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88、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62）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六十二）

　　————关于控制的故事，无一例外，都冠上了爱的名义。

　　\"我们上次见过面，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尤利安*鲁莫林中士，对吗？“
　　她记得我！“是的，女士。”
　　“我叫伊迪丝*克莱斯蒂尔，很高兴再见到你。”
　　伊迪丝？多好听的名字！她强调了一个“再”字，她是真的高兴再次见到我吗？元首原谅我！不是我想多吧？
　　“我——也很高兴，伊——克莱斯蒂尔小姐。”
　　这场略显罗嗦的会面，让一边的艾丽露出稍显不快的表情。她对鲁莫林没什么印象，反正不管来的是谁，只要不是卢卡斯上尉她就不太开心。
　　她视线略过中士朝向伊迪丝，仰起惹人喜爱的精致面容，用令人难以拒绝的娇嫩嗓音说：
　　“伊迪丝小姐，我们去林子的小溪玩吧！……\"
　　鲁莫林及时履行了他的职责。
　　“艾丽小姐，克莱斯蒂尔小姐，我不得不说——”他咽了口唾液，忧虑着这番话会引起反感，“你们的散步时间只有半小时，到（小溪）那儿一个来回是不够的。”话尾他仓促地添上一声，“抱歉。”
　　艾丽嘴角往下撇，伊迪丝和善的微笑安抚了她：
　　“艾丽，我们别让鲁莫林先生为难，就在林子边走走，走上十五分钟，再原路返回好吗？”
　　伊迪丝在原地略站了一站，看样子在等他带头。
　　“你不跟我们来吗，鲁莫林先生？”
　　“不要走在一起比较好，克莱斯蒂尔小姐。我就在你们后头跟着你们。”鲁莫林舔舔嘴唇，“还有，请别叫我‘先生’，叫鲁莫林就行。”
　　秋风宜人，路边树叶悠然摇曳。鲁莫林不远不近地跟着，与她们保持一段距离。
　　虽然预期落了空，艾丽的心情还不坏。她不时停下来，把她感兴趣的东西指给伊迪丝看，一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就像跟踪盯梢，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说，鲁莫林只是跟在她们背后，时而四下张望，警惕周围的动静。
　　伊迪丝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出行方式。她步行的姿态有些拘谨，老是别转头来，朝他望一眼，似乎为留他在后面表示歉意。凉爽的秋风拂过她温暖的双颊，牵动鬓边的发丝，悄然拔动他的心弦。

　　“……我告诉她们，别走太远，她们就在林子边转了转，就回来了，没超过半小时。我一直在她们后面走，注意观察。“
　　上尉后背微微靠在椅背上，双眼注视着鲁莫林，听他一五一十地汇报，眼神平静而不乏严肃。鲁莫林挺着背脊，鼓起胸膛，屏气敛息。
　　“你做得挺对，”上尉用他特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说，“没有迁就艾丽，不要感觉有负担。”
　　“Jawohl！长官！”
　　“小女孩儿难免有些小性子，该讲原则就不能迁就，不能让她们养成坏习惯。”上尉轻点下巴。鲁莫林受到鼓舞，呼吸舒畅起来，慢慢吐出挤压在胸膛的空气。
　　上尉双唇微动，像不经意间提起：
　　“有看到米歇尔吗？”
　　鲁莫林被问得一愣,脱口而出：“没有，长官。”旋即又补充，“午饭后没见过。”
　　上尉瞅着他，他个头中等，偏瘦，身材均匀，顶着一张无心机的脸孔，眼神坦诚。
　　“知道他休息时间——都做些什么呢？”
　　随之而来的问题，把鲁莫林问住了。他知道上尉只要他如实回答，他想做出诚实的回答，却不能保证是正确答案。
　　“应该和大家一样，晾洗衣服，抓紧时间休息，……他还要照管那头狼犬——布鲁斯。”他口气有些迟疑，嗓子好比打了结。
　　他闭口暂停，看见上尉灼灼的眼神，又干巴巴地填补这段空白：“不过，这段时间他可能在学习——士兵手册。”
　　“只要没事发生，总有些地方顾及不到，对吗？”淡淡的语声像条鞭子抽在他胸口。军士长的话刹那间掠过鲁莫林的心头：“一个士官总得知道他的兵在干些什么！”
　　上尉脸上没有展露表情，眼神让人难以猜测。失望？责备？嘲讽？中士胸膛好像被一道铁丝勒紧了。是不是觉得我对米歇尔太放心了？还是觉得我不够负责？
　　他轻轻咬了咬下唇，用力挺起后背：
　　“请您原谅！上尉！详细情况我并不了解，但我向您保证——从今天起，我会好好盯住他！一有情况马上向您汇报！”
　　上尉摇了摇头：“你不用二十四小时盯紧他，我不需要你监视他。再说，”他往后一靠，“就算你知道他每时每刻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抓住思想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我可以用军规军纪甚至严令来约束他，但那样反而将他排斥在外，有约束就有抵抗，再加上原有的隔阂——只会换来他表面的顺从，实则将他越推越远。”上尉话音微顿，徐声说，“你知道那次行动……发生过那件事，他不可能信任我们。”
　　鲁莫林点点头。那件事他没参与，当时跟费力克斯*梅策尔德中尉在周围搜捕潜逃的敌人。他一直没想通：奥地利不是回归祖国的怀抱了吗？人民不都欢欣鼓舞吗？为什么会有反对者？为什么要对自己人放冷枪？我们又为什么残忍地报复？
　　他满怀疑窦，而无权质疑。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上尉身体前倾了些，把胳膊肘放在桌面，双手指尖对着指尖，眼神深深倾进他的眼底：“你没参加那次行动，又全心指导了米歇尔的练习，让他通过了考核，虽然不知道他是否感激，至少你们之间……不会那么紧张。”
　　适时地停顿，上尉的话音徐徐又起：“我希望你进一步帮助他——不仅在训练上，也在生活上。”
　　“Jawohl！长官！”鲁莫林舒了口气，迅速回应。
　　“我要你——接近他，了解他。这任务并不简单——米歇尔日常生活好像挺简单——跟着我们训练，吃饭，休息，但他人并不单纯。他顺从我们，只是为了生存，在这里生活下去，却不想融入我们。所以你得更好地接近他，更多地帮助他，不是靠长官的身份，而是成为他的朋友，兄长，战友，让他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们是一个集体，一个团队，上下是从属也是协作，是长官也是战友。但米歇尔不了解这些。你得了解他，也得让他了解我们。”
　　鲁莫林现在知道任务的难度了。可他有拒绝的权利吗？上尉看来是觉得他作为直属长官与米歇尔有较多接触才选中他的，可一想到米歇尔漠然的眼神，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上尉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任务是不是让你为难，尤利安*鲁莫林中士？很有压力？我可以找其他人代替，但比较之下，我觉得你更能胜任。希望你不要把它看成额外的负担。”
　　“Jawohl！长官！”
　　上尉以徐缓而带鼓励的口吻说：
　　“别把它当作任务，要出自真诚，多多地关心他，依我看从没有人真正关心、照顾过他，他会体会到你的真诚与温暖。相信我的话，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唔？”
　　他不得不回答。“Jawohl！长官！”
　　上尉顿住，半思索地瞧着他。“你是一个诚实可靠的人，他会知道的。不用急，慢慢来——”上尉看了看他的表情，语音稍稍拉长，平直舒缓，“知道一个人花了十来年时间成为狼王吗——驯服了一群狼的故事？”
　　鲁莫林有些木讷地说：
　　“好像——听过，长官！”
　　“跟野兽相处久了会变成野兽。比起跟人打交道，米歇尔也许更喜欢动物。你得让他相信你，喜欢你，喜欢这里，重新建立对人的信任，成为人，继而成为合格的军人。”
　　“Jawohl！长官！”
　　”有空的时候，多和他谈谈，说说你自己，再问问他。他话不多，你想法让他说，一个人的心理跟他的过去经历有关。他有不少隐瞒保留，你尽量引他说话，说得多了，就有泄露。”上尉直视鲁莫林，眼神充盈着令人折服的自信，冷静与从容，“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可以了解他的行为，预测他的将来。”
　　“他过去的事，问艾丽小姐不就可以了吗？”鲁莫林大胆提议，“他们是表兄妹，不是一起长大的吗？彼此间应该了解的吧？”
　　上尉唇角轻挑了挑，四分之一的微笑，透着一丝嘲讽也有一丝无奈。笑影转瞬消失，他摇一摇头。“她知道的不比我们多多少。直到十二岁前他们并未住在一起，更何况有些事，”他眼神微微闪烁，幽幽说道，“只有自己知道。”
　　鲁莫林原地未动，像在慢慢消化他的语言。
　　上尉扬了下头，意思是他该走了。

　　赫伯德揉搓着双手的指关节，它们看上去干燥、刚硬，指节突出，上面布满硬蚕——一双眼睛盯在米歇尔身上，锐亮得好比一把能将钢板击穿的钉枪。
　　米歇尔静静仁立，身上多了好几块淤血和青肿。虽然他身姿灵敏，在空间狭窄的斗室，要完全避开教官的拳脚还是很困难。
　　“看够了没？你可以滚了！”
　　“Jawohl！长官！”他手抓着门柄转动，一道声音从背后袭入耳膜：“嘿，小兵！”
　　赫伯德像老虎似地扑过来，一支粗大的胳膊狠狠勒向他的脖颈。
　　米歇尔左脚右移，身体侧闪，左手反抓对方右臂，向下一扯，同时收紧下颌紧贴前胸不让对方勒紧，并屈起右肘朝他腹部猛击——反应及时，动作准确，可惜——对方技术远胜于他，体力也占压倒性优势。
　　赫伯德一记左拳击中米歇尔腰部，使他失去平衡而后仰，右臂仍紧紧钩住他的颈部，将他拖翻在地。
　　这动作不过一秒，却让米歇尔刹那失去了时间感。
　　他感觉不到疼，周身麻木，血液好像停止了流动，耳内一阵轰鸣，头脑里嗡嗡作响。他向上翻开眼皮，直望着赫伯德逼近的大脸。那张大嘴冲他亮出尖锐的牙齿。
　　“在这里每个人都比你壮，力气大得多，你得先克服体力的弱点！”
　　他盯着动也不动，如被咬住后背拖倒在地的猎物，仍执拗地向前伸着脖子，直到喉咙撕开颈椎断裂的一刻。
　　“爬得起来吗？小兵！或者你想像别人一样爬着出去？”
　　声音威吓着他，如在头顶隆隆响起的雷。
　　他手臂伸展开去，五指张开，奋力寻找支点。胳膊肘向后顶住了冰硬的地板，他身子挺起来。
　　眼前蓦地伸来一只手，他浑身一绷——不是紧握的拳头，而是展开的手掌。
　　他抬高头，眼神充满戒心，像盯紧一个打开的陷阱。然后他探出右手，忽然抬腿扫中对方右膝盖。赫伯德脚底晃悠了一下，米歇尔肩膀往前一耸俯冲到他身下，举拳捶击他的下档。赫伯德扬起手掌，右手如割草的镰刀一挥直下——手掌在空中稍稍外翻——横落在米歇尔颈外侧。
　　米歇尔停止动作，斜斜倒下。
　　门外响起布鲁斯的咆哮、焦灼的挠门声，伴着怦怦撞击声。
　　赫伯德没有理会。他揉了揉膝盖外侧，转身倒了一杯冷水，泼到米歇尔脸上。他动弹了一下，缓缓抬起眼睑。
　　“你倒会找弱点——这算什么？野猫子咬了喂食的手？”上士屈膝压着他一边肩膀，把脸凑向他，声音粗狂，“记住这招——如果我砍的是你颈后部，稍稍用点力，你的颈骨就折断了，像树枝一样断掉，懂吗？‘咔嚓’一下子！”
　　他抬起膝盖，走向角落的脸盆架，从架顶拉下一条半湿的毛巾，扔到他身上。“明天身上会更疼。如果受不了，就去医护队。”

　　卢卡斯手指轻轻按着鼻梁，闭目养了会神。中士走后约半小时，门又被小心翼翼地敲响。
　　“这回我没有打扰你吧，上尉先生！”房门开了一道缝隙，亮闪闪的金发和甜蜜的小脸蛋半探半露。上尉面带微笑望过去。
　　“你好呵，艾丽！散步愉快吗？”
　　她走到他身旁，眼眸大大地望着卢卡斯，露出纯粹的喜悦。
　　“不，不太愉快。”话里像在抱怨，语气却带出一丝娇嗔。“没有想象的好。”
　　“怎么会呢？你不是很盼望出去走走，散散步的吗？”上尉牵起她一只手，另一只手轻覆她手掌，温柔地抚着她的手指，好似把一件精美易碎的中国瓷器捧在手心，感受它的细腻与光滑，“是不是觉得时间不够？”
　　“因为——你没来。”
　　她声音轻弱下去。那副楚楚动人的孤单感，最易激发听者的恻隐与感伤。他摸了摸她金丝般的长发，手滑过她细柔的肩胛。
　　“抱歉我没有陪你。”
　　“不不，该道歉的是我。”艾丽头稍稍垂下，双眼微莹，“上尉先生有很多事做，不可能一直陪着我一个。”
　　“把快乐与朋友分享，你便拥有双份快乐，相反，因为某人不在，惟一的快乐就有了遗憾。”他喃喃轻语，“朋友便是如此——分享快乐，保守秘密。我很高兴，因为你把我视为亲密的，重要的——朋友。”
　　她抬起眼睑，双眼绽放异彩，细白的牙齿在粉红的唇瓣间微微闪现。“不光是朋友！上尉先生！比那更、更加地……”
　　上尉把一根手指轻轻按上她的嘴唇。“比朋友更亲近，我明白，好姑娘。”
　　他看着她的粉唇，映入脑海的却是米歇尔牢牢闭紧的嘴唇，隐藏着寂寞，也紧锁着秘密。
　　他把她搂在怀里，脸颊靠在她头发上，闻着发间的芳香，仿佛掠食归来的雪豹安卧花丛，嗅闻玫瑰。
　　“你于我，也是同样。”
　　喃语顺着声带滑出，在她耳畔低回，余音袅袅。

　　（待续）

　　（2019年7月30日12:09校正）
　　（2019年7月30日13:34独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