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姑娘请留步》悠雨

37、037 幸福幻象

　　暖冬随金丝燕返回山寨。
　　山寨就在距离吊桥两刻钟脚程的地方，因为要穿过一片连兽道都没有一条的荒林，所以其他人想要发现山寨位置也并非一件易事。
　　去的路上暖冬就在心中默算，百里青天释放的囚犯加上原本留守山寨的人，总共大概应有四十余名。但是进了山寨之后才发现到处冷冷清清，很多木楼都已人去楼空，景色格外萧索。
　　暖冬问：「其他人呢？」就算老弱病残全都搬走，但其他愿意跟随金丝燕的青壮年应该仍然留在这里才对。
　　金丝燕回头对她神秘一笑。
　　看到这笑容后，不等金丝燕回答，暖冬自己就已猜到答案。不久前两人悬挂在峭壁上的时候金丝燕就说，寒城和焦怀恩要执行其他的任务。山寨中守兵之所以寥寥无几，难道与任务有关？
　　「他们该不会是……潜入青州城了吧？」话音出口的瞬间，暖冬感到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金丝燕的父亲苏高阳还被囚禁在地牢之中，金丝燕一直计划着劫狱救人。这次百里青天被他引虎出山，青州城内没有主帅指挥，一旦地牢出现危机，青州城内必定大乱，而他们则可以趁乱把苏高阳等人营救出城。
　　听到暖冬的话后，金丝燕从容地点了点头，说：「你的师傅过去一直住在青州城内，对街衢结构比我还熟悉。而且他武功高强，心思缜密，由他主持营救，就算青州城内尽是豺狼虎豹，我也一点都不担心。你哥哥寒城也与他一起去了，不过……」
　　不等金丝燕把话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一个石屋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暖冬！」抬头望去，竟是狗蛋从石屋走出来。
　　狗蛋与寒城总是形影不离，这次居然没有一起去青州城，着实令暖冬有些意外。一阵寒暄和交换情报之后暖冬才知道，原来狗蛋被焦怀恩留在这里准备庆功宴了。
　　山寨中大部分房屋都是木造的，只有那个平房用石头砌成，想必正是经常用火的灶房吧。浓浓的肉香已经从门口飘散出来，换成以前的暖冬肯定早就馋虫大动，然而她今天却没什么胃口。
　　从前在白州的时候，狗蛋就是玄青教中的大厨，每当遇到节日或者生诞，总是他兴致勃勃地为大家料理大餐。狗蛋的手艺虽然算不上是绝顶佳肴，但是这么多年暖冬吃习惯了，遇到好事时如果没有狗蛋烹制的大杂煮，一定会感到不适应。
　　暖冬一方面感激焦怀恩的贴心，另一方面却也明白，焦怀恩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安排，准备庆功宴只是鼓励士气的表面现象，其实真正的原因，大概是担心万一出师未捷无法全身而退，到时候至少还有狗蛋可以安慰和照顾暖冬。
　　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却没有人故意点破。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坠桥事件之后，暖冬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十分疲惫。她只能勉强挤出笑容应付狗蛋和其他人。
　　狗蛋见暖冬精神不振，好心地说：「暖冬，房间已经帮你收拾好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说着就把暖冬带到一幢精致的小竹楼中。
　　竹楼高出地面两尺有余，下面是悬空的，要登上三级竹阶才能进屋。房间中收拾得干净整洁，而且还有妆奁匣和铜镜木梳，大概以前就是一名女性的房间吧。
　　狗蛋把暖冬带进房间后就告辞离开。金丝燕回到山寨后立即把所有人召集到主屋开会，要统一告知大家刚才吊桥边发生的一切。暖冬没有勇气听他复述一遍当时残酷的诀别，于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发呆，然而耳边却总是传来百里一可的惨叫。
　　虽然现在她人已离开百里府，但却感受不到重获自由的轻松。她的思绪牢牢地被束缚，在脑海中搅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百里一可牢牢拉住她时的温度和力道，然而自己唯一可以对他说的三个字却只是「对不起」。
　　母亲去世时的悲痛至今仍然隐隐折磨着暖冬，她可以深切地体会到百里一可丧父后的惨叫声中包含的痛苦和仇恨。
　　一想到自己就是这件事的帮凶，无论睁眼还是闭眼仿佛都能看到百里一可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和绝情的双眼。
　　越想越深的暖冬几乎快要被溺死在罪恶感之中，这时门口传来的「笃笃」敲门声将她拉回现实。
　　不等暖冬应答，金丝燕就推门走了进来。「帮你泡了一杯热茶。」说着把手上端的竹筒茶放在房间中的桌子上。他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拉开一张小凳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看样子金丝燕似乎是有话要说。暖冬整理了一下心绪，默默地起身走去，坐在金丝燕身旁。落座时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但是却没人说话。同为当事人的他俩，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金丝燕温柔地安慰暖冬道：「就算今天他们父子俩都坠崖身亡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为此自责。」
　　暖冬默默点点头。其实不用金丝燕安慰，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自责，因为人质怎么能同情凶手呢？一旦百里一可死在山寨里，百里青天必定会杀了自己给儿子报仇。
　　仇人本来就是一种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关系，也许自己应该庆幸今天死的人不是自己。
　　然而，即便如此自我安慰，暖冬的内心依然不得安宁。情感和理智激烈地冲撞着，令暖冬陷入痛苦和迷茫之中。
　　良久的沉默之后，暖冬终于用轻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不过百里一可是无辜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为仇人求情。
　　她几乎可以听见脑海中另一个自己正不断怒吼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而她的嘴巴却仿佛属于另一个人，不受控制地喋喋说出她不想承认，不敢相信的话语。
　　「六年前，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跟随父亲来到青州，结果抚养他长大的奶娘却被杀害……他待我是真心的，刚才在桥上我们之所以停下来，正是因为他想劝我跟他回去……」
　　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喉咙竟然哽咽了。
　　她不爱百里一可，但却觉得亏欠了百里一可太多。之所以无法释怀，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仅再也无法偿还亏欠百里一可的一切，而且以后还会继续伤害他，掠夺他，直到把他杀死。
　　出乎暖冬意外的是，金丝燕并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神情似乎也很痛苦。
　　金丝燕的痛苦并非因为他同情百里一可，而是因为他发现暖冬心中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影子。他没有责怪暖冬，因为他知道，当一个善良的女孩与爱着她的夫君朝夕相处后都会产生这种情愫。如果暖冬绝情无义，那就不是他倾心的暖冬了。
　　强忍泪水的暖冬微微抽噎了几下，最后终于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恳求金丝燕：「……我们可不可以不杀他？」
　　不可能不报仇，不可能不夺回青州。那么至少，不要伤害他的性命——这便是暖冬最渺小的乞求，也是唯一的一件算得上是她报答百里一可恩情的事。
　　「我答应你。」金丝燕没有犹豫，很快就说出承诺。因为他明白，如果不答应这件事，暖冬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暖冬轻轻点头，眼中泪光闪烁。她感激金丝燕的体谅。
　　「对了。」这时暖冬忽然想起一件事，从腰带上解下一样东西交给金丝燕。「我平安回来了，这个还是还给你。」
　　正是金丝燕当初留给暖冬保平安的玉佩。
　　然而金丝燕却没有收回，只是笑了笑说：「你留着吧，其实这个不是保平安，而是送给新娘的。」
　　笑容中洋溢着淡淡的幸福和苦楚，还有几分久违的狡黠。
　　暖冬一时看呆了。一方面是因为惊讶于他的回答，另一方面是因为终于看到这许久未见的坏笑。
　　恍惚之中，时光仿佛倒流，暖冬又回到从前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时暖冬经常被他气得半死，恨不得挖个坑把他活埋，没想到现在却与他凝眸对视，爱意交融。
　　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在冰冷的脸庞上划下热痕。
　　暖冬这才明白，金丝燕在她大婚之日瞒着所有人，冒着生命危险闯进百里府来见自己的原因……
　　虽然再次被他欺骗和戏弄，但是暖冬不再生气，不再恼怒，而是感到很开心，很幸福，但同时又很难过，很哀伤……
　　她终于回到金丝燕的身边，回到心爱的人身旁，然而这一切却建立在彻底伤害了另一个人的基础上。
　　这样的幸福是自私的，罪恶的。
　　哪怕幸福就在眼前，她却不敢伸手碰触。
　　因为她害怕突然会有惩罚降临，从她眼前夺走这一切。
　　迷蒙的泪眼模糊了视线，世界变得宛若梦境般虚幻不清。
　　「别哭，暖冬……」
　　温柔的话语从梦境彼端传来，接着暖冬的下巴被轻轻抬起。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金丝燕就低头亲吻了她微微颤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后半截还挺柔情的哈。
感觉以后的剧情渐渐有些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