?我想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口,这是别人的私事,我不便介入。
因为下午我还有课,于是早早就告辞离开了咖啡馆。
匆匆一个月就过去了。
为了参加“平城迁都1300年祭”,我从京都赶往奈良。
一下车,我就联系二哥。
二哥说:“小鱼,你先等会儿,我马上就过来。”
当从栏杆那边看到熟悉而温暖的身影时,我高兴地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跑过去紧紧拥抱二哥,一别数载,二哥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二哥的唇间总是会挂着浅浅的笑,嘴角上扬,划出美好的弧度,不像宋子楠,成日喜怒不形于色,拒人千里之外。
纵然生得好皮囊,也比不得一个微笑让人温暖。
久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京都那边过得还好吗?你这可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呢,来日本都好几个月了,才想起来看二哥,真没良心,并且这回来还是借着公事之便。说说,怎么安抚你二哥我?”
我把行李包交给二哥提着,自己拖着旅行箱。一边笑嘻嘻打岔:“这不是来了吗?干嘛还得关心那么多前因后果?”
“你这丫头,倒还伶牙俐齿地有理了?”
我翻白眼,吐吐舌头。
也只有在二哥面前,我才能那样肆无忌惮地说笑。就像回到儿时,我和二哥总是趁着大人不注意,偷跑出去嬉玩的时光;二哥小时候是个十足的乖小孩,可是却屡次为了满足纵然我的要求,犯错被大人抓。因为二哥是比我大,大人总觉得是他教唆我不听话,所以经常惩罚二哥而放过我;赵家的家教很严,家法更是没人性,二哥被冤也不解释,受罚时抿紧小嘴,脸色煞白也一声不吭。为了二哥不再受那样的惩罚,我才渐渐变得乖巧些。
“我是跟一个同学合租的房子,你住进去不太方便。我在酒店给你订了房间,酒店离我那儿也很近,所以也不麻烦,住宿的问题解决了;至于吃饭问题,嗯,我要上班,恐怕不能陪你,我试试可不可以请到假,万一如果不能的话,你就自己到——”
“二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笑着打断二哥的话,“二哥怎么越来越像小老头?这么能啰嗦……”
“你啊——”二哥伸出右手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拉长声音道。
“奈良的樱花已经开了,要去观赏吗?”
“好啊,二哥闲下来的时候陪我去好了……”
日本樱花的花期由南向北以此推进,靠近濑户内海的南部先开,然后开花时期向北推迟,在日本,从三月上旬开始一直到五月都有樱花可以观赏,比如北海道的大山樱一直到五月下旬才会凋谢,而一朵樱花从开放到凋谢大约是七天,整棵樱花从开花到全谢也只有半个月左右。盛时只有那几天,盛极必衰,就像人。蔚静没有来过日本,她却曾说一直向往日本的樱花,那种落寞的美丽,就像是美人迟暮,懂得自己曾经是美的,凋零却只是一瞬间。
一树桃花要等到桃之夭夭才是一生一世,可是樱花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孤寂,开放得再绚烂也不过是给别人看。这也就是为什么日本人会喜欢樱花,且把樱花作为国花的原因——不追求结局的完满,只希望有过灿烂。日本骨子里的武士道精神恰是与此相似。
奈良和京都同属近畿地区,同纬度,所以樱花的开放时间差不多相同。
“平城迁都1300年祭”是日本政府数年前就开始筹备了的,投入了庞大的资金,复原1300年前日本第一座仿唐代大明建筑物,主轴定调为历史、文化、交流,整个奈良沉浸在唐代的文化氛围中。
绿意展、纳凉音乐会、太平茶会、射礼、相扑、曲水之宴……各色活动让人眼花缭乱,街上到处都有一圣德太子为雏形、头上长着奈良鹿角的吉祥娃娃,有的搭配红色太平祥云,有的搭配象征祝福的红色佛掌,中国意味浓厚的平城祭似乎把时光拉回了唐代,重现1300年前的景致。我一边游兴,一边写新闻稿发回去,不知不觉中,一月有余已经过去。
活动还没有结束,而福井教授交代给我的任务可以算作是完成了。
当我导游都请好时,没成想二哥真的请了数天假陪我游奈良,二哥在奈良已经生活了许多年,自然是对奈良无比熟悉的,让二哥带着我观光自是再好不过了,于是我辞了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