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94、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68）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六十八）

　　——我不相信有天堂,因为我被困在地狱的时间太长了。

　　米歇尔听见走廊上有动静，是军靴的笃笃声。脚步到了房门外，歇止下来。但他没时间理会，他还有一连串的练习。
　　“上次我教你的那招——用手掌侧边，手刀砍脖子外侧，一招就可以把他打趴下！”赫伯德提到前次课堂特训，“你刚才为什么不用？忘了？”
　　外面寂静无声，接着步履声又起，渐行渐远。鲁莫林中士，来过又走了。
　　他来盯我的吗？
　　“我用过。”声音如凝结的冰粒，从双唇间迸落，铿然有声。
　　“唔？”赫伯德耸起眉毛，目光如刀子刺在他脸上。
　　“我用这招——打了鲁莫林中士。”米歇尔在自己颈外侧比划一下，“就是这儿，你教的。”
　　“是嘛？然后？”
　　“他倒了，但没晕。”
　　“如果他真晕了，这会儿你该在禁闭室了——就是小黑屋。”上士打断他，又示意他继续，“说吧，说。”
　　“我骑到他身上，卡他脖子。”
　　“正面扼喉——他怎么做的？”
　　“他看着我。”
　　“看着？没别的——动作？”
　　米歇尔摇了摇头。
　　“他一定太过吃惊忘了反应。”赫伯德以嘲讽的表情瞅了瞅他，“所谓的——蜜蜂总蛰养蜂人。”
　　米歇尔没有说话。
　　“你呢？一直扼着他？”
　　“我本想用手指捅这里。”米歇尔指一下喉咙凹陷处，“可你说过要人命的，我就换了拳头。”
　　“然后？”
　　“我被人抓住了。”
　　上士点点头，仿佛是意料中的结果。
　　“你还没说——为什么打他？”
　　米歇尔住了口，闭起双唇。
　　“他招惹你了吗？”赫伯德凝睇着他，目光尖刻锋利。
　　米歇尔嘴唇紧拢，目光幽抑，一如封闭的井口。格斗教官的眼神仿佛一把锉刀，在他身上来回磨着。
　　稍顷，他拧了拧眉，一声冷哼：“虽说‘沉默是金’，你就是块硬石头，还是爱绊脚的那种。”他显然有些厌烦，“算了，我懒得挖你们那点儿屁事。你只要告诉我，这招你都用过一次了——还是对长官用的，为什么今天不用？为什么光勒那家伙的喉咙？背面勒颈，既考验体力，又浪费时间。”
　　米歇尔几乎没有踌躇，紧跟着回答：“所以我要试下，试试——我力气大点没有。”
　　赫伯德阴森森地凝盯他。“所以你才一直勒，看他能不能挣脱——棒呵，小子！打架时脑子一直没停过吗？”
　　“没怎么想，就是——一下想到的。”
　　“但也挺冒险，这算你的赌局，小兵？”
　　“我没赌。”
　　赫伯德浅浅而怪异地一笑，心知肚明的轻蔑：“一交手你就知道——那家伙动作慢，人又笨，比你差太多。所以你才决定试试，试试这个力气活儿——结果，你满意了吗？”
　　米歇尔一语不发。
　　上士撇了撇嘴。“实话说，我不大满意。实战中，别随便尝试，多拖上一秒，要的就是你的命！”
　　“为了每天的面包，我都是拼了命的。”米歇尔淡淡说，仿佛述说再寻常不过的事。
　　赫伯德毫不希罕地笑起来，笑声像头雄性海豹的咆哮。“这世上，多的是你拼了命也干不过的大家伙——”他倏地一拳砸向米歇尔的胸口，拳头破空而过，“别光躲！我还得再给你上点课！”

　　艾丽脚跟轻轻落回地板。
　　她的手臂松开，手滑下，停在他的臂弯里。
　　一朵红云在她脸颊铺展开来，蔓延到耳根。她情不自禁地垂下面孔，一度避开他的注视，嘴角却抑不住地弯起。
　　好一阵，心跳大得盖过了一切，她什么也听不到。
　　上尉手搭在她肩头，眸光如轻抚般温柔，滑过她的金色发（*）浪，顺着弯曲的发线起伏辗转。
　　他用手指扶着她的下颌，让她抬起脸与他四目对接。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双眼睛蓝得令人沉醉。
　　“好姑娘，”醇厚的嗓音带着男性的气息，贴着耳畔流入她的耳窝，“我已经叫人告诉伊迪丝小姐，明早八点五十前准备好，下楼不超过八点五十五。我们九点出发。”
　　“好呀！好极了！”

　　米歇尔抓住水泥墙，用了两分钟爬起来，又用了将近三分钟让下肢立稳。
　　他的脸上满是尘土和汗水。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四肢都不属于自己了。
　　在这狭窄的空间想完美躲过每一次袭击并不容易，而每一次回击又会引来更多的还击。最后一次与地面亲密接触，他甚至能看清地上的点点灰尘。
　　赫伯德用湿毛巾擦了把脸，又擦了擦颈背，他坐到床沿，拿起水壶咕嘟灌了口水，耐心等他恢复状态。
　　他咬牙站稳。教官说：
　　“明天你不用来了。”
　　米歇尔面容一僵，好几秒没有开腔，眼神由惶惑转为黯然。
　　赫伯德撇嘴笑笑。
　　“不是让你不用再来，是叫你明天不来。明天是星期天，休息一天。”
　　米歇尔歇了两秒，深吸口气，回应：“可——长官说，新兵训练没有星期天。”
　　“那是你们！滚你的，小兵！”
　　米歇尔郑重地行礼，声音再次充满力度：
　　““Jawohl！长官！”
　　尔后，他有所防备地慢步移向房门，将要跨出门槛，教官的声音缓悠悠从背后传来：
　　“还记得第一次我怎么把你摔出去的吗？有空找个大点的地方，我教你。”
　　米歇尔向后转，上士龇牙一笑。
　　“我下赌注了，不能让你输。”

　　米歇尔走到外面，有些头晕目眩。布鲁斯贴近前，拿身子蹭了蹭他。他拖着步子略费劲地走向洗脸槽，把水泼到脸上，脑子渐渐清醒。他才开始考虑别的事。
　　鲁莫林中士知道了——他会告诉上尉吗？
　　那不是他能管的。
　　他照常打上一桶水，脱了衣服走进浴室，哗地一下淋遍全身，刺激刺激麻痹的感官。他用毛巾前前后后擦拭，检查自己的身体。前两日的伤痕依旧青紫肿胀，此刻又添上两三处淤青和擦伤。
　　没法不受伤，但不会更坏了。
　　他缓缓地、用力地握紧五指，仿佛要把空气攥碎在掌心里。
　　他不再是——最弱的那个。

　　今天的课上，那女人看起来不大一样了。
　　是指对他的态度。米歇尔观察了一下。至少她不再以怜悯的眼光看他，也不再显得同情而焦虑。
　　她神情端庄而平和，在功课上对他耐心又坚决。
　　看来除了学习的事外，她不会再烦他了。

　　门外飘来咖啡纯浓的香气，沃克斯德按时送来刚煮的咖啡，还有个通知。
　　“克莱斯蒂尔小姐，”他一本正经地转述，“上尉要你明天早餐后，八点五十前把艾丽打扮好，八点五十五他在楼下等。车子九点出发。”
　　通知里没提到米歇尔，尽管他是艾丽的表兄，尽管他就在一旁，却好像没半点瓜葛。伊迪丝不禁偏了偏头，往米歇尔一瞥。米歇尔端起咖啡壶，替她斟好咖啡，动作稳稳当当，表情则冷冷的一片空白。
　　“知道了，谢谢转告。”她婉声谢道。

　　晚八点半，操场一角单杠下，鲁莫林准时与米歇尔碰面。少年依旧以守卫的站姿，盯着他的眼睛。
　　蜜蜂各有各的刺。鲁莫林想。我要管它，就得训练它，爱护它，偶尔被蜇上一次，又算什么呢？
　　“预备——开始！”
　　米歇尔脚一蹬，腾身抓住横杠，肩胛发力，将身体慢慢拉起。
　　“一！……二！……三！”
　　“四！……”

　　艾丽半个晚上都在犯愁：明天——穿什么好呢？
　　她把衣服都翻出来，东挑西拣，照着镜子，试来试去。是这件呢？还是——这件呢？
　　在伊迪丝几番提议下，她总算敲定，但立马又纠结自己的发式。“我想换一换！……要成熟一点的！……不光可爱！就是、就是——高贵！对，高贵一点儿！”

　　翌日无雨。天空淡淡的蓝，一种遥远的恬静。八点五十刚过，一辆军用吉普停在大楼下。八点五十四，伊迪丝陪精心雕琢的艾丽步出大门。那一霎上尉屏住了呼吸：她娇小的身材罩着天蓝连衣裙，腰间长长的粉色缎子在背后系成一个大蝴蝶结，鲜亮、活泼而俏丽；两侧耳鬓各编起一条发辫，相互缠绕束于脑后，如两条交错的花枝编成的精美花环戴在头上；余下的长发披在背上，柔软蓬松，亮如锦缎。他瞥见的不是天真烂漫的孩童，而是林间翩跹的仙女，飘舞的精灵。
　　一息间，记忆翻起浪花。
　　十三岁的她，梳着同样的发式，一样的熣灿金发，一样颜色的眼睛。
　　见到她，虽然是秋季，却如春天般芳香。
　　她沿楼梯姗姗而下，朝他越走越近，仿佛一位下到凡间的小小赫柏（注：古希腊神话中的青春女神，宙斯与赫拉之女，曾任奥林匹斯诸神的斟酒官，她斟的酒，会让诸神心花怒放，永无倦意。她的形象是一位头戴花冠、手持金杯的少女）。
　　“这是我的女儿，米娅。你还没见过她吧？”
　　他从记忆回到现实，一股温情从心底涌出，溢于唇角。
　　“请吧，小公主。”

　　（待续）

　　（2021年2月04日15:13校正）
　　（2021年2月04日15:30独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