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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60) ...

  •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六十)

      ————如果不能用眼睛看真相,要么就挖出它,要么就缝上它。

      费力克斯在电话里气急败坏,他一边报告一边发牢骚:
      “那个小婊(*)子!她一直在耍我们!……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就装可怜!这个水妖!间谍!臭娘们!……”
      被审讯时,面对被搜获的证物,卡特琳态度高傲,不否认也不辩解,她坚称自己是奥地利人,但反对独裁。被毒打拷问时,她也死不悔改。
      卢卡斯可以想象卡特琳现在成了什么模样——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她是个坚强的女性,但她不该挑战盖世太保的耐心——他们会拷打她,变着花样折磨她,直到她开口为止。
      舞台上的惊鸿一瞥,舞会上的丽影婆娑,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他是真心觉得遗憾。
      “哼,她不光是间谍,还想搞颠覆!她和那些犹太人、流氓、恶棍都是一丘之貉!”
      “你们不该在她的住处逮捕她,闹出的动静大了,你们无法消除搜查的痕迹。她的女佣有交代什么吗?”
      “她嘛,吓一吓就全说了,卡特琳平时有哪些活动,常和哪些人来往……其中有几名机要工作人员。盖世太保正一个个调查他们,也不知道有多少情报泄密……”
      中尉越说越上火,气愤地诅咒:
      “我要敲碎她的骨头,把绞索套上她的脖子!”
      “那不在你的职辖内。”上尉冷静地将他打断,吩咐道,“把证据汇总在一起,和人一起移交给总部。是送她上绞刑台,还是判她在监狱里腐烂,他们自会处理。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会先给你记上一功……”
      艾丽突然闯了进来。
      “上尉先生!守大门的太坏了!拦着不让我……”
      上尉抬手捂住话筒,双眉一锁,目光如利刃一般向她扫去。
      眼刀乍现即逝,却一瞬间刺穿她瞳孔。
      艾丽霎时被冻住了。就如一只莽撞地闯入猎豹地盘的幼羚,一种强烈的恐惧抓牢了她,像一只冰凉的手揪住她的心脏。
      上尉冲门歪了下头,看她僵在对面不知所措,他眼色一沉:“沃克斯德!带她出去。”
      勤务兵应声而至,揪住艾丽的一边胳膊,轻轻将她推到门外,迅速关上了门。
      艾丽活像发条松弛的玩具,软绵绵地停在门前。
      迫人的视线陡然迸射,顷刻穿透了她,如闪电贯穿脑海,在大脑深处来回搅动,骤然间,零落在大脑皮层沟壑里的记忆如淤积在湖底的泥沙,开始旋转沉浮,上下翻腾。
      画面中浮现出一排男人,戴着头盔,手持长枪,为首的男人走到画面中央。
      她的脸一点点失去血色。
      男人迈进前来,一身的黑,如迫近地面的乌云。男人的脸在瞳孔里放大,他对着她——他们说话。
      她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只看到帽檐下露出刀削般的鼻梁,蓝得惊人的眼瞳,寒光闪闪。
      她身体摇晃起来,脚上像失了力气。
      一样的蓝色冰眸,寒冽冻人,触目惊心。
      她的手在半空摸索,寻找妈妈的手。
      连续的闪光,机枪声压住了人群的喊叫。
      身体的重压袭来,耳畔残留着哒哒的轰鸣。她摇摇晃晃地,手指盖住了双眼。眼泪压眶而出,她开始啜泣。
      “妈妈……妈妈……”
      没过多久,泪眼迷蒙中感到一只手臂伸向自己,拉起她的手,大手温暖而厚实。
      “出了什么事,艾丽?怎么哭了?我才一下不见你……”
      手指间露出上尉的脸庞,与记忆中的脸重叠起来。
      她激灵了一下,脸愈发惨白,身子一退,后背紧紧贴到墙上,恐惧地看他。
      还是那双蓝湛湛的眼眸,声音也照常地温文而雅。
      她脸部僵硬,眼睛发直。
      “你吓坏了吗,艾丽?难道我吓坏你了?如果是这样,请接受我的道歉。”
      蓝眼睛闪过一丝懊悔。
      “不……不……”她缩到墙根蜷曲着,可那双海一样深的眼眸锁住她,将她紧紧拉向自己。
      “别难过……把不愉快都忘掉,原谅我,我希望我们之间永远开开心心,不要有任何的不愉快,你会原谅我吗?答应我,好姑娘……”
      艾丽肩膀畏缩了一下,试着挣脱,不过他把她搂得更紧。
      “就算你不选择原谅,也请别害怕我,我不想你因害怕而逃避我,你已经在躲避我了……你不会害怕我,对不对?你是个好姑娘,好心肠的姑娘,艾丽……”
      豆大的泪水落下,滑过她的脸。
      “你怕什么呢?怕我会伤害你吗?我怎么可能伤害你?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保护着你吗?相信我,没人会伤害你,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可是……”
      艾丽想叫,却好像被包在恶梦里,叫不出来。
      (可你伤害了我妈妈!害了大家!害了我妈妈)
      她想甩开他的手,却只是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揽着她的颈肩,半晌没有说话,而后轻柔地抚摩她的后背,如同压平衣服上那些起伏的折皱那样,抚平她紧张的神经。
      她嘴唇颤抖着,满面泪水纵横,脸上却渐渐有了血色。
      是恶梦吗?为什么这么残酷,逼真,栩栩如生而鲜血淋沥?
      她感到强烈的眩晕。
      这不可能是真的,明明是恶梦。眼前的天使一般的男人,才不是记忆中可怕的魔鬼。
      “上尉先生!”她哇一声嚎啕大哭,是一种解脱也是释放,“上尉先生!”
      她摇摇欲倒,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
      “好了,好了……好姑娘。”他磁厚的声音在耳边流泻,舒缓缓地,尽可能令她放松。他满怀柔情地将她颊上的一绺发丝拔开,在他的手底下,她不由自主地颤抖。她闭上眼,轻声抽泣,肩膀一耸一耸,他搂着她,静静地等她安静下来,“一切都过去了,好姑娘,我的好姑娘……”
      此刻他听到楼梯上女人细碎的鞋跟声,把艾丽轻轻推开了一点儿,放开手。“好些了吗?嗯,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门卫?”
      艾丽泪眼汪汪地瞧着他,下唇还略微抖颤。她表情有些迷茫,迟迟没能反应。
      “抱歉,上尉先生,我来找艾丽。我不该让她打扰你的。”伊迪丝左等右等不见艾丽返来,只好上来找她。艾丽痛哭流涕的样子,是受到了上尉的责怪?
      稍顷,艾丽才抬起头:
      “我……我……”
      精神恍恍惚惚地,艾丽有气无力地说,夹杂着几声抽噎,声音像在喉咙里迂回。
      “伊迪丝小姐,似乎艾丽和门卫闹了点不愉快,你清楚这件事吗?那你替她说吧。”
      伊迪丝有些诧然。艾丽还没告诉上尉?那刚才半天,她是为什么哭呢?
      把疑窦从眉间压回心底,她将事情用平淡的语气简要解释了一遍。
      “门卫没有做错,艾丽。这是军营的规定,这里的人都得请假才能外出。遵守规定,也是为了安全。外面不像看起来那么平静,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上尉开口一副正式的腔调,眼光则充满宽容和谅解,“除了犹太人,还有不少我们要提防的人,他们表面上跟普通人没有区别,却是无数犯罪的源泉。你身边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安全。如果你想每天去散一会步,我确实得挑一个可靠的人跟着你们,保护你们。”
      艾丽垂头望着地面,没有答腔。
      一丝温情闪过上尉的脸孔。
      “你累了,艾丽,你最好午休一会儿,让伊迪丝小姐陪你回房间。”他望一望伊迪丝,“等我定好人选,从明天起,每天中午都有人等你们,定时陪你们出去。”
      “好的,先生。”伊迪丝温驯地回应。她体贴地拥住艾丽的肩膀,艾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迷惘地随她移动步子。看得出来,她被严重的情绪困扰。
      粉嘟嘟玫瑰色的嘴唇也褪色泛白,如一朵行将调落的玫瑰。
      伊迪丝掏出手绢,擦了擦她的面颊。
      艾丽的嘴唇微张,念念有词,声音低微难辨。伊迪丝倾近一点,仔细听了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拳握紧!稳,快,狠!保持平衡!”
      赫伯德双腿劈开,粗砺的嗓音像跳动的机枪喷射的子弹一样响亮,有节奏。
      米歇尔左一拳右一拳击打沙袋,沙袋嘭嘭闷响,轻微地晃动。
      “出拳要像鞭子!不是拔火棍!要挥动拳头,不是捅壁炉!”
      上士冲沙袋一拳猛击,沙袋水平地往前甩动,又弹了回来。
      米歇尔陡地闪开,侧身一滚,躲过直击肋下的一拳,旋即用力跳起,摆出防守的姿势。
      “这么快就有经验了?”中士收回拳头,放松手臂,“别光躲!你要练拳头,就得进攻,进攻,防守,再进攻! ”他目光刻薄地瞄过他削薄的身躯,“想让拳头有力,不如多长几斤肉。你到底吃些什么?看你瘦得像个七年级的芭蕾舞学员!得啦,今天就到这里,”他闷哼了一声,“你今天下午还有测试,要保存体力,我可不能让人找借口把你涮下来。”
      米歇尔微微抬眸,看着他。
      “你有测试——我们都知道,消息都传遍了——你一有动静,就能让他们大惊小怪——知道他们在拿你打赌吗?”
      米歇尔嘴唇绷紧了些:
      “不知道,长官!”
      “他们在赌你会卡在哪一项,倒在第几关——能不能撑完整个急训,我也下了注——所以,”上士嘴角抿出阴阴的、威胁的微笑,像举起铮亮的螯子预备蜇人的巨蝎,“别让我的钱白费!小子!”
      粗重的尾音砸在半空中,在房间里放大了,如敲响的警钟振动了空气。

      窗外的天空慢慢阴暗,飘起了毛毛雨。
      艾丽上床歇息,周身发冷。伊迪丝小姐守着她,在考虑要不要请医生。艾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有些像感冒的症状,她全无头绪。
      “对不起,妈妈……”艾丽嘴里念叨。
      枪声轰隆作响,惨叫着回荡。人们撞在了一起,尖叫着倒下。恶梦越发鲜明,仿佛连空气都沾染了血腥气。
      她的胃一阵阵抽紧,画面重映、闪回,她无法将它从脑中铲除。
      好可怕!我不要想!不要再想了!
      “不……对不起,妈妈!”
      让我忘掉!
      对不起,妈妈,记忆只会让我害怕!
      我不怕他,我怕的是这些记忆!
      反正什么也做不了——
      不如就让我忘掉吧!完全地忘掉!
      我只想好好地……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
      对不起,原谅我,妈妈!

      就算他是地狱的撒旦,也是来自天堂的路西华!(路西华,是撒旦堕落前的名字,意为光之使者)

      细末般的雨从空中洒下。

      洗浴间。米歇尔提了只桶放到水龙头下,接了满满一桶水。他端起水桶,一口气举高,从头到脚淋下。冷水沿着脖子、后背,一路冲下,从脚趾缝间流走。
      他轻喘口气,双手抹了把头,睁开眼睛。脸上闪着水滴的微光,眼睛里郁结着一抹黑蓝,像冰水里浸过的黑刺李,沁出丝丝幽凉。

      (待续)

      (2018年9月1日18:30校正)
      (2018年9月1日18:35独发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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