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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章十九 圣蝎幺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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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九圣蝎幺徒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将衣角抓紧,声音却放柔了许多。
“别怕,是我。”
桑罗在床底下愣了一下,不再挣扎,却也没有出来的意思。他很怕现在的自己,他开始讨厌火焰,讨厌光明,讨厌镜子,讨厌水流,讨厌一切可以照他如今这个丑陋模样的事物,甚至他人的眼睛。
这世上最大的落差,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得而复失。
他害怕看到那些人眼中狰狞的自己,旁人脸上或是惊恐或是同情的神色都叫他噤若寒蝉。这些所谓的旁人中,他最害怕的便是唐无德。
“我真的不怕。我们苗人和汉人不一样,不在乎这些。这么多年了,你见过教主嫌弃
德夯吗?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也不会像那些汉人一样空口白话,我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说过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定然对你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床底的人愣了愣,桑罗有些感动又有些难过小声地道。
“不是……不是尹罗的缘故。”
“那是今天纠缠你的那个唐门弟子?”
此话一出,尹罗立刻感觉到那人浑身一僵,心中明白了几分。
“他身上的凤凰蛊也是你给的?”
“……”
这些日子的相处里,桑罗知道尹罗最看不惯的就是门下弟子将自己的凤凰蛊种在他人的身上,他总是教训弟子,凤凰蛊是我五仙教徒最重要的东西,这样的宝贝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给。即使是你心中认定最亲近的人也不成——你认作最亲近的人,可他将你放在心上哪一处,你又怎么知道的透彻。
他甚至因此处罚过自己的弟子,愤愤不平的跟桑罗说,若有一日他继承了玉蟾使之位,定然要立下规矩给玉蟾弟子。
若让他知道自己将蛊给了唐无德,也不知道又要气成什么样了。但叫他否认说谎,桑罗在这人面前也做不出来,只好沉默。两人一道沉默了片刻,尹罗难得放缓了口气,只道:“你以前的事情,我管不到了,但以后你绝不能再管他了。我们说好了的,你随我回苗疆去,找师父治伤,无论治的好治不好,我都能护你余生,莫要再同那些汉人纠缠在一起。我们苗疆虽比不得中原地大物博,但也是富饶的地方,况且没有汉人那样多九曲心思,活着不累。”
桑罗也知道尹罗说的有理,况且他如今这个模样,他是断断不会再回去找唐无德的了。这些日子,他算是想清楚了,那人虽然辜负了他这些年的情,但他心底里没办法将唐无德完全的放下,他放不开这个人,这么多年,他爱他都快成为一种习惯了。若是换做以前,他置气难过些日子,唐无德再在他面前认错服软,他定然会心软。
但如今这个模样,唐无德恐怕是不会再来找他服软了,凭着当年唐悭给他留下的教训,这个人看上他估计至少有六七分是为了他这身皮囊。那身皮囊在的时候,唐无德尚且敢在他床上唤别人的名讳,如今这身好皮囊没了,他……就真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这样断开,对他与唐无德,说不定就是他们之间最无可奈何的好结局。
如此想来,他紫色眸子不由黯然了几分。
是时候该放开了——若叫他将自己这副丑态暴露在唐无德面前,桑罗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坚强,他宁愿一头撞死。
终究无法得到了,但至少让我在他记忆里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再怎么样他都无法接受那人再想起自己时,唯有厌恶的神情。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该笑该哭。
我已经被逼迫到不得不放弃你的地步了,可事到如今,我依旧无法放弃爱你,你说这叫我如何是好?
过了些许时刻,他稍稍缓过神来,虚脱的从床下爬出来。
尹罗将他扶起身,帐门却被挑开,日暮的橘色光芒勾勒了出那人的身影。
桑罗愣在原地近乎绝望。
但唐无德在门外站了片刻,只道:“抱歉,叨扰了,我走错了。”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在笑,断断续续的笑声有些像哭。
“真热闹。”
一声轻叹,白色身影鬼魅般从唐无德身后走出,吓了所有人一跳——莫说桑罗与尹罗,连唐无德这个隐藏自己踪迹的行家竟然也没有发现他,实在叫人心惊。这人单手抱着一坛郎官清,在帐门外站定,见众人吃惊的目光满意的一笑。
正要开口,帐门外远远传来一阵号角声。
尹罗与桑罗皆不明所以,但唐无德知道,这是狼牙军的哀号——军中有人身亡,而且吹得如此响亮,想来地位不低。
尹罗看清这人被日暮染得艳丽的雪底苗衣,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却知道这事与眼前人逃脱不了干系。自此人出师以后,每次重逢,尹罗都忍不住皱眉。他分明记得朗风惠这个人在教里的时候,虽然算不上完完全全的遵纪守法,但还算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准确的说,朗风惠出师以前,在五仙教内是十分讨人喜欢的。
他是阿幼朵最小的徒弟——阿幼朵在这一辈五圣使中本就是年纪最轻的,年幼时便已经被尊为圣蝎使了,所以收徒弟也收的早,而且由于愤愤于其余年长的四使桃李满门,阿幼朵很长一段时间内收徒弟的标准很低,只要肯乖乖叫她师父,只要能逗她开心,她都认作徒弟,这间接导致了她许多徒弟年纪甚至比她要大一轮,待到她到了普通人收徒的年纪,她连徒孙都有一票了,完全已经丧失了做师父的兴趣。
所以她成年以后,反倒是鲜少收徒。在朗风惠之前,她好几年都没有收徒了,把朗风惠捡回去以后要不是本着谁捡回去谁养这个原则,她原本也没打算收了朗风惠。
那时候朗风惠还没出落的如此妖孽,干不拉几的竹竿子一条,一张苍白如雪的脸也不太讨人喜欢,性格十分木讷而且可以做到长年累月的发呆不说话,可以整一天跟个木头一样坐在树屋上不吃不喝不挪窝。
阿幼朵也不爱搭理这个小徒弟,甚至打心眼里不觉得这个家伙是自己徒弟,她这个人一贯随性而为,考虑别人感受这种事,要是对谁都做,在阿幼朵看来有点累。
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尹罗自从被凤瑶抚养以后,大多数时候服侍在凤瑶身边,那阵子凤瑶闭关他便也随之去了。月余出来以后,发现朗风惠开始很粘阿幼朵。
刚开始阿幼朵很烦,但稍过一些时候,她发现这个人待她好与别人是不同的。朗风惠对她的喜欢纯粹的像是无云的天,跟她的什么都没有关系,而且只要她说的话,无论真的假的,好的坏的,这个人都会很认真的去做,朗风惠看她的时候眼睛很亮,像是藏在雪中百千年后挖出来的黑曜石。
这与她的本质其实是非常相近的,所以发现这一点以后阿幼朵越来越喜欢自己这个小弟子,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传闻她想把圣蝎使的位置传给朗风惠。但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因为朗风惠一出师就拜别了阿幼朵加入了恶人谷。
这件事阿幼朵是知道的,但她不置可否,这也是十分奇怪的一点——朗风惠虽然千蛛万毒手和补天诀都修的炉火纯青,阿幼朵对他的要求却低的像是没有底线。
所以这个人无法无天的在外面闹,却几乎没有人管得了他——整个圣教之中,他只听阿幼朵的。
尹罗也不想管他,但是如今他身边带着一营的玉蟾弟子,不容有失,只好耐着性子询道:“你又做了什么?”
“小事,小澈今晚想吃酒酿丸子,我路过狼牙军营时替他讨了些酒。”
这人说的轻松,尹罗管不了他,只能暗自庆幸这人今天路过的是狼牙军营,要是路过浩气盟的营地,就不会知道会生出多大的麻烦了。他叹息了一声,正想叨念两句叫这人好歹收敛一些,又有人上了台阶站到朗风惠身旁。那人一身纯阳道袍,仙风道骨身长玉立,生的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好皮囊,可惜手里很煞风景的提了一大篮子的人间烟火。
其实云澈也不知道为什么。
每次跟着朗风惠回苗疆,总是会遇到许许多多的苗家姑娘从各种随身的小兜里掏出些零嘴塞给他,眉目都亮亮的,搞的他不收都不好意思。后来回去,只得事先准备些小玩意当做谢礼,后来索性成了一场交换会,甚至有姑娘特意大老远拿了吃食过来同他换那些东西。
对于食物,云道长的抵抗能力低的不能自理,御劲化劲都成了浮云,每次都能收获满满一箩筐。
这人提着一篮子人间烟火,心情明显不错,颔首同尹罗打了招呼,礼貌道:“尹罗师兄,叨扰了。”
见到云澈,尹罗心中稍霁——虽然云道长大多数情况下,不是一副没睡饱就是一副没吃饱的模样,显得十分不靠谱,十分有大纯阳宫的神棍风骨,但对这二人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云道长比之朗师兄,靠谱的让人不觉热泪盈眶。
至少云道长的三观没有被大纯阳宫树立歪,尹罗觉得正常人之间都是可以交流的,而跟朗风惠谈话,他会非常累,因为完全找不到这个人的逻辑。所以他果断放弃了和朗风惠继续交流,转向云澈道:“道长好。”
唐无德自从见到朗风惠就感觉不太好,反正也无他什么事了,便准备借故告辞了。
云澈却先他一步道:“尹罗师兄,今春回苗疆时,消息略有延迟,我们与阿幼朵师父恰好岔开了。这次赶过来没有想到又擦肩了,所以小惠想跟着您一道返回仙教,这样也好有个照顾。”
尹罗虽然不太喜欢朗风惠这些年来在外头的行事,但也清楚朗风惠有个极好的习惯,便是不会将事引到教中来,若是一道同行反而能收敛些,少生枝节,防止生灵涂炭,实在是件比得上日行一善的好事,便点头应允了。
“那多谢师兄了。”云澈道了谢,见唐无德还在,又道:“师兄还有客人,我和小惠便不多打扰了。”
朗风惠朝尹罗笑笑当做道别,牵着云澈便要走了,却听一干涩沙哑的声音阴沉道。
“他不是我们的客人。”
朗风惠听到这把声音,转过头,仿佛这时才发现了还有桑罗这么个人。
“师兄,这位是?”
尹罗面不改色的道:“我阿哥。”
朗风惠未出师前在教里人缘不错,教里的师姐妹很喜欢这个越发皮相妖孽略带几分邪气的小师弟,喜欢同他一道处着,不是单独处着,是一群姑娘围着他处着。一群姑娘在一起就必然要聊些跟自家无关的事,所以朗风惠和尹罗不同,他知道很多很多苗疆八卦。
比如说尹罗有个死的早的兄长。
但这个人乌黑的眼睛转了一圈,笑的十分高兴,却什么也没有问便带着云澈走了。
这两人匆匆来去,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留下三人场面便自桑罗开口以后便十分尴尬了。
沉默了片刻,尹罗拿出主人样来逐客:“我阿哥已经说了,你不是我们的客人,既然是走错了,自己回去吧。”说着放下了帐门,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桑罗过了一会才下定决心决绝道:“你带叶霄纪离开吧,他身上的蛊不必解了。我不喜欢你们唐家堡的人,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