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84、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58）（改）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五十八）

　　————刀把树根削割成想要的模样，也得小心刀尖的卷刃。

　　室内。卢卡斯慢慢松开领带，脱去上衣，目光幽幽闪烁。

　　父亲用皮带牵着他心爱的比特犬。那头狗健壮凶悍，强有力的下颚总是饥渴状地半龇着雪白的牙齿。
　　父亲夸耀道，只要放开皮带，狮狼虎豹都挡不住它。

　　卢卡斯静思着，一边解开上装的搭扣。

　　“这是作为斗犬培养出来的狗！但它不止会打斗，只要我想，它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当然了，我养它也不是为了宠的。”父亲自信满满地说，“那些乖巧粘人的小东西，永远是宠物，成不了猎犬。它们只适合抱在女人怀里，没有别的用处。驯服野兽，才是男子汉的挑战，不管烈马还是恶犬，你都该试试。
　　“要驯服野蛮凶猛的动物，要舍得时间，拿出耐性……耐心，是绅士的品质。你要一遍遍教它，训它，也得防它，避免被咬上一口、踢上一脚的风险……任何事都有付出，迈过荆棘的路才能享受胜利的果实。你会让它知道，记住——谁才是主人！……”

　　卢卡斯冲了个澡，关上电灯，点上一支烟，在黑暗中静静坐了一会儿。
　　冷淡谦恭的举止，撑起高昂的头；米歇尔仰视的面孔，倔强挺立的姿态，如向上的刺刀；脑袋向后一扬，獠牙初现。
　　他还不够称为猛兽恶犬，但野性难驯，只是羽翼未丰。
　　野兽就是野兽。别因狼崽幼小，就忽略它咬人的欲望。
　　凄惨的过往，扭曲了他的个性，却也磨砺了他的牙和爪。
　　眺向黑魆魆的窗景，叵测的海的黑色，好像在俯瞰大海。
　　烟头微弱的火星，犹如悬在黑夜的一颗孤星。
　　在这样的暗夜，在人看不见的背后，他是否磨刀霍霍？
　　米歇尔的外公把他当成狗饲养，却养出了一头狼！
　　就算压抑他的本性，骨子里还流着狼的血液。

　　猎人杀死了母狼，带回了小狼。他照顾小狼，让他和自己的狗一起玩耍。狼渐渐长大，和狗成为朋友，也同猎人亲热，好像与狗没什么区别。有一天，猎人被一阵激烈犬吠惊醒，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白森森的狼牙，正对着他的喉咙……

　　不，这事绝不会发生！
　　即使他不是狗，即使他混入了狼的血……狼不能驯化成狗，就让他成为狼犬！比狗更凶猛，比狼更忠诚！
　　野性，聪明；忠诚，听话。
　　只要一个平衡点，一定会……
　　不管花多少精力，多少时间。
　　一支烟快吸完了。
　　“这是为了帝国！帝国的将来……！”卢卡斯对自己说，轻轻将烟头掐灭，细小的火星闪烁，散坠。

　　艾丽的窗户亮着灯，光线温和舒适。
　　“熄灯号响了，该关灯了。”伊迪丝说。
　　“好的，小姐。”艾丽答应着，轻脆脆抛来一个问题，“今天礼拜几？”
　　“礼拜二。”伊迪丝嘴角弯起微笑，“再等四天就去城里了。”
　　“我知道！”艾丽试图随意地笑笑，往床上一倒，“我睡了。”
　　灯熄了。艾丽在黑暗里板着指头，心里默念：
　　“礼拜二……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四天，四天真长呀！要是礼拜六就去多好！就可以少一天……啊，以前怎么没觉得时间这么长呢！……进城！要进城了！光想象就好开心！开心得都坐不住，睡不着了！怎么还有那么久呢？”
　　她敛住笑意，好像要扼止住一个害羞的念头似的，把被子拉到下巴，仿佛夜晚的睡莲闭合了花片，娇羞地藏到莲叶间。

　　他随着黑夜一起沉淀，又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醒来。
　　米歇尔轻手掀开被褥，起身换衣穿鞋，悄无声息地，如同从黑暗分离出的一抹影子。双脚残留着被捆绑的束缚感，粘在肌肤上，牵扯着往昔，撕裂下记忆的皮肉。
　　偃躺在床边的布鲁斯，摆动一下脑袋，仰望他的脸。

　　一声声哨响，一句句口令声中，新兵们汇成一股股人流，踏出有节奏的步履声。
　　窗色，由深黑色转为浅灰。
　　排列整齐、步调一致的队伍唱着军歌，昂然而过。

　　高阔的天空，淡淡的云絮。
　　喧嚣的训练场。
　　急训的士兵们，每个人都汗流满面，仍然热情不减，尽心竭力。
　　鲁莫林经常朝米歇尔看看。看他表现抢眼，没有丝毫懈怠，轻巧又迅捷，中士欣慰地松了口气。
　　他根本不需要担心，不是吗？米歇尔一直表现不错。
　　他已接到命令，对米歇尔的合格标准降低一半，直到下周测评为止。
　　至少现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门被沃克斯德（勤务兵）打开了，他立在门口，说：“报告！上次那个代表，克林斯曼*那兹克来了。”
　　上尉略抬眼睑。这人当然会来，不过比他料想的要晚。
　　“他就在营门外，等着见您。”
　　上尉轻抬下颌，沃克斯德会意地退出门，一会儿领着克林斯曼进来。
　　克林斯曼同上次一样身着正装，配着纳粹徽，下巴刮得干干净净，但眉头紧锁，眼睛里添了几缕血丝，可以想象他在过去两三天里受的煎熬。
　　他犹豫不决地走了两步，往前跨入上尉的领域，他立马摘下了软呢帽按在胸前，行纳粹礼。声音干巴巴的，但语气和之前一样的郑重其事：
　　“您好，冯*沃尔夫上尉！可以和您谈谈吗？希望没有打扰你。”
　　上尉下巴朝椅子一指，克林斯曼有些畏缩地坐下，手捏着呢帽搭在膝头，依然皱着眉头，面容透着不安宁的神情。
　　沃克斯德从外面带上了门。与上尉独处一室，克林斯曼愈加惴惴不安。在上尉精敏眼神的审视下，他活像坐上被告席的嫌疑人。
　　“你脸色不太好，那兹克先生。要把门打开吗？也许你需要透点空气？”
　　“不不，我很好，一会儿就好。我不想占用你太多时间……只是我不能不来——卡特琳*博朗出事了！”
　　他满面苍白，深身颤抖。
　　“她被秘密警察（盖世太保）带走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一下就被带走了，屋里翻得乱七八糟，她的女佣也被抓了！接着，接着秘密警察就找上我了！还找了我不少朋友……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说调查，调查中……”
　　“那兹克先生，秘密警察的调查是为了真相，在他们得出结论前，相关人员只能配合，等待。”
　　“我明白，上尉。我不是抱怨他们的工作，可是，谁不是为了国家呢？我也是为国家工作，为元首服务啊！这么莫名其妙的卷进去……而且他们的态度，他们怎能这么对待元首忠诚的仆人，一个无辜的正派人士呢？这对我造成的影响有多坏！……”
　　“他们威胁你，骚扰你了吗？有没有过激行为？如果有，你可以向他们的上级，或者秘密警察总部提出指控。”
　　“不，请不要误会。也不算威胁，只是他们口气有点重，我很难接受……我从没遇到过这种事！这令我很难过，上尉。我一直认为保障我们安全的警察竟然怀疑我！我申明，上尉，我来不是为了投诉，也不是反对，抗议什么的……我不会为了他们的职责所在而生气，如果对方确实有问题……可我信任的人是罪犯！我不敢相信！
　　“能否请您告诉我，卡特琳是……怎么回事？我来不是为她求情，我只是想知道……”
　　上尉倚身向前，沉默地盯视他，满眼冷酷的平静。
　　一阵抽搐闪电般划过克林斯曼的脸庞，他抖动一下肩膀，似乎难以承受目光的重量。一分一秒都显得漫长难捱。
　　“是真的吗？是真的吧？”他急速地问，陷入自问自答的烦燥，“天哪，这个虚伪的女人！真恶毒！……我是那么地相信她！她怎么能这么对待我！她表现一直很好，那么积极……我一直以为……”
　　他絮絮叨叨地说，转瞬又磕磕巴巴为自己辩解。房间只剩了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如冒失地闯入房间的飞蛾撞击着玻璃寻找出路的声响。
　　“帝国的敌人，破坏分子！他们就这么无孔不入！这些妄图从根部啃噬我们帝国大厦的白蚁！……冯*沃尔夫上尉，请原谅我！我真的，完全没想到！她伪装得多像！……
　　“我不能说我没有关系，毕竟我是她的引荐人，可我跟她确实没有关系！我是说，那种混乱的关系……”
　　上尉用冷漠的视线看着他。
　　“我明白，秘密警察会调查清楚的。”
　　“对了，伊迪丝！上尉，你可别怀疑她！她也是我引荐的，可我以名誉担保她没有问题！她可是我们当地的姑娘，纯粹的日尔曼人！卡特琳是我的失误，我承认，伊迪丝绝对没有问题！”
　　“克莱斯蒂尔小姐，她作为家庭老师确实没问题，艾丽挺喜欢她。”
　　克林斯曼从从上衣兜掏出块雪白的手绢，抹了抹额头。
　　“那就好，上尉……请您相信我，不要因我的疏忽大意怀疑我的人品！我对帝国一向忠诚！从我向元首投的第一票开始！我热爱元首、帝国！我的上级，我的同事，朋友都能证明……”
　　“没人怀疑你，还在调查不是吗？相关人员都得接受调查，这是规定，是程序。”
　　“是、是！我理解……”
　　克林斯曼一脸苍白，憔悴，声音虚弱地回应。
　　“理解但难以接受？我明白你的心情。在正式调查结果公开前，请你尽量理解，耐心等待。耐心是美德，是这个世界，这个国家对我们的考验，你觉得——不对吗？”
　　“你说得对，上尉，说得对……”
　　克林斯曼目光垂向地板，有气无力的模样。
　　“至少，从这件事情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我们维护的社会，秩序和制度，是被严格地捍卫着的。安全部门尽职尽责，努力地发现并清除每一只害虫……我们为了帝国奉献一切，热情，力量，生命，一点误解偏见又算得了什么呢？”
　　克林斯曼表情忧郁而谨慎。
　　“何况，这种状况很快会过去，误会会解开的。你自身没有问题，不怕别人评论，让你的行为，你的经历，你的记录为你说话吧！”
　　上尉目光炯炯地盯望他。
　　“你要相信，相信帝国。”
　　“……是！元首万岁！”克林斯曼振作起来，举臂高呼。
　　“要喝点咖啡吗？或者一杯酒？你得喝点东西，那兹克先生。”
　　舌尖骤然回忆起军营咖啡满嘴焦苦的味道，痛苦而真实，克林斯曼五官都纠结起来，嘴角还强拧出一个微笑，像被割开一道口的柚子干果。
　　“谢谢您好意，不用麻烦了……”他下颚缓慢蠕动着。
　　“没有别的事，我让沃克斯德送你出去。”上尉客客气气说。
　　“不，我自己走就好，就几步路，车就在门口。”
　　“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提起。记住——耐心、等待。”
　　“是，是的！冯*沃尔夫上尉！”克林斯曼答道，蹙了蹙眉，换以试探的口吻，“卡特琳是英国间谍吗？要么法国？还是波兰……”
　　“结果没公布，一切都是机密，不要胡乱猜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我明白，明白！……谢谢您，谢谢！”那兹克慌慌忙忙行过纳粹礼，又鞠了鞠身，向门口挪去。
　　沃克斯德出现，带他出去。房门打开又关上。
　　卢卡斯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身体往后一靠，闭上眼睑，抬起右手，轻轻揉按着鼻梁两端。

　　（待续）

　　（2018年5月9日17:36校正）
　　（2018年5月9日18:48独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