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9、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9）

　　《墨色格拉夫》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
　　作者：百目鬼妹

　　（九）

　　————我对全世界冷酷，只保留对你的温柔。

　　上尉走回房间，抓起搁在椅背的制服上装，往外疾走。他边走边穿，脚步铮铮迈下楼梯。
　　窗外，黑色天空如沥青般凝重粘稠，只有几点碎屑似的星光。
　　官兵们散开，一些人查看军备弹药有无丢失，另一些检查墙上弹痕。
　　“上尉，他们一定事先侦察过，才冲楼上开枪，”马科斯说，“他们一定住在附近，而且，他们的目标是您。”
　　“一定是有人告密，不然没人知道您住楼上房间。”
　　上尉表情严谨冷峻，眼眸微微一沉，说：
　　“先把他们分开，一个个审问。”
　　“是。”
　　上尉侧望一眼另一位下属，紧接说：“准备审讯。”
　　“是。”下级军官征询道，“从谁开始？”

　　灰暗的房间，一切静悄悄的，艾丽的身体不再颤抖，呼吸也平稳许多，似乎睡着了，浓长的睫毛掩住下眼睑，皮肤在黑暗中泛出珍珠般的细白光泽，显得天真无邪。米歇尔头枕胳膊伏在床沿，一只手还紧握她的手。
　　骤然，有女人叫嚷声传入耳膜，惊动了他们。艾丽惊坐起身，双手猛力抱紧头。
　　她不安地呓语、颤抖，眼里充满惊恐惧怕。米歇尔使力搂紧艾丽，在她耳边不住低喃安慰。艾丽浑身颤抖大口呼吸，眼神像受伤的小羚羊。
　　米歇尔一面等她慢慢平复，一面侧起耳朵屏住呼吸静听。叫嚷声不高，但却穿透墙壁，弥漫开来。
　　“求求你们！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雷奥妮正被凶猛的士兵生拉活拽下楼梯，神父跟厨娘也在士兵钳制中。雷奥妮的手臂被士兵狠狠抓住，推搡着向前，不断发出哀求：
　　“我不知道！放了我吧！”
　　声音从门缝流泻进来，但似乎都被耳膜过滤掉了。紧体着艾丽，米歇尔耳内只回响着她急骤的呼吸和心跳声。他轻言细语地安慰，扶她躺下。艾丽躺在那儿，紧紧攥着他的手臂，眼神好像不明白发生的事，身子仍抖动不已，像被阵阵强风吹动的叶子。
　　“别怕，不用怕……没人伤害你……”
　　他轻声安慰，耐心等待，听她的呼吸缓缓变得均匀，平静，轻悄悄抽回手去。
　　“没人能伤害你……”他对她轮廓模糊的脸，轻而慎重地说道，静幽幽走出房间，带上门。

　　布道堂，灯光亮起来。
　　“这里做审讯室再好不过，”上尉瞥了瞥墙上的十字架，“上帝会帮我们看着。”
　　他说，把视线投往第一排正中座位上的女佣。她动也不敢动，肩膀被背后的士兵重重按着。上尉朝她微扬唇角，优雅的微笑，高挺的身姿配上威严的黑制服，背衬黑色大十字架，令人望而生畏。
　　“对吧，姑娘？在上帝面前，你不会撒谎吧！”
　　他站得笔直俯视她，令她无法移开视线，身上传来一波又一波的颤栗。他的声调柔缓，如轻细的耳语之音，在胆战心惊的女佣听来，却如钢丝般尖锐凌厉，闻之生寒。
　　“不！不！长官先生！我没撒谎！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到……我，我就听到了枪声！”
　　雷奥妮极力辨白却语无伦次，眸子布满慌乱与焦灼。
　　“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很清楚——”上尉眸子冷厉的缩紧，“重复废话对你没有好处，姑娘！”
　　“上尉！报告！”一声报告，门口的守卫把门拧开一道缝。
　　“什么事？”
　　“那个男孩想见您。”
　　“米歇尔？”上尉难免意外，不由轻轻一挑眉，“叫他进来。”
　　“他说，他要单独见您。”
　　上尉略一沉吟，继而和蔼地对女佣说：“姑娘，我给你点时间，想好了告诉我。”
　　说毕，他朝士兵递去一个眼光：“看住她。”
　　旋即他步伐笔直走出布道堂。

　　米歇尔站在走廊上，安静不动像投在墙上的细佻影子，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令他想起壁画浮雕的刻纹线条。
　　米歇尔还是那么不慌不忙。“你们抓了牧师，是要审问他们吗？”
　　“军人的事，轮不到你来问。回房睡觉。”上尉声调冷淡而干脆。
　　“可你们吓坏艾丽了！就不能轻一点？”
　　“所以我要你好好照顾她！你不是不离开艾丽吗？你就把她一人留在房间？”
　　上尉的口气由开始的淡漠转变为强硬的质责。
　　米歇尔凝睇他，眼眸幽深如晦，语气平静而执拗。
　　“艾丽需要休息，你们会吵到她。把他们拉远一点审问不好吗？”
　　没听到上尉回答，他继续说下去：
　　“何况，他们根本是无辜的。”
　　上尉的目光陡然变得鹰眼的锐利，灼亮地定在他脸上：“你知道什么？”
　　“白天的时候，有俩个带小孩的女人来过，”米歇尔停顿一下，像在斟词酌句，“他们打扮得像就近的人，可住在周围的人都知道这里住了德军，没一个敢来的。在被哨兵叫停后，他们还特意靠得更近，走路的时候也在观察四周，然后跟哨兵争辩，很像在拖延时间，一边还看着这边，查探情况，走的时候还回了几次头。”
　　接着他抬高头，迎住上尉紧逼的目光，语气十分肯定：
　　“我想，他们是在数窗格子，找当官的房间。”
　　上尉俩眼微眯，变得严肃起来，他叫来了昨天站岗的哨兵：“有这回事吗？”
　　哨兵吞吐含糊说：“有……看上去很普通，他们之后走掉了，就没报告。”
　　“关三天禁闭！”上尉果断下令，掉转视线与米歇尔面对面，有意说得轻描淡写：
　　“就算来的是叛乱分子，牧师他们也并非没有嫌疑。如果没有告密，叛乱者怎么会知道我住的房间，至少有人告诉了他们，引他们来，昨天是来进一步侦察。”
　　他嘴上说得轻松，口气不以为意，目光却是步步紧逼。
　　米歇尔直视的目光毫不退缩，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坚持。
　　“长官住最大最好的房间，这是常识吧！官越大房间越大，就像父母的房间都比孩子的大，漂亮！所以对方明显是在查找最好的一间，这从窗子的大小装饰就看得出来。”
　　“你那么肯定他们不是就近的人？”
　　“除了他们过于勇敢，周围的人不会不知道这座大屋最漂亮的房间——牧师的房间，在哪一间。”米歇尔回答有理有据：
　　“所以更不会是牧师他们告密。不然，对方就不会惊动哨兵，也不会开枪打错房间。”
　　米歇尔缓缓说出他的结论：
　　“他们住得不近，也不远。近了，会给自己住的地方带来麻烦；远了，来的路上难免引人注意，路上还有巡逻兵，只能晚上来，所以应该是一晚上方便来回的地方……”
　　上尉盯着他看，好像从未看过他一样。
　　“他们不会是躲在周围，等天黑再行动？”
　　“可是枪怎么办呢？这东西不好隐藏。周围没人会收容他们，他们对这里情况不熟，还得提防巡逻兵，躲不了多长时间。”
　　敏锐地端详他一阵，上尉想了一想，吩咐士兵：
　　“在周围林子搜一搜，也许能找出他们躲过的地方。”
　　有军官从旁边问：“还要审问吗，上尉？还是把牧师他们放了？”
　　上尉沉着地摇摇头，目光依然警惕：
　　“先关一晚上，等费力克斯回来再说。”
　　“是。”
　　接下来出现沉默的空档。
　　“那我上去了。”米歇尔说，旋过脚跟。
　　“你看见了，为什么不早说？”上尉陡然发问，投来审慎的目光，一针见血般锋锐。
　　米歇尔掉转脸来，目光平坦自然：
　　“因为没事发生。今晚发生了，我才想起的。”
　　上尉目光转深，一双厉眼盯得牢牢的，眼中疑窦未除。
　　俩道目光愈见锐利，他进一步想逼问，蓦然一声尖叫从头顶传下，掠过耳畔。
　　米歇尔一下跳起来，飞也似跃向楼梯间，上尉同时起步，如猎豹般冲出去，几步跨过楼梯。
　　艾丽在扭动、尖叫，不安的嘈杂又袭来了，来势凶猛。她脑海不断闪现可怕的一幕：……枪声、压倒身体的重量、映满视野的鲜血……
　　门重重碰到墙上，米歇尔细削的身子竟如此灵活，抢上一步扑到床上，使劲抱住了艾丽：
　　“别怕！艾丽！我来了！”
　　可艾丽拼力挣扎起来，她什么也听不见，脑子乱哄哄塞满了枪声、呻（*）吟声和惊叫。米歇尔一刻不停地劝尉，却无法止住她的哭叫，也无法控制住她的身体。她的惊叫震颤着耳膜，回荡在房间。
　　“不！不！不！”
　　“艾丽！停下！是我！是我啊！艾丽……”
　　艾丽一昧地大叫，被震撼的记忆吓坏了。她猛地推开米歇尔，奋力向门外冲去。突然一只手拽住了她，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艾丽用力摆动身体，挥动手臂，很多影像在她眼前晃动，她就像脱离水面在网中乱动乱摆的鱼。她下意识地攥紧那只手，就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
　　下一秒，她跌入一个十分温暖的怀抱。
　　“哦，艾丽！……好姑娘，好女孩儿……”
　　那双手把她紧紧搂在臂弯里，有声音拂过耳际，低低的，柔柔的，带着温热的暖意。
　　上尉用手轻轻摸着那娇小身躯的头发和背部。尖叫停止了，只听见大口的喘气声，急促的呼吸。
　　“别急，深呼吸，慢慢地……好……”他温柔又耐心，不急不缓地抚慰。
　　她硬挺挺的身子软下来，他把她抱回床上。她张开双臂抱紧他，抱住不放。
　　“睡吧，好女孩儿，放心睡吧，我会守着你。”
　　他轻抚她肩背，在她耳边低语呢喃。
　　声音像一首催眠曲，幽幽绵长，低沉又富磁力。

　　米歇尔眼怔怔看着，眸光晦明晦暗。他一声不响地转身，向门口踱去。
　　“为了艾丽吗？”声音来自背后，低沉却清晰有力，直逼他心底。
　　他回身，上尉一手抚拍着艾丽，脸上神色不动：“如果他们没有惊吓到艾丽，你还是什么也不说？”
　　上尉的目光聚拢在米歇尔身上，深湛尖锐：“只要与你们无关？”
　　他缓缓说出，慑人心魄。
　　米歇尔微微抬眸，目光坦然又直接，回得不疾不徐：
　　“不，有关系。你是我们的保护人，不对吗？”
　　声音淡淡入耳，说到最后尾音轻轻往上一挑，透着点玩味，多出一丝揶揄。同时他的眼神扑朔迷离，空旷静寂，仿佛夜色下的深海，天空的无底黑洞，又似吸噬一切隐藏所有的漩涡。
　　说完他停都没停，拔脚即走，一个人离开房间。
　　退到走廊，米歇尔贴墙靠着，脸略微仰起，缓慢阖上眼睑，昏黑中他宛如空灵的幽魂，泛出隐隐约约的白光。
　　这时夜已到最深最暗的时刻，一切都投入黑暗的深渊，黑暗之深沉，仿佛融入心灵最冰冷的部分。

　　（待续）

　　（2013年8月28日10：29）
　　(2013年8月28日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