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95、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69）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六十九）

　　——人最容易被蒙骗，被外界，被他人，被自己。

　　上尉亲自为她们打开后排车门，艾丽敏捷地钻进去，坐在最里面；她满以为上尉会跟着进来，但紧跟着的却是伊迪丝。上尉在前排落座，也就是司机旁边的位置。负责驾驶的军士发动车子，开出军营大门。吉普平稳地驶上大路，穿过浓郁的林荫道，经过如茵的草地，低缓起伏的小丘，农舍、乡镇房屋和耸立其间的教堂一一从窗外掠过。
　　起初一阵没人说话。因为上尉不在边上，而是前后排，艾丽不习惯这样的距离，着实影响了心情，嘴角往下耷拉着；但不久，外面的景色映入她眼帘，她又活泼起来，瞳光奕奕，向外东瞅西看。树丛、房屋、草坪、坡地，原本稀松平常的景色，难得一见时，也成为稀罕珍贵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她沉迷于观景，忘了说话。
　　上尉也半晌没有开口。方才心被触动的刹那，泛起的记忆让身体的一部分随之活跃起来，如沉封在岩灰下的火山，炙（*）烈地沸（*）腾，猛（*）烈地翻涌。他压制下奔腾的情感，也抑制住了多余的言语。
　　公路边冒出一个箭头路标，司机打一下方向盘，拐上一条直道。乡村公路到此为止。上尉侧下身，却是对伊迪丝说话。他满目晴朗，嘴角漾起一丝轻笑：
　　“伊迪丝小姐，你对城里熟吗？”
　　伊迪丝微微挪挪身，坐直些，语气放轻，不太有把握：
　　“虽然我是城里长大的，但说真的，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
　　艾丽小声咕哝着：“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哩！”
　　伊迪丝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在教会的时候，不能随便外出，之前在雇主家，偶尔会让我带孩子们逛逛，看看木偶剧什么的。”
　　“那可不是玩，这次你就忘了工作吧，伊迪丝小姐！我们要好好放松放松。”上尉脸上荡起更加愉悦的笑容，转而问司机：
　　“德雷克，你也是本地人，有什么建议？”
　　“那得看您的安排，上尉。”军士恭敬地说。
　　“我想先在城里转转，逛逛商店，然后吃饭，再去公园走走。”
　　“如果买东西，可以去第九大街，那里店铺挺多；吃饭的话，十一街区的餐厅酒吧不少。市心广场很漂亮，很多建筑，那里也有家出名的餐厅。”
　　上尉点点头：“就这么吧，有劳你了，德雷克。”说完向椅背靠去，闭上眼睛小憩。
　　“Jawohl!上尉！”

　　车子又平稳地开了一个多钟头，上了入城的主干道。不一会儿，他们就进入了干净规整的街道，被成排的房屋簇拥着。
　　艾丽张大了眼睛，脖子扭来扭去，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左右扫描，贪婪地吸纳着闯入眼帘的一切：马赛克石砖铺就的街道，整齐排列的房屋，来往穿梭的行人。
　　吉普车右拐，往前开了一阵，又拐了两个弯，渐渐放慢速度，来到一条更繁华的街道。
　　“就是这里，第九街。”军士说，再次减缓车速，吉普像乌龟在地上挪移。
　　上尉发话了。“停车，我们下来走走。”
　　“Jawohl!上尉！”车刹住，停在一家商店外，“这条街尽头是个广场，中心有个喷泉。我就在那儿等你们。”
　　“好。”
　　艾丽就像晴朗的天气被主人带出去溜弯的贵宾犬那样，欢喜雀跃，兴致盎然，每一步、每一眼都像发现了新大陆：阳台垂吊的鲜花，窗口茂盛的盆栽，鳞次栉比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各式商铺漆着淡雅的色彩，淡黄、浅灰、天蓝、淡粉，亮出一个个漂亮的招牌，彰显着各自的特色；透明橱窗里的货物犹如透明硕大的鱼缸中色彩斑澜的观赏鱼，一群群从眼前游过，令她目不瑕接；路过的招牌，如一只只举起的手掌，不断向她挥动：“来呀！看看我！”
　　她那种从内到外溢出来的快乐，伊迪丝瞧在眼里，陡地勾起心底一丝难过，有一点点心酸。
　　他们顺街边缓步慢行。庄重优雅、绅士气质的英俊英官，身边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令路人为之注目。周围的眼光使艾丽体会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不免骄傲起来，有意在外人面前展现他俩之间的亲密，她向那边倾去，纤细的手臂如花藤向外攀延的嫩枝，挽上上尉的胳膊。她想起施奈德太太——小镇最有钱的那家太太，每逢星期日便会打扮一番，趁着礼拜的机会挽着丈夫的手一起散步，让邻居们羡慕不已。
　　现在在别人眼里，我们也是这样幸福的一对吧！艾丽暗暗思忖，洋洋自得。上尉朝着她，微微勾唇。艾丽偎得更紧了。
　　在路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家人。都是出类拔萃的外貌，带着日尔曼的优良基因。说是父女有些过，应该是叔叔同侄女吧。
　　略略滞后的女教师，就像个平凡忠实的女仆，被彻底忽视了。

　　虽说这还是个没啥名气的小城市，远比不上维也纳这样的大都市，但它的漂亮繁华与小村镇的穷酸闭塞，和军营的枯燥刻板，形成鲜明的对比。接连走过四五家店铺，里面的皮包、鞋帽、时装……透过亮晃晃的玻璃，宛如磁铁一般吸引着艾丽的眼球。立在橱窗内的假人，体态优雅，衣着靓丽，摆出高傲的派头，无情地注视着街道。
　　艾丽像做梦般地朝它们望着，对着玻璃看了看自己的映像，觉得不管哪套，都跟自己非常相衬。
　　“哦，不急！等我再大点，再高点，穿上会更美！”她自信满满，对自己说，“上尉先生会为我买的！”
　　上尉目光瞧着别处。一家文具店的店标，画着一只衔着笔的猫，夹在亮眼醒目的店招之间，不张扬也不华丽，却简朴别致。“艾丽你不是说——需要一只钢笔吗？”
　　“艾丽进步很快，可以练习用钢笔了。”伊迪丝轻点下头，声音温润。

　　这家店铺看来有些年头了，装饰带着新旧结合的痕迹，大门看上去也重新漆过。这条街上，有不少这样的商店。
　　老板亲自来接待。他激动得说不出话，也非常自豪，向客人介绍商品的同时，话里也穿插着本店的历史。“……开业史也是我们的家族史，到我已是第三代了！”
　　文具店里售卖的不光是纸笔，还有书签镇纸，书桌装饰品，精致的明信片和精美的信封。展柜里一排老式和新款的钢笔，下层摆着墨水瓶和试字纸。
　　老板取出几支高档款式让他们挑选。“这是金尖。……镀银的也有。要全钢的吗？”
　　“是这孩子用，笔杆不要太粗，稍微细一点……”
　　艾丽对这些亮黑、哑黑或银灰色的笔不屑一顾：“有没有漂亮一点的？”
　　上尉轻描淡写的回应一句：“重要的不是漂亮，是实用。”
　　“这是百利金的，14K金尖。金属质感好，握感也舒适。”
　　“不用太高级，就是练练字。要出墨流畅的。”上尉仔细挑了挑，“金尖的偏软，笔尖要硬一些。孩子用嘛，你知道——得抗摔。”
　　大人们一边讨论一边筛选，最后定了一款。笔身是银白色，笔夹也是同色。伊迪丝轻轻蘸了蘸墨水，写出一组娟秀的斜体字母：“德意志”。上尉嘴角安静地弯起，不经意地微笑。伊迪丝又让艾丽自己试一试。她想在上尉面前好好表现表现，拿住了笔校准了姿势，笔往纸上落时，手指却控制不住笔尖，写出来的字别别扭扭，像瑟缩着挤在一块抖动。等把这个简单的词写完，她已出了一身汗。
　　“手腕放松，别太使劲。”伊迪丝说。
　　“笔太重了！”她气哼哼说，把笔捏得死死的。要不是上尉在身边，她真想把笔一下摔出去。
　　“你才用不太顺手，多写几天就好了。”声线低低醇醇的，在她耳边慢慢散开，如在身边旋舞的一道轻风。她紧缩的手指即如融化的黄油般酥（*）软。上尉俯下身子，轻轻将笔从她指间抽走。
　　“把它包起来。”上尉吩咐道。
　　老板拿出配套的盒子，把笔放进去。
　　“需要墨水吗？什么颜色的？”
　　“紫罗蓝色，平常都可以用。”上尉说，转眸瞄了瞄伊迪斯，有意无意地问，“米歇尔字练得怎样？”
　　“他很努力，但铅笔还用不顺手，写得有点慢，还得练一段时间。”
　　上尉好像没在意，目光游移辗转着，伸出手指点了点一枚书夹式书签：“看看这个。”
　　书签端端正正放在蓝丝绒底的小盒子里，金属的材质，顶端半镂空雕着一只展翅的雄鹰，收起利爪，腾空欲飞，雕工细腻，线条流畅，而签体上刻着《忠诚颂》的末行诗句：“那么多的人愿为您献身｜并在您的精神中寻找光明。”（注：《忠诚颂》，1938年德奥合并前，在奥地利的希特勒青年团匿名写成并发行的一本诗册，共19首诗，全是对元首的赞美。）
　　上尉轻诵着这句诗，问老板：“这是银质的？”
　　“是，专门定制，全手工制作。”
　　旁边的艾丽打了岔，指着一枚玻璃质的书签（上面嵌着花玻璃制作的四叶草），快乐地叫道：“我要这个！”
　　言外之意，这才是我想要的。
　　（待续）

　　（2021年4月14日20:51校正）
　　（2021年4月14日20:58独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