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文字D][凉拓]Illumination》方久

8、Chapter 7

　　咔地一声，从小巧精美的打火机中跃出的幽蓝色火苗跳入了馆智幸沉寂无波的眼睛。
　　他听完二宫大辉的复述，却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二宫大辉只好站着，看那灰蓝的烟雾迅速没入改装车厂投下的暗影里。
　　“我不会出赛，大辉。”馆智幸重新直视向这位后辈的眼睛，用一贯有些平板的声音淡淡地说，“这次失利，你应该好好检讨自身的原因。”
　　“我明白……”二宫大辉忍着话语里强烈的不甘，埋下头答道。
　　相对的两个人之间的空气，话语仅仅落地不过几分钟，就涌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人声。
　　是原先在改装车厂内讨论的东堂塾学员们。他们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已经毕业两年的馆智幸，回想起面前这个男人曾经在东堂塾写下的公路赛传奇，有他的同期生按捺不住提议道：“不如让智幸来出赛吧，这样肯定能够打败那个Project.D！”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在场绝大部分人的响应。
　　“对，这个办法好，智幸你的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不如我们再去找社长看能不能借来那辆战车？”
　　在越来越涌动的议论声中，二宫大辉也只是看向一旁不置一词，而话题中心的馆智幸还是面无表情地叼着烟，细小的红色火星明明灭灭。
　　但当烟燃到尽头后，他随手掐灭了烟：“关于复仇，我不会出赛。”
　　接着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在一片突然得诡异的安静里只是向二宫大辉平平地询问：“大辉，有空的话送我回一趟住处吧。”

　　第二日。
　　“智幸，出赛吧，公路赛。”东堂塾社长掸去一截烟灰，平静地像是在日常聊天，“和Project.D。”
　　坐在小桌对面的馆智幸从杂志中举起视线，沉默了几秒，他抬手做了个习惯的搓鼻尖的小动作。
　　“真没想到社长你特意约我出来是为了让我出赛，”他的语气平铺直叙，“我记得社长你以前说过，进入了职业赛车就不要再去做参加公路赛的傻事。”
　　“人嘛，偶尔总是要做点傻事的。”已经退役多年的拉力赛车手看着这名他最得意的学生，看似不经意地转了个话题，“智幸，每个职业赛车手都会遇到他的瓶颈，不论有多么的天才都是一样。面对高大的壁垒，有些人最终能迈过去继续前进，有些人则不能。而不能的人，他们的职业生涯也就到达终点了。”
　　馆智幸再度无言。
　　他低头像是思考了一阵，才似乎是无奈一般地轻呼出一口气：“不愧是社长，果然很了解我——不错，我最近的确感觉自己遇上了瓶颈。”
　　在东堂塾社长的注视下，馆智幸接着说：“我越来越感觉得到，金钱对于职业赛车的运作的重要性。直线上性能的比拼输了，就会想着在弯道扭转败局，但越是这样想越容易出现失误，甚至导致一系列的事故。一场比赛输了，车队的士气就会变得低迷，厂商和赞助方的资金有时就会被削减，然后重复恶性循环……但是这样的瓶颈，我想可能仅靠我一个人是无法翻越的。”
　　一贯没有起伏到生硬孤傲的语调里，出现了微末的难以察觉的迷茫与犹豫。
　　东堂塾社长将烟蒂按进烟灰缸，慢慢说道：“智幸，你错了，你所遭遇的瓶颈完全是你自己的问题，要靠你自己来解决。”
　　“社长？”馆智幸不解地看向站起身的老师。
　　“去公路比一场吧，我想那里会有你要的答案。”

　　……

　　依照着地图上的指示，印有“藤原豆腐店”字样的熊猫色AE86还算是顺利地在约定时间之前，抵达了高桥凉介先前所说的车厂。
　　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松本修一也走了出来，引导Project.D的下坡车手将86缓缓停入指定的地方。
　　86的专属技师把一杯水递给刚刚从驾驶室走下来的藤原拓海：“先喝杯水吧，改装的工作等下就可以开始了。”
　　环顾身处的这间宽敞明亮的整修间，和被支撑悬起的86，藤原拓海有些疑惑地问一旁的技师：“凉介先生没有来吗？”，
　　“啊，凉介先生刚才打来电话，说是医学院的导师临时有要事，”松本修一一边解释一边戴上手套，“等一下就会亲自过来了。”

　　机械与各式工具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声不断回响。
　　松本修一将部分零件一一拆下，分类放置好，藤原拓海则静静地看着渐渐呈现在自己面前的86引擎室内部。
　　在众多复杂线路、器件的围绕下，那台顶尖的高转速AE101 4A-GEU引擎这个时候第一眼看去也并不是那么显眼。但是Project.D与知道这台引擎的人，都十分明白，它作为86的心脏，是现今支持藤原拓海出众的公路技术与远征连胜的不可或缺的存在。
　　曾经经历86引擎报废，藤原拓海几乎还能够回忆起当时自己的感受：当时是如何拼尽自己想到的可能与努力去挽救，和刚刚更换新引擎时的难以适应。
　　所以他几乎是不能、也从来没有试图去想象没有这台引擎与86的生活。
　　当藤原拓海的思维随着机械工作的震动声飘散开时，转子引擎独特的声音已逐渐地朝这里接近。

　　“好了，接下来只要更换定制好的碳纤维化的引擎盖就完成了第一大步。”终于，松本修一把拆卸下来的引擎盖放置好，直起身时却发现了逆着日光走进整修间的青年，“凉介先生也来了。”
　　藤原拓海的思绪突然收回，抬起头看向走近的人，简单的衬衫与笔挺的西裤，袖口卷到及肘，却被来人穿出一般男人所难有的优雅味道。
　　高桥凉介走来的同时瞥了改装中的86一眼，微微点头，“看来这次的工作也将近完成了。”
　　“是的，看来再过不久就可以上赤城试跑几圈。”
　　视线转向也正看着自己的藤原拓海：“藤原，理解轻量化的菜单的项目为什么这样设置么？”
　　“是……我想，应该是为了取得整体的平衡与协调性吧，”藤原拓海努力比划着，同时回忆起了曾经在妙义山的雨中赛，“我记得去年在妙义和别人比赛，那时就是下意识让朋友坐在后排，但在雨中开起来效果也意外地好。以往送豆腐时也是这样……”
　　耐心听完这位仍在成长中的未来车手并不成熟的赛车专业语言，高桥凉介依然带着认可地点头，眼里如有深海涌流：“没错，就是这样，你分析得很正确。”
　　“不、也不全是分析什么的，”虽然不是第一次收到来自这个人的称赞，但藤原拓海还是忍不住扭开脸，“更多、还是直觉之类的……”
　　高桥凉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迈步走到不远的圆形小桌旁，伸手拉出一张白色的椅子坐了下来。不知原因地回头，藤原拓海就遇上了那冷寂的黑色眼睛，在他还暗自纠结该说什么时，高桥凉介却扫了另外那张椅子一眼——
　　藤原拓海想想，也走过去坐下。

　　之后的时光恬静无声，如同新雨后森林里悄然滴落的冰凉水珠，连松本修一和帮忙的技师改装86时机器的噪声也消匿了。
　　仿佛就在银白色的清澈月光下，只能听到青灰色的海潮涌上边岸的声音。
　　藤原拓海好奇地瞄了瞄高桥凉介手中那几页文件，却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对于自己来说十分陌生的专业词语，有些字母的组合甚至连英文也不是，他唯独能判断这是一份与医学有关的报告。
　　他想起前不久听来的对话以及之前所知道的关于高桥凉介的事情。
　　看样子，凉介先生以后会去当一名医生……
　　到此为止，藤原拓海没有再思考下去。即使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他会为这个时候不爱用大脑的自己感到后悔，但他还是任自己又一次陷入发呆的状态。

　　“……藤原、藤原？”
　　“……松本先生？！”
　　直到松本修一有些好笑有些无奈的声音终于进入耳朵，年轻的车手才如梦初醒地回了神：“86的改装……？”
　　“嗯，已经完成了呢，这样一来下山的感觉应该会更好。”松本修一让开身子——
　　依旧是黑白相间的熊猫色车身，但是新更换的碳纤维化引擎盖却使得整台车子看上去增添了不少的锋芒，黑色的前盖下掩盖着的可是对于公路赛来说“怪物”一般的NA引擎。
　　藤原拓海不由上前，摸了摸AE86的前盖，质感的确有了明显的不同。虽然此时温度是一层薄薄的凉，但比赛的时候，会是火热到烫手的吧。
　　“藤原，你和松本去赤城跑几圈，拿到86详细的车检报告，然后再视情况修改车子的其他设定。”高桥凉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刚刚在整修间外接听完电话，“我暂时有事，别忘了晚些时候直接在赤城的停车场开车队的小型会议。”
　　看到松本修一离开去准备测试需要用的电脑等等，高桥凉介直接望向车手的眼睛，沉声道：“藤原，关于这次轻量化后的设定，你要多用心去感受，还要加上自己的思考，记住了。”

　　……

　　这次Project.D远征队伍的小型会议，留下的余波甚至扩散到了比赛的前一晚。
　　“什么？凉介竟然自己先一步开了FC去赛道？”与职业选手对阵本来就使得史浩这个星期过得异常煎熬，但在临出发往栃木县时车队的核心却提前离开，这下他的头脑里更是溃乱成一团。
　　高桥启介的一头金黄色泽的短发在FD的映衬下更为闪耀，他微微扬起嘴角，眼中闪烁着对即将到来的比赛的兴奋：“啊，是啊，大哥很早就出发了，说是在赛道那里等我们会合。”
　　史浩看向同样一脸担忧的松本修一，却有些意外地发现车队另一位王牌的神情安静得既异常又平常。
　　他只是自己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与松本修一对上视线，两人默契地点点头。
　　“那也只好这样了，凉介不在，大家都做好准备赶紧出发吧！别耽误了赛前的练习！”史浩提起声音宣布。

　　前往比赛地点的路程一如既往。
　　对面经过的车辆在一点点地减少，甚至到最后进入山路就完全没再遇上对头车。
　　车子以正常的速度行驶在看似无尽的公路上，车身细微的震动、轮胎接触路面的感觉、排气管的声音，都忠实地通过这辆86一一传达到车手身上。藤原拓海伸手切换档位，再踩下油门，跟在前方的黄色FD后离开弯道。
　　山风从降下一半的车窗灌入，在驾驶室里呼啸流动。
　　直到抵达了目的地，那辆停泊着的白色FC进入视界，藤原拓海才发现风已彻底消失在耳边了。
　　而FC的主人正斜靠驾驶席一侧站着，眺望着另一端的赛道起点。似乎随性的动作，却偏偏让人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他左手抱着右手肘，修长的指间则夹着烟，灰蓝的烟雾在寂静的空间下飘升，然后消散在无言而广阔的黑夜。
　　藤原拓海算是有些明白，为什么池谷前辈和朋友阿树提起高桥凉介，会有那种敬畏又向往的表情了。
　　高桥凉介，即使没有刺眼的光芒，甚至还站在了令人不可触及的远方，但就像每次比赛的胜利后那一线破开的天光。
　　遥远而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