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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八十二章 颠覆 ...


  •   红日初升以前,灰蒙蒙的天空显露出一丝微亮。
      她如前所料地走出了那个冰冷的牢笼。
      整整一夜刺骨的寒冷非但没有让她觉得虚脱,反而像兴奋剂一样在她的身体中,每个细胞里注入了最强烈的兴奋剂——不仅仅是亢奋,甚至有着类似致幻药一样的错乱感。
      “谢谢您的帮忙。”稍微整理了一下不太能看的仪表,她向看起来算得上慈眉善目的管理员鞠躬告辞。
      “真的没关系吗?”管理员下意识地脱下外套递过去,他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个学生被关在工具室里一整个晚上,不过万一家长一口咬定是管理人员的错让他们的女儿,那就大不妙了。
      “不要紧。”滨名京顺了顺发丝,没有再说什么,很干脆——或者说有些急切地离开了。

      身后的管理员似乎唤了声什么,她没听清楚,也根本不在乎。
      一把熊熊的焰火在身体的深处燃烧,她紧紧抿着嘴,疾走带来的迎面微风无法让她冷静,怦怦的心跳声逐渐加大——快一点,要再快一点!

      很快,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像只张开了大口的怪兽一般伫立在她眼前。
      滨名京笑了笑,教学楼玻璃门的不锈钢包边上映出她的面孔,模糊而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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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部活室,现在过来,马上!”

      “你是妖怪吗?现在还不到六点。”乾贞治恼怒地揉着太阳穴挂断电话,却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指定地点——当然了,他绝对不是担心!

      “前辈,分享好东西是不需要讲究时间问题的。”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不需要筹码的绑匪,滨名京一定名列第一人,至少在对付乾贞治的时候,她永远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字眼去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意外的是,乾贞治刚整理好一脸的郁闷表情准备开仗,就被从部活室破门而出的泽渡吓了一跳。
      那孩子无辜又惊恐地撞在他胸前,尔后用惶惶然的变调声音咕哝着道歉,然后迅速地逃离现场!
      看来被无故紧急召唤的不止他一个。

      “你又做了什么?”乾贞治皱着眉头走进部活室。
      滨名京一只手上下抛着遥控器,斜斜垮垮地倚在储物柜边上。
      没有开灯,昏暗的室内晃晃的光来自唯一的一台小型电视屏幕,那是为了分析比赛视频而安置的。不过滨名京“欣赏”的显然不是比赛视频,乾贞治稍微扫了两眼,下意识地合上门,反锁,一把夺过她手上的遥控器,停止播放,卸下连接视频播放的DV,丢给滨名京,一气呵成!

      “你让他看这种东西?!”

      乾贞治很少生气。
      他甚至可以自豪地大声宣称打自从进青学的校门起,他从来没有发过大脾气,即使有时候有那么一店的不满和不耐烦也会很快被那些迷死他的数据掩埋掉。
      但是在这个静谧的早晨,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里翻涌着一股子无法言喻的暴怒。
      “你这个家伙……”他跨前了几步,似乎准备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狠狠地教训一顿——就像几天前桃城特地跑到她班里去,却被她的冷言冷语击退后所说的那样。
      但是他没有。
      滨名京的脸淹没在昏暗的阴影中,浑身上下犹如掉光了叶子的枝桠,只剩下掩盖着死气的躯壳。
      他无法忽视自己心底的那一丝丝隐隐发疼,才多久没见而已,她看起来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憔悴!

      “观月初的事情……”那个小气的孔雀似乎都在做心理辅导,这件事情是不二家的弟弟来找滨名京未果的时候透露的,那孩子心急如焚却求助无门的表情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滨名京漠然的反应让他觉得他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似乎是做错了。
      他不知道滨名京在上次青学和冰帝比赛期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打算去打听,即使有桃城和菊丸这些不安分子天天耳根提命,他也已经学会在不二有意无意的援手之下游刃有余地应付,也尽量说服那群蠢蠢欲动的家伙们涌到滨名京跟前去捣乱——这家伙大概不会喜欢别人在不适当的时候插手自己的事情。
      当然,在滨名京固执的冷脸之下,即使是菊丸这样锲而不舍的行动派也学会了暂时偃旗息鼓。
      只是在类似“精神病人”这种爆炸性消息传开以后,再怎么想装作不在意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这样一道对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不可逾越的鸿沟,已经不是随便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就可以去平复。在整个世界的闲言碎语中,他们的分贝太小,很快被刻意埋没在许多有的没的嘲笑和讽刺里。而滨名京的执拗和毫不动摇让他们没有任何一点点贴近的空间,稍微表示一点好意,也会被无情的拒绝,然后离得更远。

      乾贞治突然觉得很无力。
      明明离得那么近,却什么都不能做……
      于是那只总是拿着不知名液体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手自动自发地搭在了她的头顶,稍稍用力地按了按。他没有妹妹,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这种听说很爱哭又爱撒娇,随时需要哥哥去保护的东西,大概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如果是温情的小说或是偶像剧里,这必定是百用不怠的招数——狭小的空间,充满了爱心的前辈和有着非同一般痛苦背景的后辈,制造催泪画面的必备品!
      可是在她看来,又是怎么样的情景?
      无论如何,假想的画面在几秒钟内就被打破了。
      有那么一瞬间,乾贞治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冰冷淡薄,却是切实存在的愤怒、憎恨和恐惧。

      别碰我!
      她浑身上下的细胞剑拔弩张地传递着这个讯息,于是她的大脑命令肢体把眼前这个碍事的物体重重推开。

      沉闷的声响像是突然把她从睡梦里惊醒了。
      低头看看乾贞治错愕的表情,滨名京无法自己地贴着墙壁后退了一步,深深吸了口气。

      “前辈……”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乾贞治于是才注意到她不光是面色憔悴而已,浑身上下透着的狼狈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对她的存在有着那么大的不满。
      他看着她缓缓顺着墙壁坐下来,一点又一点,以可以看见的速度重新伪装自己。
      “骗你的。”

      “什么?”乾贞治觉得自己跟不上她的思维速度这个事实简直是人间一大悲剧,他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
      “这种东西,给他看了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好处。”她撩着头发,斜了斜嘴角,撕出一个冷笑:“是要给乾学长你看的。”
      “……”除了沉默意外,乾贞治想不到任何可以应对的办法。
      “乾学长你……看了这些画面,会同情我吗?”

      会吗?
      刚刚显示屏上出现的,是滨名京在教室里受到不公平对待的镜头,虽然只看到了一小部分,但是当事人的脸——受害者淡然隐忍的表情,还有加害人嚣张的样子,全部都一清二楚。
      他不需要看得更多,只要一眼,几个短短的镜头,就能了解在放学后无人的教室里,眼前这个不受欢迎的女孩子遭受了怎样过分的对待——在那些有关“精神科疾病”的传言无缘由地出现在青学校园以后。

      “怎么办到的?”乾贞治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把DV放在音箱顶上,那里有备用空调插座可以二十四小时充电,只要按一下遥控器,就会在需要的时候自动摄录,很不错吧?”她有些得意地掏出口袋里的小型遥控器,大方地回答乾的疑问。
      “要交给校方吗?”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理由。
      “会同情我吗?”,显然,她没兴趣回答第二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只有这个,她一定要知道答案。
      乾贞治无法回答,概率学没有告诉他评定一个“是”或者“否”的答案在一个人心中造成影响的计算方式。
      “我换个角度,”滨名京把自己代入了循循诱导的老师角色:“会不会,觉得画面里的加害人很过分呢?”
      于是乾贞治没有选择地发出一声叹息。

      “谢谢。”
      她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滨名……”乾贞治想,如果他能再年长十岁就好了,如果这个身体的阅历能再丰富一点就好了,如果他是个善于用言语去蛊惑别人的人就好了,至少那样,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无话可说。
      “不会再做奇怪的事了。”滨名京毫不文雅地盘起双腿,把后脑勺靠在墙上,歪着脑袋打量着窗外明亮起来的天色:“事实上,关于泽渡,有件事情,想跟前辈您商量一下。”

      “啊!”这个话题转变有些快,即使是乾贞治也必须经过数秒钟的消化。
      “泽渡他,在训练的时候,总是没有很出色的表现,我认为,他是在刻意压抑某一方面的才能。”滨名京掏出背包里的笔记本,撕下其中一页,递给他:“这个,看一下。”
      “拳击?”乾贞治对于上面记录的信息有些陌生。
      “泽渡的爷爷曾经是个专业拳击手,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听说直拳在业内的口碑很不错,”她顿了顿,又从笔记本里取出一张照片的复印件:“一直到小学四年级,泽渡都和爷爷一起生活。”
      “意思是说?”乾贞治若有所思地看着复印件里祖孙二人开朗微笑的脸。
      “专业的拳击手,每天都会做成千次的出拳练习。”滨名京收敛着下巴,提起笔在复印件中的老人肩膀、前臂、手腕和腰处画了几个圈:“这些地方如何协调出拳,如何发力,都是有专门的理论体系和技术体系支持的。”
      于是乾贞治的黑框眼镜开始在逐渐亮堂的室内反射出不可思议的强光。

      “泽渡很瘦,他的击球没有很大的爆发力,在速度上也没有什么优势,综合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学员水准而已。但是他的下肢很沉稳,上身则相反的敏捷,有些时候,甚至对于对方的球路有着让人刮目相看的洞察力——当然这种情况到目前为止还不太常见,我认为,那是因为他不懂得怎样去协调自己的身体,他已经习惯了力量性的练习——当然,近几年可能已经没有再接受类似训练,所以能力有些生疏了。网球这种大场地的能动训练跟他从前的训练模式有着太大的不同,于是开始自我收敛,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她模仿者拳击手的动作:“像这样,两手抬高不但能保护头部,还便于出拳进攻,但是这种模式在网球场上就不太用得上,网球讲究的是大开大合。”
      “泽渡学过拳击?”乾贞治抽出签字笔,在记事本上画出一个框架,他对普通队员的了解程度还没有达到调查别人祖宗八代的地步,不过从现在开始这个准则要重新修改一下:“意思就是,他的上下肢力量可以承受一定的强度,在洞察力方面,也会比一般的同龄人来的强。”
      “只要有机会,给他发挥的空间!”滨名京合上不离身的黑色记事本:“他只是不自信而已。在拳击上虽然有很专业的指导,可惜没有很大的天赋,得不到承认,喜欢网球,但是又害怕像从前一样以失败告终,难免会畏手畏脚。”

      “滨名……”乾贞治皱着眉沉默半晌,他不能理解这些事情为什么要选在这种诡异的时候来讲。于是忽然有了什么不太好的预感。
      “不是说了嘛,我什么都不会做,前辈不用紧张。”她僵硬地伪装出一个不太擅长的笑,收拾好手上的东西,准备离开现场。
      “啊,还有这个!”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包的内层取出几张订好的活页纸:“关于菊丸前辈,这里有一些……建议。还有手冢部长,请代我问候!”

      不能亲自向所有人道别,真是太遗憾了!

      “再次……谢谢您的帮忙。”
      打开门,她一反常态,郑重地朝乾贞治鞠了一个躬,在晨光中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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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说滨名京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是因为她的行为模式总是异于常人的。
      即使在将来漫长的人生中,乾贞治也没有再碰到过像她一样总是有本事把自己和别人都搅和得一团糟的人。

      滨名京的名字和照片出现在日报社会版头条,在整个地区造成了一时的轰动。在一段时间里,所谓“滨名京类型事件”成为了“国中生伤害事件”的代名词。
      黄金时段的访谈节目上出现了大段的摄录视频,正是那天滨名京预先让乾贞治“欣赏”过的观赏物。

      全日本每年由于校园暴力而造成的学生自杀事件超过300起,其中未公开的不计其数,滨名京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并不太过分的例子——至少她受到的身体伤害没有到达极致。
      但是一旦事件铺上混合了家庭暴力、□□、谋杀等等让人热血沸腾的人性阴暗面的背景,它就不再是单纯的校园暴力事件,而变成了一条让收视率节节攀升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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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感觉痛苦吗?”
      “是的。”
      “来自于没有血缘的哥哥无缘由的暴力,还是不伸出援手的母亲呢?”
      “都有……全部……”
      “为什么不报警?很害怕的话,可以求助吧?”
      “……”
      “啊,抱歉,那么……关于母亲和哥哥的关系,是公开的吗?”
      “不是的,因为是让人不齿的关系,所以不希望别的人知道,也不允许我跟陌生的人接触。”
      “因此一直被关在家里?生活有被好好照顾吗?”
      “关于这个,虽然现在说起来还是很难过,不过……警署里有相关的记录,有关当时我身上的外伤照片……”
      “啊,是的,这个我们在警署拿到了一部分,小京你……介意我们稍微放出来吗?”
      “不会!”

      大家都是一样的。
      谁被谁欺负,谁因为什么事情而痛苦,谁又因为谁而遭受不公平,这种事情在这个充斥着贪婪、嫉妒和自私的世界,谁会去在乎?
      如果有人比自己还痛苦,如果有人遭受了无法想象的痛楚,人们就能在这个故事里找到高高在上的感觉,施舍一般拿出一点点怜悯地说“好可怜”,“太过分了”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为了显示自己可笑的善良而谴责某些人和某种行为,然后对受害者加盖一层又一层名为同情和保护的压力,却不会替自己感到无耻!

      “对于在舞蹈比赛里收到的不公正待遇,小京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原谅吧……”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大约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被一些缺乏正确观念的孩子们排挤吧!”
      “对方很漂亮,平时也是开朗的人,朋友也很多。”
      “因为小京总是独来独往,所以很容易就会被锁定为排挤的对象是吧?”
      “……”
      “真是有些过分了呢。”
      “……”
      “听说后来是因为对方在比赛后台再次企图做手脚而留下了证据,所以被开除资格以后真相才曝光的吗?”
      “是的。”
      “那么因为突然发生的暴力事件而被学生们联名上书要求退学和做精神鉴定,也是……”
      “精神科鉴定的结果是正常,无论做多少次,都是正常的!”
      “啊,抱歉抱歉!我们这里也有精神科权威的鉴定件。必须说明的是,小京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却没有因为这些文件而改变。”

      于是这个时候,从前总是被宠爱着的加害者,在这里变成了被谴责的对象。
      “你错了”!
      或者“你是对的”!
      这样的话真的是绝对的吗?
      当绝大多数人说你错了,所以你就错了;反过来,当他们开始一边倒地为你翻供的时候,当初那个“恶毒的魔女”就变成了“善良的孩子”,无论这个“善良的孩子”说的话有几分真实几分虚伪几分隐瞒。
      世人不需要真相,世人需要类似真相!
      黑色和白色,到底怎样去界定?

      “之后在现在的学校也是这样,所以想到要通过媒体求助吗?”
      “是的,因为实在没有办法。”
      “现在的监护人呢?”
      “她很好,家人也很好。至少我没有成为孤儿养护政策的受益人。”
      “也是呢,毕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在学校遭受暴力的时候,没有受到善意的帮助吗?”
      “……”
      “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忙吗?都在袖手旁观?”
      “……”
      “啊……现在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的,但是这种事情……”
      “是担心会被牵连吗?”
      “有社团的前辈问过,我想,还是不要麻烦对方的好。”
      “那么摄录了现场的画面,也是因为无法忍受的关系?”
      “因为……听说也有其他的学生会被这样对待,感觉实在是……”
      “真是的……这么善良的孩子……”
      “……”
      “我们拿到了一些现场的摄录视频,虽然很残酷,但是是时候让大家关注一下日本的校园暴力问题了。”

      电视机前的你们,一定很惶恐吧?
      就算镜头已经做过处理,但是熟识的同学、朋友、家人、邻居一定可以很快就认出来。
      作为施暴者,明天会到学校以后,会被怎样的唾弃?
      从前那些呐喊助威的人很快就会倒戈相向。
      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想要获得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

      演播室的灯光下,滨名京微微垂着眼帘,淡色的唇和苍白的脸色即使经过化妆品的美化也没有让她显得健康,双手乖巧地交搭在膝盖上,犀利的轮廓在刻意的表情和动作遮掩下软化下来。
      即使是假象,也是完全符合世人对“受害者”假象的想象。
      总之,无论如何,她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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