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82、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56）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五十六）

　　————希望是最坏的魔鬼，因为他延长了人类的痛苦。

　　“明天同一时间，进行下两项测试——俯卧撑和仰卧起坐。”上尉冷厉的目光一扫，沉沉压在中士身上，“鲁莫林中士，在那之前，你负责指导米歇尔，让他掌握要领，学会动作。有些错误可以原谅，但绝不能犯两次！如果米歇尔再不能顺利完成，就不是处罚一个人的问题了。记住了吗？”
　　“Jawohl，长官！”鲁莫林脸色立马变青了。
　　上尉向后一转，跨开步子，向来的方向而去。
　　经过楼道口，他收住脚步。艾丽站在楼梯上。
　　“上尉先生！”她快乐地叫了一声，轻轻盈盈跑下阶梯。
　　上尉面色一缓，双眸暖暖泛着柔光，张开双臂搂住她。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伊迪丝小姐呢？”
　　头垂在她耳边，温醇的气息轻拂面颊的触感，耳根都一阵阵热热酥酥的。
　　“我告诉小姐我要等你吃晚饭，她就让我……”
　　上尉嘴角闪过一抹笑意：
　　“好姑娘，跟我来——”他稍微躹身，像邀她共舞般伸出一只手，艾丽着迷地瞅住他，把手放到他温热的掌心里，上尉轻轻握住那迎春嫩枝似的手指，一霎间，触电的感觉从手心传来，通遍全身，艾丽轻轻地一哆嗦，“我们一起共享晚餐。”
　　他俩手牵手走上楼梯。艾丽静悄悄贴近一步，另一只手轻轻挽上他的胳膊。
　　上尉眸光轻转，含笑对她一望。艾丽水灵灵的明眸溢满点点星芒，目光交汇之际，仿佛与高远的碧空交融。
　　军士长转向鲁莫林，一张脸板得紧紧的：“你陪着他，现在就开始——好好练！”
　　他啪一声合上成绩册，刺耳的一声，微微振动了听者的耳鼓，犹若隼鸟的翅膀猛地扑打在头顶。
　　单杠边，剩下两人伫立着。
　　中士面朝米歇尔转去，眼神紧张又关切：
　　“不要看得太严重，下个星期还有一次测评。你先听我讲，记住动作——动作不做错，就没大问题……”
　　米歇尔像根柱子似的呆立了几秒，兀地昂起头。

　　半分钟后。
　　“像这样，腿伸直……鲁莫林背朝下只趴着，给他展示俯卧撑，“像这样，腿伸直……指尖向前，手肘贴着腰背，弯曲伸直……”
　　米歇尔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注。
　　眼瞅着鲁莫肘臂一屈一伸，好似漂在水面的浮子，一起一落，身体随它有节奏地上下，如鱼上钩的钓线一般绷得又紧又直。
　　“你来试试。”鲁莫林翻身而起，米歇尔顺从地俯下。

　　“手撑在身体两边！……脚尖向下立起！头抬高一点儿！手臂弯一点儿，把身体压低，胸部快要贴到地上，再一下撑起来！……测试的时候要反复做，听到喊‘停’才停下！记住！没有喊‘停’就不要停！”鲁莫林用心指导着，“这样当然很累，但能锻炼到你胸部的肌肉……！说明白点，这个就是能撑——一下就过去了！”
　　米歇尔吸一口气提在胸口，两手拄地，斜看着鲁莫林：
　　“这样——就能练力气？”
　　“对！这能加大你胳膊和肘关节——就是胳膊弯的力气！”
　　米歇尔撤回目光，两手使力撑地，一提气把身体抬了起来。
　　“好！再来！”
　　吸——呼，吸——呼。
　　身体一次抬起又放下，如被风折弯的草茎努力伸展它的脉胳。
　　牙关紧紧咬合，俊秀的面容有些扭曲，蕴着股直拗的劲头，仿佛一头瘦骨嶙峋的半大野犬趴在猎物的尸体上，收紧下颌，全力以赴地拖、拧，撕开猎物厚硬的皮，把血肉一块块扯下。

　　“嘭！”一拳砸在沙包上。
　　“用你的拳面！不是指关节！要不你的手就废了！”
　　“胳膊伸直！腿用力！”
　　米歇尔在赫伯德的吼叫训导中，对着沙包连番出击，外加左右闪躲，像击打真正的对手那样。
　　“速度加快！再加把劲！使出最大的劲！……左直拳！右勾拳！……给他两下！这不是打架，是玩命！”
　　米歇尔击打得越来越快了。
　　“集中注意力！……使力！使全力！……刺拳向左！”
　　“注意力！”赫伯德的火气随着横飞的唾沫一同宣泄，“小子！你的耳朵呢？耳朵！停！停！怎么回事？我说的话，你反应总要慢半秒！这可不像你！”
　　他抬手往米歇尔胸口猛推一下。米歇尔猛晃一下，双腿立时并住了：“对不起！长官！”
　　“说吧！你想什么去了！”
　　“我——测试搞砸了，会受——什么样的惩罚？”
　　赫伯德略低头，对视他的双眼。停顿两秒，上士嘴唇扁扁地一抿，表情变得平板淡漠。“我不管这些闲事！你进来这里，就是练拳，练手劲，练气力！要瞎想别的，就给我滚蛋！”
　　回应上士的怒吼的，是门外一连串的狂吠。赫伯德抬了抬眉表示讶异：“布鲁斯？它在外面？”
　　他打开门，布鲁斯迫不及待地窜入，嗅了嗅他的手，一眨眼工夫，就蹲在米歇尔身边，竖起头，两眼炯炯地瞪视他。
　　“怎么？”上士神色古怪地挑起两道眉毛，“它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不是我的，是军队的，长官！”米歇尔迎着他的眼光，毫不苟且。
　　“可它把你当成主人。”赫伯德慢声说，轻拍一下布鲁斯的脑门，布鲁斯冲他龇了龇厉牙，猛地一声低咆。“它是来保护你的吧？小子！”上士又投给米歇尔一个直视的眼光，稍稍倾斜下嘴角。他边打量米歇尔边说：“知道吗？布鲁斯是一条真正以军队为家的狗，它跟士兵一样，忠诚、听话、勇敢；它喜欢穿军装的人，可没谁能成为它的主人——我是说，它从未真正喜欢过某个人。当然，作为军犬，它会按命令行动，出击，可它不会主动保护谁，就算是前任的伦纳上尉（第一部《蓝色爵士乐》17，18章）……它的长官只是它的指挥官，一个发号施令的人罢了！……军犬不能选择军队，可在整个军营里，它就选择了你！”
　　上士提起嘴唇两角，有如一头鲨鱼对着嘴边的海豹开口一笑：“小子，你真是——每次都给我点惊喜！”

　　夜色慢慢沉淀。
　　上尉一步步走来，迈过幽邃的走廊。
　　他表情陡地一紧，耳内捕捉到一阵细微的声息，有人在背后注视他，跟随他的步履。几乎不闻脚底敲击地板的声响，是那种压住脚步、悄悄接近的状态。
　　在这个军营，只有一个人走路这么轻悄。
　　惊疑间，背后一声啪响，军靴并靠的响音，仿佛敲下的定音锤，宣告着一个决定。
　　“米歇尔！”上尉一个急旋身，一束目光射向后面。
　　双瞳之中，映入米歇尔的脸。少年脚底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元首万岁！”与他四目交接，少年身躯板正，目光沉晦。
　　上尉无声地抬一抬下巴，让他先说。
　　米歇尔胸膛绷紧，像奋力抬起压在胸口的一块重石：“上尉！我做错了，您——惩罚我！”
　　上尉目光凝聚，一双蓝眸刺人心坎。声音仿佛水面漂浮的碎冰轻轻碰撞的声响：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但我想听的不是这种话。”
　　一个稍长的顿歇，显然这回应超出米歇尔的认知范围。他眼角微抬，瞳光浮涌着迷惘的朦胧。
　　“您不——惩罚我？”
　　他俩相互凝望。卢克斯的表情空泛、冰冷，看不出内容，宛如得到一手好牌而不显山露水的扑克高手。
　　“惩罚只是对待错误的一种手段，让你牢牢记住犯下的错误。但它不是惟一的方法，也不是最终的目的。
　　“我不惩罚你。我们的方法，就是帮助你，指导你去弥补、改正错误。我们现在——”上尉朝楼梯方向歪了下头，“就去纠正这个错误。”

　　他俩一起踏过走廊，在稀稀拉拉几盏灯的照明下，沿着楼梯一级级步下。
　　几行纵队在操场上跑步，响亮齐整的军靴声震荡着地面，响彻了黑夜。
　　他俩径直走向操场的单杠处。身边的男子，仿若也融入了昏黑之中，惟有冷冷的语声从黑夜中分离出来，带着呼出的热气，凝结成一道寒霜。
　　“测试的时候，你又——”他慢声慢语地探问，犹如猛兽在扑咬前对猎物的一番嗅闻判辨，“不能控制自己了吗？”
　　“……”
　　“忘记了自己，眼里只有那道杆，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已经爬到杆子上了，是这样的吗？”
　　米歇尔哑然，无语。
　　上尉转过来面冲他，目光直逼他双眸：“我想起你格斗训练的那会儿，也是差不多这种情景，一两秒的大脑空白，别人的脖子就在你牙齿前面了……像不像你捕猎的时候？心里只有目标，眼里只有猎物……不过这次你露出的不是撕咬的獠牙，是爬树的爪钩。”
　　“我们不会惩罚动物出于本能的行动，但你到底是人，是士兵，比别人更该懂得规矩，遵守规则，按要求去做。
　　“我命令你，按引体向上的标准，重做一遍。”
　　米歇尔慢慢张开双臂，调整呼吸，朝着空中横杠纵身一跃，双手提着整个身体在空中轻摆。
　　“手绷直！不要晃动！用你腰背的力量，把自己撑起来！”
　　米歇尔身子前后摆了摆，像细长的根须从树枝头垂落。
　　耳边骤然咔嚓一响，清脆的金属音。旋即他的双脚一紧，小腿被缠在了一起。上尉从腰间解下皮带，迅捷果决地扣住他的两只脚踝，牢固地拴了起来。
　　他全身一震，猛烈地抖了一下，颈背的汗毛都直竖起来，像吞下钓钩被拽离水面的鱼。
　　“这不是惩罚！”上尉的语声沉笃，安定人心的稳定，“不要乱动！”
　　米歇尔四肢伸直，像被揪着后颈吊起的猫，停止了动弹。
　　“用你的手，你的背往上撑！胸往上顶！”
　　米歇尔双手紧握单杠，全身绷直像个十字架，双臂尽力向上撑，身子微微抖颤着，慢慢上移。
　　他绷着劲，坚持，坚持着。
　　他的头慢慢地接近单杠。
　　撑起，再撑起。
　　他的胸一顶，下巴超过了单杠。
　　“一个！”
　　上尉的嗓音响起，笃重有力。
　　冰霜不自觉地从他的蓝眸中消褪。

　　（待续）

　　（2017年12月12日16:12校正）
　　（2017年12月12日16:54独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