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8、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8）

　　《墨色格拉夫》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
　　作者：百目鬼妹

　　（八）

　　————无论这种爱是对还是错，未来我只想和你一起度过。

　　楼梯有些暗，楼板一踏上便嘎吱作响。米歇尔顺楼梯盘旋，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
　　推门进去，艾丽坐在床边，披着闪亮丝滑的长发，穿着洁白蕾（*）丝裙，非常的甜美，又清丽可人，如天边的云霞，一场华丽又朦胧的美梦。
　　她站起来，向他展示自己，望眼欲穿的等待，呼吸又深又急，嘴唇微微地颤栗，都显露出内心的急切和忧虑。
　　米歇尔无端想起节日里粉刷得雪白雪白的栅栏围墙。
　　“真好看。”他说，看不出喜怒的脸，听不出哀乐的语调。
　　他自己没有感觉，但艾丽一听就显露倍受打击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肯为我笑一笑呢！其实你根本不喜欢，不喜欢对不对？你说的都是假的！是我逼你说的！”艾丽的眼泪随着爆发的情感一齐迸发出来，“这样的夸奖，我一点不觉得高兴！”
　　她跺着脚喊，眼泪哗哗地，流了一脸。
　　“我会说假话，可我不会对你说假话！”他急上前，俩手抓住她的肩。
　　“……”
　　她的哭泣化去他脸上的冰块，他紧紧拥抱她：
　　“对不起，艾丽……你真的好看，真的！我从不对你撒谎……”
　　她的胳膊从他腋下穿过，圈住他后背。她偎在他肩上哭，哭声里带着委屈，好像舒缓压力，慢慢地变小。她眼眶包着眼泪，一边抽泣一边说：
　　“米歇尔，你觉得我好看我才真的喜欢……你不喜欢，我可以不要（新衣裳）……”
　　“不，你穿上很漂亮，比一般人都漂亮……”
　　米歇尔轻喃细语，眼神变得幽暗。

　　初秋的树林郁郁葱葱，在阳光下显出一缕缕暖色，走在里面静谧凉爽。
　　上尉和费力克斯沿小道漫步，后面跟着几个德国兵。他俩边走边以闲聊的口气交谈。
　　“上尉，我明白您为什么收留那小姑娘，可那小子——你不会当他是添头吧（注：买卖用来补重或附赠的物品，一般廉价不值钱）！”中尉觑了一眼他的脸说，像认真又带戏谑的口气，“毫无用处！不仅不值得，他还会妨碍你！”
　　“别那么肯定，费力克斯，”上尉徐徐说，冷静深思的脸，现出高深莫测的眼神，“你也看到了，这孩子不一样，他脑子里的东西，也许远远超出我们想象。”
　　“把他交给我，不出半小时，就能把他脑袋瓜的东西统统掏出来给你。”
　　“文雅些，中尉。我不希望米歇尔脸上再出现那样的伤——你是在毁坏一件艺术品。”
　　费力克斯撇撇嘴角，不以为然的笑笑。“难道是我搞错了？我们不在收复区（德军把奥地利视为收复的国土，而非侵占的领土），而是在艺术展馆里？对我来说，他还不如一件军需品管用。”
　　上尉俩眼夹紧，严肃起来：
　　“非得我下命令不可吗，梅策尔德中尉？”
　　“是命令我就服从，沃尔夫上尉！”中尉郑重地行礼，玩味的眼神隐含诡谲不屑：“意思是——除了脸……吗？”
　　上尉看穿了他的眼神，说：
　　“身上也不行，中尉！”

　　夜色似巨大的黑翼伸展开来，遮蔽了天空。
　　笃定的靴步顺梯而上，走动，站定。
　　上尉停在自己的房间外，斜视向隔壁的房门。
　　房门紧闭，屋内寂静无声。
　　手握住门把，房门无声地向里滑开，展开油画般的场景——穿着长长睡衣的米娅，对他可爱动人地微笑，微卷的金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如阳光下海边闪烁的沙砾，炽热迷蒙。
　　他眼中波澜微动。
　　上尉猛地抽回目光，拧动门把打开房门，踏进空寂的房间。
　　打开灯又关掉，他解下武装带，把枪放在枕下，望了望窗外沉沉的天幕。凝神听，没有异响，一片安谧。
　　他只脱了外衣，躺到床上，双脚翘起，一只压着另一只，高高搁到床头。
　　闭上眼，无边黑暗在眼前勾勒出米娅的面容，幻化出她的优雅，变换不停。他睁开双眼，对着黑暗无可奈何的苦笑。
　　夜又加深了一层，如重重黑幕覆盖大地，浓稠、厚重。
　　骤然，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黑夜，即刻又是俩声惊响。上尉抓起枪一跃而起，与此同时，隔壁传来玻璃击碎的轰响。
　　他心头悚然一惊。

　　黑暗里突然一声尖啸，紧接又是俩声。伴随“嘭”的一声，窗玻璃碎裂开来，大大小小的玻璃屑向里喷射。艾丽尖叫起来，米歇尔扑上去，猛抱住她一个翻滚滚到床下，把她摁在地板上全身紧紧护住她，一手掩住她嘴巴：
　　“别动！别叫！”

　　上尉打开枪栓，侧身闪到窗边，朝下窥探。他的眼睛闪出磷蓝色锐光，似刀锋切割开厚重的夜幕。
　　一阵尖锐呼啸更密集地响了起来，一时把对方火力狠狠压了下去。
　　俩边你来我往，与喧嚣交织一片。
　　“上尉！有人偷袭！”促急脚步顺楼梯传来，叫唤声由楼道传至走廊。
　　“叛乱者！？”上尉迅速打开门踏入走道，“命令梅策尔德中尉！敌人只有五六个火力！马上分成小队包抄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是！中尉正带人阻击！”
　　又一阵猛烈的枪击，树枝折断声、子弹呼啸声，对面的声音渐渐稀落、疏远。暗夜里，几个人影正猫着腰一边还击一边后撤。
　　追击的枪声四起，比先前更加猛烈。
　　对方枪声愈见稀疏，三三俩俩，隐隐约约。
　　德军扩散成俩队，跟踪追击，如渐渐收拢的网，妄图将他们包围其中。

　　俩人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听声声枪响撕裂空气，穿透耳膜。声音之响，犹如击穿厚厚墙壁落在身边。艾丽死死闭紧嘴，仍不时从指缝间漏出一俩声呜咽。声音渐行渐远，随即门外有匆急的脚步赶来，伴随嘈杂声。
　　“到床下去！快！”米歇尔急声道。艾丽伏着身子钻到床下，米歇尔蹲伏在床边，好似黑暗中潜伏捕食的猫，目光充满警惕与戒备。

　　上尉蹬蹬蹬奔下楼梯，目光鹰隼般明亮：“有没有打中？有没有受伤？”
　　“没有人受伤！上尉你没事吧？”属下报道，“是一小股叛乱分子！他们想溜进屋子，被哨兵发现！他们还对楼上开了枪！”
　　“他们没打中我房间！”上尉厉声说，兀然怔住，目光定定射向上方。他猛旋身，大步奔回楼上。
　　一个部下急步跟去。

　　仓促的脚步在门外突兀地响起，紧接拧动门柄的声响。门开了，迎面是乌蒙蒙一片，耳边鸦雀无声。
　　上尉闪身而入，指尖敏捷地拽住灯绳。
　　灯“怦”地照亮他的眼前，光秃秃的窗户悬在那里，如暗夜张开的黑洞，穿过一阵微凉的风，扑面而来。
　　满地的碎玻璃渣，尖锐锋利，反射出冷幽幽的光。
　　米歇尔蹲伏在俩张床之间，像猫遇到危险防御并伺机进攻的姿态。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刺激到了，他眯缝起眼睛，好像藏匿暗处的猫到了明亮的阳光下，陡然收缩瞳孔的模样。
　　他霍地起身，眼睑向上提起、张大，双眼格外明亮、深邃，仿若黑夜的寒星，一瞬不瞬地凝视上尉。
　　顷刻，他弯下身，撩起拖到地上的床单边缘一角。艾丽蜷伏在床底，俩手抱着头捂住耳朵，尽量地缩着身子，好像要缩得越小越好，从现场消失不见。
　　“出来吧，艾丽！”上尉关上保险把枪插回枪套，温蔼地伸过一只手。
　　艾丽惊魂未定，瑟瑟抖颤，好像一时无法领会他说的话。上尉手轻轻伸过去，他只想摸摸她，安慰安慰她。
　　指尖尚未碰到，艾丽苍白着脸，瞪着惊恐万状的眼睛尖叫起来：
　　“不要开枪！不要杀我！”
　　她连滚带爬从床底出来，扑到米歇尔身上：
　　“米歇尔！米歇尔！”
　　她俩手环住他，小嘴发出一连串的尖叫，抵制不住的渲泄，呼号求助，好像全身汗毛都在颤栗、恐惧。
　　米歇尔抱住她，一手轻抚她的背，目光正视上尉说：“她被吓着了，以为要被杀吧……”
　　上尉无言地点点头，直面瞅着米歇尔，眼神专注地观察，目光有些冷凌。
　　艾丽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可米歇尔不一样。他一如平常，声调一样平缓，仿佛一切在他眼中都变得自然。
　　太镇定了，这不正常。
　　上尉走近些，俯视他，探察他的眼色。米歇尔眼睛像幽静的湖，波澜不惊。上尉对他一部分一部分地看，细细地审查、打量。
　　艾丽在米歇尔的臂弯——小小的避风湾里像小动物似的呜咽。上尉眼中冰寒消褪，语气转而舒缓，低沉磁性，令人心安。
　　“跟我来，艾丽，你得换个地方。”
　　但，他稍一靠近，艾丽就失声尖叫。
　　“上尉先生，她怕枪。”米歇尔双唇轻轻开合，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淡淡盯了盯他的腰间。
　　上尉瞥一眼艾丽可怜又无辜的样子，拔出手（*）枪径直塞到跟来的下属手里，即时一个弯腰，不容人反应把艾丽抱起就走。
　　艾丽猝不及防惊叫出声，才将张口，那双蓝眸已近在咫尺。他冲她幽幽一笑，唇角绽开柔柔的弧度——时间仿佛静止在眼前。
　　低低的，颇显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不能呆在这里，这儿不安全。我得帮你换个房间，好姑娘。”
　　米歇尔不声不响跟随其后，依然是那副不愠不火见惯不怪的表情。

　　牧师和厨娘、女佣被从房间里赶了出来，脸色发白，眼睛盈满惊惶之色。
　　上尉走向神父，居高临下的一瞥：
　　“为了你的安全，先生，今晚你们都住一块。”
　　牧师张口想抗议，上尉扬了扬下巴，他们马上被士兵凶神恶煞地驱赶，逼着爬上阁楼的窄陡木梯。一个士兵端着枪横挡在楼梯下。
　　上尉抱着艾丽进了牧师“搬出”的屋子。她的脑袋枕在他肘弯，整个陷在他怀里。
　　来到床前，他慢慢放她躺下。她眼睛直瞪瞪的，整个身体蜷缩起来。他俯下身去，爱抚她的头发，看着她白白的小脸、心慌意乱的表情。他在床边坐下来，继续抚摸她，直到她身子松弛下来。
　　“好了，好姑娘，睡吧，没事了睡吧。”
　　她闭上眼睛，长睫毛如羽扇般覆盖在苍白的小脸上，轻微地颤动着。
　　他握住她一只手，仿佛要传给她力量。小手蜷得紧紧的，像未开的蓓蕾，他真想放到嘴边吻吻，但他头脑清醒，即刻打消这一念头，目光灼灼盯向面无波澜的米歇尔说：“好好照顾你妹妹。”
　　米歇尔眼睛此刻看去呈蓝紫色，凝眸看着上尉，眼光静宁无波的深沉，又像视而不见的空灵。他上前，代替上尉坐到艾丽床边，伸出双手把艾丽的手合在掌心。
　　上尉快步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待续）

　　（2013年8月25日20：43）
　　(2013年8月25日2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