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章二十一 应以此终 不复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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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一应以此终不复往生
日暮染红枫，满目殷红澄黄。
血溅七步，那人骤然倒下，不过片刻光景化作一摊白骨。朗风惠走S上去将骷髅头拾起，抬到眼前与其对视，无悲无喜。
叶霄纪不懂，唐无德不在乎，而云澈早已习惯了这人一切，只有桑罗一个人感受到犹如冰水浸透过骨髓的恐惧。他不是没有见过腥风血雨的人，但在朗风惠的眼里，腥风血雨，也不过是一场过眼的风雨罢了。
归巢的雀鸟穿过枝叶偕落片片红叶，他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回了营帐。
日落后乌云细密的压叠下来，未入夜时便开始织起细密的银丝，秋后的雨带着深深的寒气，桑罗便留出半张床与尹罗同睡，两人静静躺着，尹罗忽然开口。
“明天你不要再去了。我今天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妥……”
“没有，一切都很好。”
他停顿了片刻，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但试问谁人不是如此，一旦有所希冀，便越发贪心。思此，他反倒骤然心平气和。
“我想早一点好起来。”
他闭上眼，沉入梦境，依稀回到幼时，那人将他背在背上走过盘盘囷囷的山道或是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出林荫蔽天的竹林，两人抱着熊猫躺在午后的林荫下，他独自翻过一篇篇记忆的书页，想念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天明时分，雨停歇下来，薄凉秋意散开。
桑罗提着食盒去找云澈时，云澈并不在他们的住处，只有朗风惠一人在帐篷外头坐着借着天光绣花。
对，绣花。
桑罗站在不远处看着朗风惠颇为熟练的用针尖搔首，心中难免腾升出一股‘这个世道究竟怎么了’的忧伤来。
光怪陆离！绝对的光怪陆离！
虽然朗风惠本身就是个光怪陆离的存在，尤其是经过昨天以后，桑罗已经做好了看他用各种方法杀人放火的心理准备——这个人可以做任何事，但是桑罗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坐下来绣花。
这就和没有人会指望一头猪跳舞、一头牛弹琴一样，但是如果真的有一头猪会跳舞、一头牛会弹琴，大多数人民群众都会喜闻乐见的凑一堆围观，桑罗也不能免俗，忍不住就凑了过去瞟了两眼。
这个人真的在绣花，但是已经看不出来在绣了什么，一堆一堆的线疙瘩和错综复杂的针脚，连蹩脚都不足以形容的缝纫技术。桑罗忍不住想，朗风惠这么热衷于穿着定国满天下胡作非为，难道就是因为没有点缝纫的技能点？？？装备破了不会修？
这样一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可怜呢。
桑罗抿着唇，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其实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做杂货商，就算你满天下的声望都是仇恨，这群人也会任劳任怨的替你缝缝补补啊，只要你肯给钱。
但想了想，他还是努力忍住了，毕竟自认还没有胆子对朗风惠品头论足。
朗风惠见他来了，倒是挺和蔼慈祥的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笑眯眯的朝他道：“桑罗来了。”
桑罗应了一声，但不好开口说话。这个不好开口说话的主要原因还比较坑爹，因为他如今名分上是尹罗的兄长，而尹罗是朗风惠的师兄，但让他开口喊朗风惠一句朗师弟……桑罗的脸皮还略薄脆了些。
“今天做了些什么？让我看看。”
朗风惠放下手中的针线，接过食盒，沾着指尖舔了一口，忽然道：“桑罗的蜀地菜做的不错，昨天那位唐门小哥应该很喜欢吧。”
正耐不住好奇偷着瞄朗风惠大作的桑罗闻言一愣，警觉的望着他，隔着冪罩也不知朗风惠看不看的到他的神情。但这个人仿佛也就是随口一说，发现他对自己的刺绣感兴趣，立刻丢开了这个话题。
“那是给澈儿的。”
“昨天有师妹拿了一包红豆来跟他换东西，他说红豆这东西在他们汉人的诗句里头有相思的意思，他想拿来做香囊，我就想试试。唔，比想象中麻烦一点。”
“你们感情很好，你对他也很好。”
“嗯，他是我的命。”
朗风惠说话的口气淡淡的，像是一阵飘渺的烟云。但桑罗不知道为何被这句激怒了，他无法克制住自己，甚至忘记了对于这人的恐惧，近乎冰冷的脱口而出”“如果有一天他要杀了你呢？”
朗风惠放下手中的东西，却丝毫没有生气的兆头，慢悠悠的从腰间的绣袋里取了烟叶子放到口中开始咀嚼，短暂的沉默叫桑罗心生悔意，他不该那么冲动，这个人喜怒无常……朗风惠却道：“我一直觉得，人活在这世上总要遇到那么一个人，如果他背叛你，你必然万劫不复，但如果连这个人都背叛你，那你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小澈要杀我，我肯定躺平了让他杀。不过我会带他走的，将他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必然找不到一个比我对他更好的人，我这人心软，做不出那样的事。”
多年后，桑罗总结了一下——朗风惠开始换上一副高人语调说话淡淡的时候，往往是准备开始忽悠人的时候，而且这种情况下，朗师兄的会心会效一向爆表。
听着这样宛如迷雾的声音，是很容走上歧途的。
所以桑罗魔怔了，他起了一个念头，想想不如一刀宰了唐无德，大家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但在他开始想该怎么搞死唐无德的时候，身边这个人将烟沫子吐出来，眼角微挑，鄙夷道：“刚才说笑话的，你真信了？”
“……”
桑罗觉得他不想搞死唐无德了，他想搞死朗风惠！尼玛，他居然相信一个变态的话，简直是把智商分给叶霄纪了！
“你们啊，都没有死过，不知道哪个地方是什么样的。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除了自己看不到任何人，只能感到莫名的哀伤和痛苦。小澈说过他不喜欢白茫茫的一片，他小时候在华山上看多了，他厌恶那个曾经禁锢过他的地方，他喜欢吃好吃的，那个地方没有。所以死亡对他来说是很糟糕的事情。我说过他和我在一起只要高兴就好了，我绝不会让他难过，过自己不喜欢的日子。”
桑罗开始有点理解尹罗为什么说和这个人说话是件很累的事，就像小时候在唐家堡里做大风筝，忽高忽低的。倦怠之余，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去想自己和唐无德那些糟心的事了，一切被疲倦沉沉压下后，极端诡异的，作为一个医者的良心就像突发性心疾一样冒出来，不由循循善诱道：“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死亡都是件很糟糕的事。”
“或许。不过大多数人的想法我都懂，但我的想法你们都不太懂，所以其实我懒得懂你们的想法，这不公平，而且太累了。”
“……”
“比给小澈绣香囊还累。”
他轻轻呼了口气，这人毫无忌惮的以地为床横躺下来，看着自己捣鼓了大半天的作品，难得的眉头皱成一团。或许是听这人讲云澈的事，桑罗觉得这人不那么可怕了，甚至忍不住问：“其实朗……朗……朗……”
师弟两个字桑罗还是怎么都喊不出口，其实按辈分算，这人原该是他师叔。
“我叫朗风惠，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小澈说他遇见我那天天气便是如此，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诶，惠君。其实你没有学过缝纫吧？其实这种事我觉得师妹们比较擅长。”
桑罗记得听人说过这个人同门师姐妹的人缘极好，简直是接替他师父成为了新一代五毒妇女之友。
“没学过。但我想试试，我不想小澈身上挂着别人做的东西。”这个人忽然饶有兴趣地双眼放光。
“而且我觉得我还可以再试试。”
“有些事是试不出什么结果的。”
“但不试又怎么知道呢？”这人忽然侧过身含笑看他，如一头慵懒的雪白色狐狸，乌墨的瞳仁深邃，闪着珍珠般的光泽。这人的笑意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一丝诡谲，总像是暗含着什么样更加深沉不可琢磨的用意，如浓的化不开的夜色。
“你知道华山与昆仑之间有多么遥远吗？他一个人，自六岁后被禁锢在那个雪白的牢笼里再未曾出过远门，连山下的土地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又只会使一套入门的剑法。那是连我都无法想象的事物，在我等待着漫长冬季消逝，盘算着待到白雪消融的春日亲自上华山去接他的时候，他走过那些陌生的，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的山水，走到昆仑的冰原上，走到我的面前。”
在那之前，他以为今生今世他都不会再哭，可从落满白雪的苍茫尸骸中醒来的时候，他嗅到那种熟悉的只属于云澈一个人的味道的时候，他不可置信的拖着重伤的身体艰难的依靠着王蛊之力站起身来，仿若梦境。
“小澈。”
这人站在他眼前，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惊诧——那是所有人见到不合时宜的事物出现时感到的惊诧。
但朗风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欢愉。
彼时他们已经多年未见，彼此早已不复年少的模样，云澈甚至已经认不出来他。可他记得，他记得这人身上白雪一样干净清爽的味道，他就这样将自己重伤的身体挂到云澈的身上，轻声的在他耳边念了一句。
“小澈。”
他可以感受到这个人惊诧到浑身一僵，于是忍不住嗤嗤的笑低笑。
“小澈。”
他闭上眼，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划过自己冰冷的面容，却完全无法抑制的笑出了声。
这人也小心的，谨慎的，试探着将他搂住，像是搂住一个梦境。
朗风惠不知道这个人倾尽所有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来花了多少的勇气和力量，他想那是他一生无法想象的事物，他的汉话说的不够好，只能“很多”去描绘。他无力去描绘这些事物，但他能做到他自己能做的事，他不会再让这人的余生受一点点的苦，不会有一点点的伤心难过。
“他说他走过天街的时候听说我在昆仑找他，回去的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听见有人唤他小澈。他说从那夜起他魔怔了，他想去见见这个人，他想试试离开那个地方来找我。然后他就来了，这是世人眼里所谓的荒诞无稽，但他做到了。”
“什么事如果不去试试，你就永远不知道结局。”
这人半磕上乌黑的眼眸，苍白的面容中隐隐透出慵懒沧桑的味道。
桑罗久久的说不出话来，在这个人面前，在这个人肆无忌惮的爱情面前，他无疑是懦弱渺小的。他的眼睑不自觉的扑闪着，扪心自问，在这段感情里，唐无德无疑是有过错的，可自己就全然无辜吗？
他在原地等了太久，迟疑了太久，徘徊了太久，怯懦了太久。
他敢在这个人喊出蓝靛名讳的时候一巴掌拍醒他，却不敢大声的对这个人说，我只爱你一个人，所以你也只能爱我，只能想着我一个人。
他逃避一切不详的预兆，在这个人还没有开口前就给自己的这段感情下了死判。
他害怕那人的拒绝恐惧厌恶，所以不再愿意给那个人任何的机会。
这对任何人都不公平。
如果他所思虑的一切都是真实，那么他不承认这一切，那个人就不会拒绝恐惧厌恶现在的自己了吗？答案早已定下，无论他如何逃避，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
如果不是……
桑罗觉得自己的心跳在这个想法出现的刹那慢了半拍。
在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底最深处，有那么一个微弱的声音，难过的诉说着。
其实，我也想试试啊。
试试相信就算我已一无所有，他也会对我不离不弃。
试试相信他会接受这样一个残破不全的我，不顾一切的跟我在一起，如我一样一心一意的对待彼此。
这样我就可以放开一切心结，和这个人在一起，再也不必分离。
“惠君忽然同我说这些，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嗯？”这人勾起嘴角，“你们身上彼此的味道太重。”
“……多谢。”
桑罗想要郑重的对这个人行礼表示答谢，但被朗风惠打断了。
“不用。小澈说你昨天做的菜不错，叫我酬你。但我不想替你治伤，就教你一些别的东西。”
桑罗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
“代价不够，多少顿饭都不够，这笔买卖不公平，所以我不想做。”
这话桑罗没有听懂，但也不再多做计较，这人的话已经说到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也不想再多做纠缠。他正欲放下东西离开，朗风惠却不知从何处招来了一只通体漆黑的蝶，翻飞的黑蝶停在他指间，他一挥手黑蝶又再度飞舞起来。
“跟着它走，能找到你想见的人。”
“多谢，下次我会多做些东西酬谢道长的。”
朗风惠目送桑罗跟随黑蝶离开，在人影消失于茂密枝叶间的时候，半磕上漆黑的眼睛，高深莫测的笑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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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枫飘零，落叶归根。
在见到第一颗雷震子的时候，桑罗觉出有些不对劲了，但想见唐无德的心实在太迫切，所以竟没有多想，便动手破掉那些机关。
机关被挖出来，掉落的机甲发出轻微的声音，旋即传来一声警觉地质问。
“谁？”
这个声音并不是唐无德的声音，而是陌生的男声，低沉沙哑，像是久经磨砺的刀，还有一股浓浓的漠北口音。他吃了一惊，觉得这苗头越发糟糕了，但恰恰站起身，胸口便感到一阵兀然疼痛。
他低头看，一枚化血镖立在左胸上，直指要害，虽然伤口因为距离的关系并不太深，但他知道化血镖上淬有剧毒。一阵阵刺痛在胸间蔓延开，他的脑子里闪过纷繁杂乱的各种念头。
直到一道熟悉的子母爪将他一把爪到再熟悉不过的人面前，他的脑子里终于一片空白。
唐无德没有说话，他在执行任何任务的时候都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情，他是唐七玖最好的徒弟，学会了一切唐门中人应有的冷酷无情与冷静镇定。
当发现窃听者的时候，他不会和身旁的狼牙军官一样张皇失措，只会做出最简单有效的判断——杀了这个人，抛尸毁迹。这也正是他将谈判地点选在悬崖边缘的原因，以防任何的不测，杀人或者逃跑。
但见到是这个人的时候，还是有些微微吃惊的，但旋即重新恢复冷漠。
眼前人隔着冪罩微微歪头看他，竟然有几分像个天真的孩子，忽然笑了。
唐无德没有想太多，他是个缺乏好奇心的人。
他将人抛下去的那一刻，冪罩翻飞起来。露出那狰狞的容颜和深邃的紫瞳，只是刹那的光景，唐无德感到一阵冰冷，迅速的冻结了他的全身。
难以形容的目光，带着失落茫然与绝望，这双眼睛如此看着他，他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已冻僵。身体比思维更早一步做出判断，他飞快的拉住那人的手，在那人错愕的目光中死死的抱住他，一起坠入通向黄泉之路的风声里。
这人将他搂的很紧，虽然只是短暂的时刻，桑罗却能清楚的听见这人紊乱的心跳声，他安心的闭上眼，忽然觉得：就此死去，也很好。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章二十一 应以此终 不复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