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10、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10）

　　《墨色格拉夫》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
　　作者：百目鬼妹

　　（十）

　　————天使的影子倒映在地面，形同恶魔。

　　楼梯间蹬蹬蹬的脚步声响，一个下士走了进来。他斜了米歇尔一眼，充满戒备又不无好奇，伸手在门框上敲了敲，立在门洞口喊了声：“报告。”
　　上尉闪身出来，把食指竖在唇上，又朝右边偏偏脑袋。下士跟着他朝右边走开几步，他俩都没瞧米歇尔一眼。下士小声飞快地说了句：“马科斯少尉他们请您下去一趟。”
　　上尉眼神立刻变得警觉，眸中精光一闪：
　　“我马上下去。”
　　他往后看了一眼米歇尔，意思是：“交给你了。”

　　楼下会客厅。“上尉，我们找到几枚弹壳；另外，梅策尔德中尉派回一个中士，他要当面向您汇报。”
　　一个军官在桌上摊开个纸包，里面放着几枚空弹壳。
　　“这是我们在屋子周围和树林找到的。”
　　“是曼利夏8mm步（*）枪，一战时用过。”上尉短短一瞄，精确判断。
　　“是老枪，那就是一战相关人员罗？”
　　“奥地利有不少一战老兵，但我相信他们都是忠于奥匈帝国，怀抱日尔曼民族的自豪感，但那些没参加过一战或之后才出生的无政党分子就不好说了。”上尉说。
　　“毕竟，”他说，含蓄又深长，“脱离祖国那么久，只会增长无政府主义和个人自由。”
　　“上尉！尤利安.鲁莫林中士向您报告！”一个军士上前，雄纠纠行了敬礼，响亮地说：
　　“我们歼敌俩名，打伤一名，伤者同另俩名叛乱者逃到十四公里外一个村庄失去踪影。怀疑那里是他们的窝点，中尉已将村庄出入道路封锁，现在正挨家挨户搜查。中尉守在那里等您进一步指令，他希望最好能调一条狗来。”
　　“狗？”上尉不易觉察地皱一下眉，“这里可没有狗，须联系军部调一只过来，最快也得俩天。”
　　“就怕时间长了，叛乱分子会逃掉。”
　　上尉思忖一下：“先增加人手，扩大搜索范围。”

　　夜色不动声色地由化不开的浓墨色转为深邃的蓝黑。
　　突然，楼下哨兵大吼一声，震动了耳膜：
　　“谁！站住！”
　　这声喊如油锅滴入水滴瞬间沸腾，官兵们纷纷拔枪准备应战。士兵们像猎豹越过重重障碍，端枪窜到院中。手电筒的强光洒入黑暗，光斑来回扫动，照出了一张俊秀的脸，凝霜般净白。
　　士兵们举枪对准他，他就像被光照到的青蛙一样凝然不动。
　　士兵们闪开一条道，上尉迈步过来，身上的黑制服就像黑夜织成的外衣。
　　他什么时候溜出来的？上尉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转瞬即逝，射出俩道矍铄的利光：“你，是在自找麻烦。”
　　米歇尔用手半盖住眼睛，声音笃定：
　　“我不想逃跑，我在——寻找气味。”
　　“气味？”
　　米歇尔迟疑一下，慎重地说：
　　“这里枪留下的火药味很重，对方手上也留下很重的气味，这个较长时间是不会散的。”
　　上尉像听到有人以最正经慎重的口气卖弄最寻常的知识一样，嘴角勾了勾，噙上一丝冷笑，口气无比淡漠：
　　“说得真好——我们不可能给每个人做印模试验。”
　　“所以你们用得着我。我能闻出火药的味道，只要他们经过的路途，我都闻得出来。”
　　上尉眼眸一紧，厉眼微眯，马上收敛神色，清清冷冷看他。
　　“就算他们换了衣服，这种气味也不会散，它们会停留在他们碰过的任何东西，哪怕是空气，树叶。我会带你们去，顺着这气味，找到他们。”
　　“就像阿里阿德涅的线团指引英雄通向米诺斯的宫殿？”上尉冷幽幽问。
　　此言一出，周围官兵全笑了，上尉冷若冰霜，道：
　　“你编了个动人的谎言，我们也听够了，回你的房间。”
　　他用命令的语气说完，转身不再理他。
　　“你们可以试试，不行，就杀了我！”
　　米歇尔加重口气说。上尉止步，定定盯向他。
　　“我以前常跟外公去打猎！我都靠血和火药的味道追踪它们！所以我忘不了那味道。用过枪的人，哪怕就一次，味道也会沾到他手上，洗过了都能闻出来。”
　　“没想到你还是个猎手，这么说你会使枪罗？”
　　“我只会猎（*）枪，可火药的道理是一样的。”米歇尔说，“多次使用的话，味道就会渗进他的皮肤，是弄不掉的。”
　　他胸有成竹地说：“猎手手上都有那种味道。”
　　上尉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精芒，透露出锋锐洞彻的目光。
　　“所以，请带我去吧！”一声喊声发自他喉间，压抑而清晰。
　　上尉低头看着他深色的眼睛，那眼睛这时看上去像蓝黑色，眼角微微牵动，眼中也轻微荡起波澜。
　　上尉沉思着，俩眼闪着捉摸不定的光芒。
　　“我不会逃走！不会玩心眼，更不会有小动作！我只是不想放过他们，所以，请让我帮助你们！”
　　“听上去你很能说，希望不是挂在嘴上的聪明。”上尉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紧绷的表情有了一点点松动：
　　“那么，现在能判断他们逃跑的方向，追踪到他们的落脚点吗？”
　　米歇尔毫不迟疑说：“可以，气味还很浓。”
　　上尉持续盯视他的眼睛，米歇尔没有回避他的直视。临了，上尉一声令下：
　　“去！”
　　米歇尔朝乌黓黓的树丛迈出去。电筒光笔直跟随他，照到树丛上如霜雪一样化开，树干白花花一片。
　　他站定，将嘴闭紧，就像探身闻花香一样，鼻翼微微张开，轻轻吸气。
　　继而，微掀眼眸，抬起手朝林间某处一指。
　　上尉扫了扫左右，官兵们都寂然无声，可是“没错，是这条道”这种想法，已经从他们眼中显现出来。
　　上尉眼中锐光变得幽远、深辽，探究的目光像要把米歇尔穿透一般。他低默一阵，眼光向下属们巡逡一遍，喊出一串名字。
　　被叫到的人都排成一排，站在他面前，包括尤利安.鲁莫林。
　　“由你带路，”上尉对米歇尔说，“你是要走着去，还是坐车？”
　　“我们一直步行追踪猎物，太快的话会错过气味。”
　　上尉命令指定的人马上准备，带上手电武器，又对余下的人一番指示，吩咐他们保持警戒。一个军官近前一步，说“上尉，这要么是个阴谋，要么就是小孩子恶作剧，我建议您不要去，另派人带队。”
　　“不，我就想看看，”上尉瞳眸深暗难测，“会很有趣也说不准。”
　　属下一时哑然。
　　队伍准备就序，米歇尔盯着留守的官兵，口气平婉地说：
　　“请尽量安静些，艾丽在睡觉。”
　　随后，由米歇尔打头，上尉带领小队向那方向行进。

　　丛林里黑乎乎，阴森森，衬着上方森冷的蓝黑天穹，仿佛向地平线延伸的黑暗深渊，渊底时不时响起枭的叫声。灌木丛生，林道狭窄，树影幛幢，像匿在密林的猛兽怪物，在黑暗里蠢蠢欲动。
　　队伍不快不慢，匀速前进，在树林间割出细碎的轻响。米歇尔在林间穿来穿去，轻快拔开身前的树枝，一路轻闻浅嗅，敏捷得像只猫。暗夜的他，散发出珠宝般强烈存在感的光泽。
　　队伍随他七拐八弯，出了丛林。眼前开朗起来，展露较宽的灰黑色道路，天色正由浓重的蓝黑转为深蓝，犹如蓝黑墨水放久了碳素沉淀而变淡。
　　道路在电筒光下呈现灰白，光束由近拉远，眼见着俩条道路在前面铺开。米歇尔停下，并不仓促急迫，轻而均匀地吸气。所有眼睛都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这边。”他断定。上尉瞅一眼身后的鲁莫林，他悄然点头，证实米歇尔的判断。
　　他们沿分出的路前行。这条路上杂草掩映，没走出太远，米歇尔又顿住，鼻翼一吸一呼的扇动，张弛度稍稍扩大。
　　“这里有很浓的血的味道，要么是伤了很大的野兽，要么，死了不只一个人。”他嗅着空气，四顾张望。
　　“不错，上尉，我们就是在这里打死他们的。”鲁莫林凑近上尉耳边，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这边的血味好浓。”米歇尔朝路边高高的草丛走去。鲁莫林又悄声说：“我们把尸体拖到那边，准备过后收拾。”
　　迈进草丛的米歇尔突然没了声音，上尉问：
　　“找到了吗？”
　　米歇尔一语不发，背对他们，双手插（*）进裤兜，直立不动像在眺望。他静立一阵，似乎要看得更清楚，随后垂下手，缓步踅回。
　　所有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那儿有俩具尸体，我想是你们要找的，”他镇定如常，没丝毫不安害怕，“可是，前面味道还很浓，还有人逃跑。”
　　他说着吸吸鼻子，口气再平常不过：
　　“火药味跟血味混在一起，真的很刺鼻。”
　　听他这么说，上尉意味不明地瞧他一眼，眼皮眨了眨。
　　米歇尔接着带路。上尉斜睨他的侧面一眼，像聊家常那样说：
　　“你一定是个好猎手。”
　　听上去像赞美。米歇尔目不斜视，低垂的眼睑半掩幽眸，声音飘浮着一丝薄凉：
　　“不是，我从没打过一只动物。”
　　上尉半侧着脸对他，目光难以捉摸，似乎要从他脸上的细微之处，瞳眸的纵深变化，看透、看穿点什么来。
　　“因为你不想？” 上尉稍稍拖长音调，听似随心一问，目光却灼灼迫视对方，“而现在，你却拼命地想要帮助我们？”
　　米歇尔微微侧首，目光相接，安之若素：
　　“他们伤害了艾丽，我不能让他们再来伤害她，就这样。”
　　没有起伏，没有破绽，脸上也没有表情。
　　上尉凝眸注视他，慢慢收敛目光：“至少，我们目标一致。”

　　（待续）

　　（2013年8月30日19：33）
　　(2013-08-30 20:49: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