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85、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59）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五十九）

　　————天使只会在旁观望，恶魔才会在耳边低语。

　　“休息五分钟！”
　　绷紧的线条松弛了，宛如跌落的多米诺骨牌一样，顷刻间倒下来一大片，瘫软的士兵或坐或躺，伸展一下腰和腿，缓解一身的疲倦。他们气喘如牛汗流浃背，好像动也不能动了。
　　担任教官的士官稍稍站开，如几头牧羊犬趴在围栏外，监管着入栏休息的羊群。
　　米歇尔就此坐下，手围着脚踝，头垂到双腿之间，阖上双眼，仿佛蹲坐着打盹的猫。
　　鲁莫林目光逡巡在士兵当中，间或朝他瞅上一眼。是种不由自主的举动，男孩儿总是强烈吸引他人的视线，却又将他们排斥在外。米歇尔经过整个上午的强化训练后，还有力气挺过下午的体能训练吗？
　　少年身体敏感地抽动了一下，似乎从浅睡中也感觉到投射来的视线，犹如惊起的猫般直起腰杆，目光硬生生与他撞在一起。
　　干嘛看我？冷酷和倔强浮在男孩儿眼中和唇际，无声的对抗。
　　中士像被什么弹到似的，将目光别开。米歇尔的目光让他发窘又觉得寒冷，就像被抓现场的偷窥者。倏然间，他明白了一件事：他的关心，对米歇尔来说，也不过是一种监视……

　　午餐时分，士兵们大嚼特嚼，把耗空的肚子重新填满。
　　米歇尔将盘中最后一片面包塞进嘴里，就着剩下的牛奶咽下，挺直身躯，抬起脚步，随队列走出食堂。
　　“米歇尔！”
　　鲁莫林的声音落入耳畔。
　　米歇尔侧身止步，猛地拉直身体，犹如筑起一道防御墙。
　　“胳膊还好吧？有没有觉得酸痛？”
　　米歇尔闭唇不语，微微摆了摆头。少年的眸色似冬季黎明暗蓝天际隐现的薄明微光，遥远，清锐，疏冷，带着破晓的寒气，冻住对方呼出的气息。

　　离开餐桌，艾丽甩开伊迪丝的陪护，脚步迫切地像粘着人腿往前蹭的小奶猫那样，小跑几步跟上上尉步伐。
　　上尉停步，含笑回望。
　　“上尉先生！”她扬起笑脸如同迎着朝阳的葵花一般，急于炫耀她的成功，“我又学了三首新诗，还有一首民歌！”
　　“你真聪明，艾丽。”
　　他们的胳膊轻轻碰触，艾丽好像闻到阳光的味道。
　　“德国民歌很好听，诗也好美，我爱上它们了！不愧是我们国家的，我们的诗歌！”艾丽双目生辉，“上尉先生！你想听我——唱吗？”
　　“想啊，当然想，可惜不是现在，”上尉声音含蓄而亲切，“你愿意等到星期天去城里的时候唱给我听吗？”
　　“星期天啊？”
　　“怎么，失望了？”上尉朝她靠近一点，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她挽起的环辫——它们丰厚，顺滑，光润，如同枝头垂挂的一簇饱满紧致的葡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手背轻触她柔滑的面颊，“不要不开心，短短几天的等待，只是不让快乐来得太快，走得太早。要知道，‘晚熟的果子更香甜’。”他悠悠说出一句谚语。
　　她抬眼，澄澈的眼眸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如蓝色湖面上坠满闪烁的星光。
　　“学会等待，你会遇见最美丽的惊喜——”他靠到她耳边，语音悠缓，“我不是在和你一起等吗？我会等着——你将给我带来的这份惊喜。”
　　与他目光交织，犹若碧海蓝天交接一样缠绵，难分。她动也不动，眼神一瞬不瞬，似沐浴着上帝之光，倾听着上天的福音。
　　“好的！好的！我会等着——上尉先生！”
　　“那我们说定了，星期天，好姑娘。”
　　上尉转身，开始上楼。艾丽眼神热切，还在后面喊：
　　“说定了，星期天！谢谢你，上尉先生！”
　　上尉回眸，优雅地轻扬唇角。
　　艾丽扭身，充满活力地迎向静静等候的伊迪丝。
　　“我没跟你说就跑了，你不会怪我吧，伊迪丝小姐。”
　　她可爱地歪了歪头，语气也像一般女孩儿一样天真活泼。
　　“怎么会呢？没问题，艾丽。”伊迪丝分了下神，喃喃说。她看艾丽和上尉交谈，特意站开距离，没去听他们谈话。
　　但听不清对话，却并未挡住视线。刚才一幕残留在她眼帘：女孩儿神情中包含的情感，上尉温柔的抚摩，无距离的甜蜜，悄悄的样子像说情话。
　　不，这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对叔叔辈的杰出人物有所倾慕，也很正常。
　　这不是你该注意的，伊迪丝，做你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想知道。

　　“伊迪丝小姐，出去走走，好吗？”艾丽一双瞳眸像点亮的星辰。
　　“好呀，艾丽。”
　　有一阵她俩没有说话，艾丽还带着做梦的表情，思绪萦绕在上尉温柔磁性的语声，修长的手指之上。
　　她在那些弯折错杂的走道楼梯上下时才开了口，抱怨了一下：
　　“这儿真麻烦，我怀疑住在这里的人也不识路。”
　　“你不是住在这里的吗，艾丽？”
　　“我是说以前，以前住过的人。”
　　“你是多久来这里的呢？”
　　“上个月底，我才来的。”
　　才半个多月吗？伊迪丝没有再问，再问，算打探隐私，还是涉及机密？
　　就她所见，自从德奥合并，派来的驻军，和移居的德国人就多起来了。其它的大市镇更多吧。她想着，柔声回了一句：
　　“这里原先是古堡吧？它的目的就是为了抵挡敌人，道路像迷宫，可以防止进一步侵入。”
　　“会有人困死在里面吗？”艾丽突发奇想。
　　“这——说不准。”
　　“如果有，那他可真笨！”

　　米歇尔在前往士官宿舍的中途。
　　蓦然，他双手停在身体两侧，眼神凝滞了一刻。
　　拉长的视线的另一端，那个娇小纤细的身影，熟悉又陌生。
　　金色的披肩发扣成了两束水滴形的环状发辫，垂下来如在胸前收拢的一对蝴蝶翅膀，陪衬着她脸庞的好看的轮廓，随着她起落的脚步轻微颤动。
　　他僵直地站着，望着她与家庭教师有说有笑，朝大门移动。
　　双手在大腿边捏紧，他决然地别开脸，让她瞬间消失在眼梢余光处。
　　他原来的世界没再剩下任何东西。

　　距离营门不到两米，值班警卫从岗亭出来，把她俩拦了下来。
　　“对不起，小姐们，现在不能出去。”
　　“为什么？”艾丽被迎头泼了盆冷水，辩解道，“我们就在外面逛逛，又不会走多远。”
　　“那也不行，没得到通知，我不能放你们出去。”
　　“我出去也不是第一次！”艾丽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继续争论，“上礼拜天——（她说错了话，赶紧改口）不，上星期天（艾丽的家庭是基督教徒，星期天要说礼拜日），我还和伊迪丝小姐去玩了！”
　　“上次是上尉吩咐过的，艾丽小姐。”
　　伊迪丝迟疑了。
　　“我们先回去吧，艾丽？待会问一下上尉……”
　　艾丽有点生气了，嘟起嘴：
　　“我是得到上尉允许的！他说过，只要我不离得太远，只在附近走走，没问题的！”
　　“我没听说过，小姐。”警卫冰冷而不失礼貌，“我只知道一条命令，如果你要外出，必须有人陪同。”
　　“有呀！不是有伊迪丝小姐吗？”
　　“我是说，要这里的人，军营的人。”警卫瞟一眼伊迪丝，微微流露不屑。
　　“上次我和米歇尔也出去过！”艾丽语速加快了，她有点激动，脸开始泛红。
　　“那天不是我值班，但警备队长有提过，那次有鲁莫林中士跟着你们。”
　　伊迪丝见双方僵持，轻言轻语来解围：
　　“艾丽，我们回去玩玩游戏，等会问一下上尉，请他允许。”
　　艾丽根本不理会，声音提了一个八度：
　　“我现在就想出去，一会回来，怎么不行！过后我再跟上尉说，他不会生气的！”
　　“艾丽。”伊迪丝温声提醒她的态度。
　　“上尉会同意的！”
　　警卫稍作让步：“这样吧，我报告上尉，请示一下。”
　　他走入岗亭，拿起电话。稍顷，他放下话筒：“抱歉，上尉正忙……”
　　艾丽脸涨得通红：“不用你说！我会告诉上尉！马上！我去告诉他！这就去！”
　　她气呼呼地冲了回去。警卫没拦她，伊迪丝来不及拦她。
　　“艾丽！等等！不要急！等一下！”

　　天边悄悄飘来几片乌去，静静地扩大，不知不觉，头顶已是一片灰蒙。
　　灰墙围绕的天幕，夹杂着纵横的黑色铁丝网，铁丝相互衔接，将天空分割。
　　两三只麻雀飞落到细细的铁丝上，挪来跳去，啁啾嬉戏，背衬着鸽灰色的天空，也都是混沌的灰点。

　　米歇尔戴上拳套，全力捶打沙袋，一连串沉闷的彭彭声。
　　陡然侧面有只拳头对着脸颊挥来，他本能地把头一偏——拳头从左耳上方划过。
　　“集中精力！小子！盯紧你的每一招，也不放过对面的拳头！”赫伯德瞪着他，强调。
　　“Jawohl，长官！”
　　毫无预警地，又来一记重踢。“不要躲过一次就大意！”
　　米歇尔没完全躲过，一边肋骨受到冲击，像弹开的香槟瓶塞一样撞到地上。他抱住沙袋撑起来，曲着身子深呼吸，把嘴巴抿成一条线。
　　“这不是拳击！”
　　赫伯德哼一声：
　　“这是泰拳，泰国搏击术。如果我用膝盖顶，你的心脏都已经被撞爆了！”
　　“可你教我的是拳……”
　　“猜拳时你会告诉对方出的剪刀还是石头？别为你的迟钝找借口！”
　　米歇尔像牡蛎闭壳一样紧紧封起双唇的缝隙。
　　门外狼狗警告地低吼。
　　赫伯德倾身向他：
　　“生气了，小子？是不是觉得我在整你？”
　　米歇尔收紧下巴，摆了下头。
　　“你不生气，这很好。生气会刺激大脑，让人头脑充血，过度兴奋，然后影响你的反应，让你没法正确判断。总之，没啥好处。”
　　上士目光在米歇尔脸上搜寻，再进一步。
　　“恨我吗？说话！”
　　他凶狠地质问。
　　米歇尔抬起头，盯向他的眼睛，声音紧绷着。
　　“不。”
　　他脸上看不出表情，似乎早已洞晓，愤恨没什么作用。
　　上士审视他的脸，眼眸闪动着感兴趣的神色。
　　“这才——刚开始呢！我可不会手软，疼痛才让人长记性！”
　　他咧开牙，笑得像头鲨鱼，白白的牙齿反着微亮的光。
　　“你会恨我的，小子！接着来！准备好——挨更多的拳头！”

　　（待续）

　　（2018年8月1日15:36校正）
　　（2018年8月1日15:39独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