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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67) ...

  •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六十七)

      ——你的温柔善良,会成为与他擦肩的记忆,还是困住他的牢笼的一条蔓藤?

      格斗教官——上士赫伯德*阿德勒,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两秒后,他动了动下巴,平静地说:
      “那是课目里有的,他们(他朝新兵队列歪歪头)很快都要学。我不过让那小子——稍稍提前了几天。”
      依旧是傲慢自负的口气,他顿一顿,以眼角瞄了瞄鲁莫林,像在句尾添加注脚似的强调道:
      “这违反了哪条规定?再说,是他来找我的。”
      “这不是训练,是虐待!就算是教官,也不能以训练为名虐待士兵!”
      上士底气十足的模样,毫不在乎他的反应。
      “虐待?有够夸张的。我有伤到他的骨头吗?”
      话音抵达耳际,如投入潭中的石头,激起心中涟漪般的反应。
      同样的话语,来自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从耳鼓深处传出。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我知道,这种伤,伤不了骨头。”
      中士的心,骤然抽紧。
      “Aus nichts wird nichts 【注:德谚,不花力气就什么也得不到,类似于不劳无获】。"赫伯德戏谑地拖着调子,吐出这句俗语,拉开两边嘴角——大白牙在唇间闪着光——笑容令人想起某种巨型的爬行动物,比如,有着鲨鱼般牙齿的印尼巨蜥。“奇迹就这么发生了——”他边说边斜睨他,“说说,他怎么打倒你的?”
      他眼神古怪地打量鲁莫林的脸,反过来问他道,放慢的语调流泻出一分鄙夷:“偷袭?还是你——放水了?”
      鲁莫林瞪视他的眼睛,愤怒淤滞在胸口,无法吐泻,更无法消化。
      赫伯德目光从中士脸庞一直刷到脚下,带着评估的神色,像在掂量某件物品的体积、重量、大小,拖长音调慢吞吞说:“这事嘛,想想都奇怪——那小子练习很拼,学得也快,也有天份。可你是几年的老兵了,就算格斗不是你的专项,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他打倒?”
      鲁莫林像被鞭子抽了一记,目光飘忽了一瞬。前夜那一双狼眼,清晰地从记忆里凸显出来,冷莹莹地在眼前闪烁。
      上尉乜斜着他,咧咧嘴:“说不出口了?这样吧,我们试试看,再试一回。”
      “呃……?”鲁莫林懵了一下。
      赫伯德倏地敛紧嘴角,大步流星迈向队列,把中士晾在原地。他忽然粗暴地喊一声:“米歇尔,出列!”
      米歇尔跨出队列,微扬起没有表情的面孔。
      鲁莫林心里咯噔一下,寻思难道他要命令自己跟米歇尔当场来个比试,上士视线逡巡一周,又点了一个兵的名。那是个身材中等均匀的小伙子,个头体形跟鲁莫林差不多。
      “喂,你们俩——比划比划!”赫伯德粗声粗气说,“来场对抗,痛痛快快打一场!按我教的那样,懂吗!”
      米歇尔旋转脚跟,直面那个兵。对方喉结上下滑动,吞了吞口水,显然也听说了前晚的事,心底有些发虚。
      “好,听我口令——”米歇尔站稳双脚,格斗教官举起一只手,“一、二、三,上!”
      他的手凌厉地往下一挥,声音如发令枪般炸开。下一秒,或者半秒之间,米歇尔一拳打在对手下巴上,对方向后一仰,后撤一步,他本能地挥拳回击,米歇尔身子一侧闪过,同时肘击他的腹部——对手头一埋身子像虾子般弓起——转眼间绕到他背后,提脚猛踹他膝窝,那人往下一沉半跪下去,米歇尔立马胳膊一横,勒住他脖颈。
      这番操作又急又猛,简直是教科书般的示范。对手两手上抓,想扳开他的胳膊,米歇尔右臂屈肘勒紧他脖子,左手扣紧右手腕,使劲勒扼。对方被越勒越紧,呼吸都困难了,胡乱挣扎着。米歇尔视若无睹,双臂一再收紧。
      “米歇尔!”鲁莫林抓住他的肩膀。米歇尔顿住,看都没看他一眼,维持着勒颈的姿势,一边调转视线,盯向教官的脸,宛如扑获了猎物叼在口中等待主人下一步指示的猎犬。
      “停,米歇尔,归列。”赫伯德不带感情地说,好像一切再正常不过,面冲跌跪在地的士兵吼,“起来,笨蛋!”
      鲁莫林松手之际,米歇尔也放开了胳膊。士兵大口大口喘气,狼狈地爬起来。
      周围没人吭声,抽气声也没有,打斗来得快,完得也快,犹如一闪而过的霹雳,强烈而短暂,瞬间爆发,眨眼消逝,仅留下灼痛的视网膜。
      这一刻,周遭只有教官的高声喝骂,嘶哑、刺耳,把空气撕碎一般有力。
      “他一勒住你,你就该抓住他两手腕往下扯!我怎么教你们的!?……”
      鲁莫林挪开几步。胸口闷闷的,堵堵的,像罩在阴湿的雨里。
      赫伯德从对面投来眸光,咧一咧嘴。
      “这小子打得像样,我教他的都有学到,还学得有模有样的。”他靠过来,略带恶意地说,“不过,还是想象不出他是怎么打你的,又是怎么赢的。”他窥一眼鲁莫林的神情,斜起嘴角,又是一笑,“你以为我会叫你打?我可不会让你丢失尊严,被大家围观,士兵没有取笑长官的权利。”他嘴角扯出宽和的弧角,眼神却是高高在上的角度,“我相信你的实力,中士,但我们不能拿这赌——事关党卫军的尊严。训练不是表演,不是竞技,你也不是罗马皇帝康茂德【注:喜欢角斗甚至亲自参与角斗的罗马皇帝】。不能让他们看长官的笑话,不然将如何管理他们?”
      这番言谈鲁莫林毫不理会,目光固定在上士脸上,怒火上涌,微微扭曲了他的嘴唇,他使劲按捺下去,声音又重又沉:“你为什么不喊停?”
      上士眉头皱了皱:“我叫停了,中士。”
      “如果我没制止呢?你是不是不准备叫停!?”
      “你想多了,中士。刚才——胜负未分。”
      “胜负已分!他都喘不过气了!你还在等什么!”
      赫伯德不以为然:
      “那个兵忘了关健动作,我在等他想起来,你出手早了——那个蠢蛋!”
      “早了?所以你打算不管他,不管后果?如果他晕倒,受伤……出了事谁负责!”
      “不是没出事吗?我都看着呢。最多让他小睡一会儿。没必要激动,中士,这方面我比你熟。什么时候喊停,我说了算。”

      午后,天空仍薄薄笼着一层阴云,罅缝间漏出破碎的微光。稀稀疏疏的雨丝,细如风中微尘,偶尔飘到脸上,浸出一缕轻寒。
      三人缓缓穿过被雨濡湿的小径,呼吸着灌木、泥土飘散出的凉悠悠的雨气。女教师擎着伞,和艾丽走在前头,鲁莫林稍稍落后。艾丽踮起脚尖,小心踏过泥泞,绕过水洼,努力不让污泥脏了鞋面裙边。
      小花儿都像被雨打怕了似的,耷拉着,躲到叶片下。
      “我讨厌雨,老是下雨,心情都不好了,明天可不能再下了,要不,没法野餐了。”艾丽咕咕哝哝,这是她今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他们在树林里徘徊了一会儿。一两声鸟鸣,穿透树林,轻轻脆脆。
      “山雀?一定是山雀!”艾丽往高处看,东顾西望,寻找鸟儿的踪影。她有点兴奋,心情也好转了。
      鲁莫林意识到伊迪丝的眼神。好心的小姐,她一定在耽心米歇尔的情况,一直在等他的回复呢。他得说点什么,让她放下心来。
      他几步踏过泥路,站到她边上,直接说道:
      “伊迪丝女士,你不用担心。米歇尔——”他顿了一下,简简单单说,“没有病。”
      这不算撒谎。鲁莫林心生苦涩。米歇尔被打了,浑身是伤,没有——生病。
      伊迪丝表情松懈下来。
      “不是我担心的那样,太好了。”
      “我就说嘛!米歇尔根本没病!”艾丽陡地插进来,尖声尖气说,“他就是装病,想引起你注意!”
      鲁莫林觑了她一眼,将注意力转回伊迪丝脸上,露出稍显慎重的表情。
      “这事——请别说了,不要再提。”
      伊迪丝看上去有些茫然,顷刻后点点头,声音依然温雅平和:
      “好的,鲁莫林中士。”
      艾丽不快地撅起下唇,一脸嫌恶地在树干上刮擦鞋尖的淤泥。
      “走吧,艾丽,回去我帮你弄干净。”女教师面庞浮出温暖的笑容。

      鲁莫林疾步穿过走廊,廊道一端趴着一条狼狗,布鲁斯,在一道门外——那是上士的房间,米歇尔一定在里面。与他想的一样。米歇尔清晨有操练,早饭后整理内务,上午参加训练,下午要学习,晚上有体能训练,时间排得满满的,能充分利用的只有午休;他要练拳击,只有这个时间。
      布鲁斯盯着他,但没有吠叫。他快进两步。狗警觉地站起来。这时他停足,竖耳倾听,澎澎、澎,咚咚,击打重物的声音隔墙而来,不是单调枯燥的音效,而是带着某种节奏,一下一下,如低音鼓般沉钝又强劲。是拳脚声响,仅离几步之遥,在那房间里,间(*)插(*)着赫伯德充满权威的嗓音:
      “用脚尖踢!……脚背绷直,弹踢对手下面!对,就是裤(*)裆!……用手掌外侧——像把快刀猛砍颈外侧!让对手昏倒!……一般不会死,只是昏睡一会儿!……”
      鲁莫林听在耳里,心像块石头般下沉,迅速沉底,恍然间胸中空落落的。
      他停留良久。布鲁斯从头到尾盯着他,好像在判断他的下一步。
      就算被打得遍体鳞伤,他还是会到这儿来,还是来找他!只要能动,没伤骨头!哦,他当然要来,魔鬼的私教课初见成果。他不会向你求助!你还能怎么样!
      鲁莫林心中嘶吼。他可以敲开房门,中断训练,但他制止了自己。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让我们的关系好转。
      他咬了咬下唇,朝后一转,沿原道折返,还是能听见阵阵打击声,嘭、嘭嘭,如穿林的疾风蜇咬着他的耳膜。

      两点正。米歇尔准时坐到伊迪丝的对面。照常的礼貌却冷漠,如栅栏般隔出防范的距离。
      “这次我们试试较长的句子,读下这一段。”
      他低垂着密长的睫毛,目光在字里行间游移,嘴唇跟着一开一合。
      这几天他进步很快,能够较熟练地拼读单词和短句,并顺利地默写出来,几乎没有别字,一笔一划,周周正正。字迹沿着写字本的划线水平地排列,如努力看齐保持队形的新兵会操。
      这么近看着他,安宁又平静,肤色白皙,端正清秀,面目轮廓令人想到古代优美的塑像,不是那种鲜明突兀的印度之美,而属于东亚的璧龛或岩凿浮雕,轻薄的纹饰、阴刻的线条之间,需要静静感知的纤秀典雅之美。
      她端详着他的面孔,不知不觉陷入思绪中。她回想鲁莫林的话,叫她别再说,不要再提。
      仔细一想,话语里多了一层含义。
      是让她不要再管……米歇尔的事吗?
      中士是个好人,感觉上是。这应该是——一句忠告。
      她犹疑起来,有一点不祥的感觉。
      嗓子隐隐地发紧,脑子里冒出一些不好的念头。
      米歇尔没有病,但——可能有事。
      军营就像监狱,封闭式管理,他在这里,在一群成人中间,被迫长大,快速成长。
      她想起围墙上的铁丝网,和时时刻刻跟着的眼睛。
      她提醒自己目前的身份,处境。
      她没法给予他帮助,也无法表现出同情。
      她猛醒过神来,恰巧与他眼神交接。米歇尔目光锐直地看过来,显然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对视之间,她感到一股轻微的压力。
      “抱歉,我走神了,没听到。”她坦承道,绵言细语,“麻烦你再读一遍。”
      他肃静了两秒,眸光落回书面,嘴唇再度张张合合。
      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助他学习,让他学得更多,更好。
      这就是目前,她惟一能做的事。

      上尉从桌旁起身,眺望窗外的天空。阴云低调的灰白,轻轻飘飘,如烟如絮。他目光移向楼下平坦的操场,感觉像在俯视自家的庭园,心境非常平和。
      “上尉先生!”跟着脆甜的噪音,艾丽轻盈地跃过房门,裙裾飞扬。
      “来啊,艾丽,想喝下午茶吗?”
      “上尉先生!”艾丽抬起脸蛋,满眼迫切,“明天——就是星期天了。”
      “对,明天——进了城,好好逛一逛,你怕我忘了?”上尉搂着她的肩膀。
      “如果明天——还下雨呢?”
      “下雨?下雨也一样,计划不会变。”上尉低醇的嗓音使人无比信赖。
      “可没法野餐了。”
      “野餐嘛,留到下一次。开心的事情,不只这一件。城里有很多东西可玩,可看!”
      “对,你说得对极了!没有野餐,我一样可以玩得开心!”艾丽迫不及待地表示,“你这么一说,我更想去了,哪怕下雨。”
      上尉笑了笑,俯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
      艾丽感到温热的触感贴着面颊,让人酥酥暖暖的。她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勾住他脖子,在他的颊上回了一个吻。
      “上尉先生……”她轻轻靠近上尉耳边,悄悄吐露,“有你在,就好,只要——有你……”
      我,只要有你。

      (待续)

      (2021年1月07日19:53校正)
      (2021年1月07日20:03独发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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