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墨》子衿如嫿

3、三

　　门还是虚掩着，透出了屋里的烛光，昏昏沉沉。我推门进去，同样发出了响亮的声音，而这一次却没有任何回应了。这一切我早就是猜中了的罢——他就坐在窗边的小桌旁和着酒，谁也没有理会，地上撒了一地的信纸，安静地躺着小姐清秀的字。
　　“你在想什么？”
　　“……”
　　“你看了那信，对吧？”
　　“……”
　　“你还在想着雪绫，想和她在一起吧！”
　　“……”
　　“我可以帮你们。”
　　这一次，他停了下来，朦胧的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我。
　　“这信，是你那天送来的吧。”他看着地上的信纸轻声说，“无论如何，谢谢了。”
　　“呵呵，你就不让我坐下来和你喝喝酒，就让我这么站着吗？”我勉强笑着说。
　　“对啊，请姑娘恕在下失礼。”说完又继续开始合他自己的闷酒。
　　我不禁有点苦笑不得，从头到尾他就只说过两句话。我伸手想桌上的小酒杯，心里觉得一阵别扭，转过方向抱起了地上的酒坛，也没有想想自己原来不会喝酒就开始往喉咙里灌。
　　一股腥辣滚烫的液体从我的喉管滑入胃里，从来只喝过葡萄酒的我可呛得不轻。我从被呛出的眼泪中看见他正看着我，一时尴尬，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那个……你这次的酒钱我会还你的……”
　　听到我这句青天霹雳的话，他也吃惊不浅，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了泪花，彼此，谁也看不清谁了。
　　几杯酒下肚，他开始有些昏沉了，我也感到了脑袋里面快要迸发出来的那股疼痛。就想又一次见到他是的难受。
　　“你不可能的。”他轻声的说，话里透出了醉意。
　　“呵呵，可能什么啊……”说话变得混沌不清，视线里的东西在一点点地变模糊。而我却没有停止喝酒。
　　“什么人都帮不了我。”他平静地吐出那几个字，平静得让我清醒了几分。
　　“我能。”这是我想到的最简单的回答，那一刻后，我看清了他满脸的泪痕，心中好象突然惊醒了什么，“不陪你喝了。”我起身走了出去，一切都那么迅速。
　　一股凉风灌入我的衣襟，头脑情形了不少。对，要快快回去，否则就真的帮不了他们了。
　　我用同样绝望般的速度奔跑着，可路途却显得那么漫长。蓦地，眼前终于出现府门，也顾不上家丁的目光，就闯进了小姐的房门。
　　老爷和夫人还是守在小姐的床边，笔络还在轻声抽泣着。如此的平静，让我感到了莫明的安心。小姐的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安谧，和初次看见她的时候那么的像，只不过现在多了的是淡然。
　　“爹，娘，不哭了。绫儿听你们的话。”
　　听到小姐声音的老爷和夫人仿佛如梦初醒一般。
　　“绫儿听话，我嫁就是了。”小姐浅浅笑着，声音轻得好象害怕吵醒了什么。
　　她害怕吵醒了心底的那个柔软的地方，涌出的的暗流会把她吞噬。
　　“夫人，老爷，”我忍不住喊了出来，只剩下他们惊异的目光，“墨卿，有一事相求。”
　　就像久久没有喘息过的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将生命的一切都释放了出来。被抽空了，只剩下了像木偶一样的躯壳，自己手里拿着的，是牵动木偶的线。害怕自己一旦松开，它就会无力的倒下。
　　对，做我这一切，就是松开手，该倒下的时候了。

　　周围只有嘈杂的丝竹声，喜庆得让我人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上握着的苹果是上轿前夫人放在我手里的，冰凉得让我感觉不到生命的温度。眼前只有红色，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干脆闭上了眼睛，把自己埋葬在黑暗里面。
　　漫长的一个世纪。
　　轿子终于停了下来，不久便有喜娘来扶着下轿。脑袋里面装不下任何有关礼节的东西，只靠着喜娘在耳边的提醒，才顺利地跨进了洞房的门槛。
　　这就是易府么？我讽刺地问着自己。我这算是什么，知道的不会怎么样，不知道的只说我是攀高枝儿。对，就是临走前吴妈妈的那种轻蔑的眼神，不大不小的哼声刚好能让房里所有的人听见。
　　坐了不知多久，突然听见奇怪的声音。像是母鸡的叫声。又像是……肚子的声音。
　　饥饿最终战胜了一切，房间里四下无人，而桌上还摆着颜□□人的甜点，将刚才酝酿好的悲剧气氛一下子冲得烟消云散。我掀开了盖头，顶着头上不知有多重的金银首饰，也顾不上什么优雅的姿势，就做在桌子边一个人吃起来。
　　蜜枣。花生糖。桂花糕。莲子粥。这不是“早生贵子”么？
　　早生完生都一样，不过吃与不吃就不一样了。我把盘子走拿到面前，狼吞虎咽起来。
　　哎，这回终于知道当主子和当下人的区别之大了。
　　“慢点，再喝点粥吧。”
　　“呵呵，你说的对啊。”我继续埋头吃自己的，三秒钟之后，才发现问题所在。
　　这屋里不是就我一个人吗？刚才也没听见有人进来。莫不是……我将嘴里的东西全喷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那个“人”面前开始哭天喊地。
　　“大哥你就放了我吧。小女子一生勤勤恳恳，从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小时候唯一一次拿了门口胖婶儿的一个包子，还被我妈打了一顿啊……”
　　我一口气说了把从小到大所做过的“坏事”全都倒了出来。
　　“哼……”他冷笑一声，似乎完全不懂我刚才的长篇大论，“你倒还自觉，不等我来就把盖头先掀开了，也省得我再去动手。”
　　“呵呵呵……”我跟着傻笑了几声，利马冲回去坐在床边，把盖头重新盖好。
　　5555……想不到才刚过门就丢了这么大的脸。
　　“不用了。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的。”他静静地说。
　　我心中不禁一怔，盖头顺着我的手滑落到了地上，让我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
　　还没等我开口，他便在我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怎么，以身相许，这算是你在报恩吗？”
　　我苦笑着。是啊，报恩。只不过同时报答了三个人罢了。我的债就从此还清了么。
　　“我知道，你不是她。我也不会为难你的。今晚你就自己放心睡吧……”他说着，淡淡地走了出去了。
　　他这算是什么？让我一辈子都欠着他。
　　可是，肚子好痛……“救我……”门外的他听到喊声闯了进来。
　　有一把刀，在绞着我的五脏六腑。我低头看见他腰间的锦带，做了自己最应该做的事。
　　“你……然浩？我不叫雪绫。墨卿。”
　　好想要睡觉，然后就永远不再醒来。

　　“当然不会再醒来了，”月黑风高。“这种毒药只有是吃了，半个时辰内就会内脏具烂，疼痛而死。”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哼，我已经叫手下将整瓶毒药放进了糕点里面，不怕他们不死。”
　　“哈哈，你可真够狠的。”
　　“呵，我要叫他易家断子绝孙！”

　　我不是应该在洞房里面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地方倒是宽敞，但就光线暗了点儿。
　　“请问，”背后传来幽幽的声音，“奈何桥怎么走啊？”
　　我一愣，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不……女鬼正在离我不到一尺的地方，“亲切”的向我问路。
　　“啊……鬼！鬼。怎么我今天老撞鬼啊！大姐你就饶了我吧，我还有心脏病，可怜可怜我，去吓别人吧。”
　　“哼，”女鬼一声冷笑，“你还不和我一样，还没来得及接受现实吧。”
　　一样？这么说我已经死了？
　　“呵呵，对不起哈大姐，您慢走不送啊。”我陪着笑脸说。
　　“哎，就知道问你这种人没有用的。以后也别老大姐大姐的，我有那么老么。”说完给了我一个白眼，扭着她的水蛇腰向另一个鬼魂走去了。
　　我猛的反应过来——那不是街对面百艳楼里天天在外面招客的“燕儿”么？嘿嘿，难怪走起路来屁股都快扭掉了。
　　奈何桥边。
　　“嘿嘿嘿，你干嘛呢？”桥边正忙着熬汤的孟婆一把把我拦住。
　　“啊？你说啊吗？”我想周围看了看，并没有其他鬼。
　　“你，就你。干嘛呢？”她丝毫不让地说。
　　“嘿嘿，老婆婆，我死的时候没有吃饱，你就让我多喝几碗吧！”我把头从碗里探出来，巴结着满脸皱纹的孟婆。还别说，孟婆汤如果放在餐馆肯定大卖特卖。
　　“这汤可不是随便就喝的啊。”
　　“呵呵，反正投胎前都要喝的，好把前生的东西给忘了，我这不是为了忘得更干净些么。”
　　“哎，其实喝不喝我这汤，只要过了奈何桥都会把前生的事情忘记。喝这汤也只是个形式罢了。”
　　本来还想喝了汤后可以将他们给忘得一干二净，看来也不必了。
　　“那我先走了。”我低头就往桥上走，害怕她追上来问我赔她的汤。可是还没有等我走上桥便又被一只手给拉了回来。
　　“我说好婆婆，我临走时也没有带上钱来，等我下辈子来的时候再还你吧……”我哭丧着脸，想换取一点同情心。
　　“你神经病啊，是我！”我回过神来，发现将我拉回来的不是孟婆。
　　“怎么是你，什么时候不出现反在这时候来了。怎么，看我变成鬼好看吗？”我对着那个“我”一通怒吼。
　　“哎，我可是来救你的，别不领情啊。”她一脸委屈地说。
　　“救我？你还能把我变活了不成。”我用自己认为满意的风凉话刺激着她。
　　“你又没有死，跑到着阴曹地府来干什么？害得我好找。”
　　“哦。”她的这句话实在把我吓傻了，好半天才憋出了一个字。“等等，问你个事。”
　　“……”
　　“那个孟婆汤怎么做的，我回去也找师傅来做。”
　　“你……真想知道？”
　　“那可不。我还喝了好几大碗呢，味道还真没的说。”我自我陶醉地在那里咂着嘴。
　　“也不难做，就是把人肉放在锅里熬上两个时辰就好了。诶，你怎么了？”
　　谁说鬼魂没有感觉，我已经把近三天吃的东西都吐里出来。依稀可见在洞房里面吃的花生糖……
　　“呵呵，不用了。还是绿豆汤好，无污染。”
　　本人终于想开了，决心忘记从前的那段日子，回到人间去做一个贤妻良母。但想想自己青春就这样因为报恩而葬送，实属凄惨。
　　“那个，能不能，再等一会儿回去啊？”我毕竟有些无法面对以后的生活。
　　“老大，你再不走可就变成真正的鬼了，还要再喝一次孟婆汤呵。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这里的话，我也不会难为你的。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别再找我了！”
　　天，口气里面满是威胁，竟然将我呕吐出来的孟婆汤也搬了出来。
　　“你带路吧……”

　　我们走向了远处那被烟雾缭绕的地方，地面上想电影一样放过走过人的三生，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三生石的踪影。
　　突然，画面戛然而止，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我们到了。”
　　她随着这句话消失了，还留下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一团团的乳白色浓雾向我飞来，接着，什么也便没有了，只有最后的那句话还印在脑海里面。

　　我好象是睡了很久，一切都是如梦初醒。实现里消失了一切色彩与光线，唯一能感觉的是黑暗与冰冷。
　　冰冷。
　　我捏紧了拳头，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温度——我已经回去了。
　　可是为什么会如此的黑暗冰冷？手指在这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光滑的木头上的漆，四四方方，隐约的缝隙，空间刚好可以将一个人放进去——好熟悉的东西——棺材。
　　想不到从前都只看过别人躺在棺材里，现在自己却也在里面睡起了大觉。不过也没什么惊奇，奈何桥都已经游过一遍，也不难想象出为什么会躺在这种地方。寒气逼人，他们要是早送来一床被褥该多好，易家也不缺这点钱。受不了，我刚准备出去，手却僵了下来，外面穿来谈话声，正向着我的好奇心招手。
　　甲：“哎，都在这灵堂里呆了三天了，怪吓人的。不过还好有你陪着。”
　　乙：“小红那死丫头今完又跑出去疯了，叫我来替她，要不现在早就可以在床上睡大觉了。”
　　“那算命的还说得真准，我家少爷果真是命薄啊。”
　　“倒是可怜着刚过门的少奶奶，年纪轻轻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人家可还是祝家的千金，谁让她要嫁的是少爷呢！”
　　“现在死了总比以后守寡要好呀。”
　　“那算命的说少爷活不过25岁，也不真假。”
　　“真也好假也罢，反正老爷夫人相信那老头说的话，要不怎么这么早就让少爷成亲呢。”
　　“哎，少爷如今也是数着天数过日子了，下辈子还能不能遇到这么好的少爷还不知道呢。”
　　“啐，你还真不要脸了。私底下偷着去给少爷送花，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这小蹄子，不知道是谁晚上睡觉叫着少爷的名字流口水，谁知道是在作什么春梦呢！”
　　“你……你……”
　　我正听在兴头上，却突然蹦出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不是那两个小丫鬟。
　　“你们这两个不要命的小丫头，要你们来给少奶奶守灵，自个儿还在这儿聊起来了，看我禀告给总管，不打烂你们的嘴！”
　　“哎哟，我说老妈妈啊。您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有兴致来偷听别人说话啊，难怪别人说您天生的贱骨头。”一个丫鬟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
　　“你这个死丫头，几天不打就这样儿了，那以后还怎么得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们！”
　　“我说你可别欺人太甚了，我们平时也是见你是长辈才也对你好言好语。不要有根鸡毛就当令箭使，再怎么你还不是个下人，丑皮囊一副——”
　　一切骂声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戛然而止，回荡于灵堂中，谁也不知道即将会有什么暴风雨的出现。

　　“够了！”我强力推开了棺盖，站了起来，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三个下人。
　　空气窒住了，没有呼吸的声音；时间停住了，没有了血液的流动。垂下来的发丝遮挡住了面颊，风，从窗户灌了进来，呼呼作响。
　　“少……少，少奶奶。”那个刚才还煽了丫鬟耳光的老太婆，口不择言的说出了几个字便昏死了过去。剩下的两个丫鬟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灵堂，还一边叫着“闹鬼啊！救命啊！”。瞬间恢复了流动的空气却现得那么地寂静。
　　我撩开遮住了眼睛的发丝，向远去的两个身影叫喊着
　　“喂！你们回来啊！我饿了。”
　　谁知两个丫鬟先是惊恐地回头望了一眼，便更加没命似的逃走了。
　　我真的这么可怕吗？我在心里问着。可能因为看了太多的恐怖片已经变麻木的原因吧，却很不好意思地让她们“受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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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沉默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