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80、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54）(改)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五十四）

　　————我的内心藏着野兽，在沉默中遵循世界的规则，静静等待世界崩溃的那一天。

　　学习室。艾丽伏在桌边，按伊迪丝的指导，坐正姿势，握着削尖的铅笔，一字一句，一首一首默写下两天里学会的诗歌。
　　上尉的许诺给了她极大的动力，她怀着一股热枕书写，阳光从她的眼角唇际流溢出来。

　　“——上！”
　　队员们一字排开，像一群出笼的斗牛似的跃出战壕，半躬身向前冲刺。米歇尔低伏着身子奔跑，纤细的身板在障碍间奔腾穿梭，如猴子一样灵活，如泥鳅入水一样自如。
　　鲁莫林屏息注目。
　　他们前前后后奔入射击区，按号牌进入不同的射击位，在掩体后侧身卧倒，装弹，瞄准。
　　米歇尔一气不歇，飞快将弹匣压入枪膛，拔开保险，稳稳地举枪，瞄准靶心。聚精会神的眼神，如隐藏深林等待出击的猫头鹰。枪声均匀地响了五下，紧跟着一排枪响。
　　米歇尔端枪一跃而起，使出浑身力气，和大家一起向高地发起冲锋。

　　伊迪丝检查艾丽的课堂作业。艾丽的书写比较规整，笔画清楚，字体小巧而略柔弱，仿佛羊绒线刺绣出的一簇簇枝叶茎条。
　　艾丽笑得自信，一脸绚烂。
　　“你的字很好看，满整齐的，也没错字。我看下一次可以换钢笔练习了。”伊迪丝肯定地夸奖，同时温柔地鼓励。
　　“可以了吗？真的可以用吗？”艾丽语调明快鲜活，如一股春风拂面而来，“我一直想要钢笔来着！”
　　“嗯，用钢笔的话，字会写得更漂亮！”
　　“那等礼拜天，我要上尉先生给我买！”艾丽呢呢喃喃说，“一定要选最漂亮的……”

　　新兵们雨淋过似的汗水还没开，训练成绩已记录好，统计在册。
　　军士长胳膊夹着统计册走来，扫视一眼新兵们。他打开统计册，大声公布结果：
　　“一分队——完成时间最快，比二分队快一分十五秒，比三分队快五十八秒！冲刺目标完成，但有三分之一人数动作不规范，任务未达标！射击任务——三号两发脱靶，七号一发脱靶，未完成！总体成绩判为——不合格！”
　　“二分队——总时间一分队慢一分十五秒，比三分队慢十七秒！冲刺目标达成，动作标准！任务达标！射击任务——十一号三发脱靶！……不合格！”
　　“三分队——……冲刺任务达成！动作标准！射击——全数上靶！总成绩为良！”
　　三分队队员登时容光焕发，嘴角肌肉抽动着，抑住欢呼大叫的冲动。鲁莫林浑身一松，放开了缩紧的手指。
　　“有三位五发全中，50环！值得表扬！”
　　军士长看着成绩册，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
　　“埃里克*霍斯特！”
　　“到！”
　　“施奈德*维斯！”
　　“到！”
　　先被念到名字的两人，高高挺起胸膛，享受一众称羡的目光，骄傲且自豪。教官继续走动，目光沿队列平移，落在米歇尔脸上，停留数秒，高声念出最后一个人名：“米歇尔*林格！”
　　“到！”
　　“冲刺任务达标！射击，五发全中，50环，优秀！”
　　转瞬之间，众人目光各异。眼神向少年倾出的斜度，惊愕、嫉妒、不服……共聚其间。
　　米歇尔站得板板正正，目光敛聚前方，犹如一面坚实的盾牌抵挡着各方的飞矢。

　　像要煽动新兵间的竞争心，军士长对米歇尔大加赞赏：
　　“你个子小，灵活，速度也快！第一个到达射击区！尤其是钻网和翻越障碍，节省了不少时间！你是不是学过攀岩？”
　　“我练过爬树，长官。”
　　“难怪……”军士长点头，边翻阅成绩册，“尤其射击成绩，简直惊人的进步，上一次才是合格，这一次就是优秀！非常完美！……不过——怎么没看到你的体能训练成绩？”
　　被冷不丁一问，米歇尔沉默了一刻，眼神微露彷徨。鲁莫林见状，代他回答道：
　　“报告长官！米歇尔还在读书！上午训练，下午得学习功课，一直到五点半，无法参加四点半的体能训练。”
　　“这算理由？”军士长不以为然，“下午没时间，可以晚上补。参加了训练就不能中断，没有借口。”
　　“Jawohl，长官！”
　　“回答得挺响亮，希望你的体能结果一样令人满意。”军士长合上成绩册，“从今晚起，每晚对他特训一小时，由你监督。”
　　“请等下，军士长！”鲁莫林急忙说，“米歇尔林格尚未成年，按体能标准的强度来说……”
　　军士长口气严肃：
　　“我不是制定标准的人。我们都无权修改，只能遵守。”
　　一刻，鲁莫林寂然。军士长盯视他两秒，以告诫的语气重重说道：
　　“再说，如果成绩表上出现空白，你以为梅策尔德中尉会装看不见？你还能说——你会对此负责？”
　　像一声闷雷在鲁莫林耳边炸响，他猛一怔，心跳瞬时慢了半拍，

　　十分钟休息时间内，未合格的分队被军士长喊到一边训话：
　　“标准动作都记不清！你们还是不是日尔曼人！？这像话吗？谁见过战场上直直往前冲的？模拟战场也是战场！想想看，你们头上飞的是子弹，脚下踩的是地雷！不小心脑袋就被削一半！子弹没长眼睛！……敢死队也不是送死队！我们德意志战士再勇敢，也不能白白送死！……全队重来！直到合格为止！“
　　鲁莫林看去别有心事，军士长的话犹在脑际回荡。
　　“……梅策尔德中尉会装看不见？你还能说——你会对此负责？”
　　耳畔响起一句稍带迟疑的问话：
　　“长官！请问——什么是‘体能’？”
　　米歇尔轻轻地挪近，像一只小心收起刺、闻着味寻路的刺猬。
　　眼神交错的一刹那，鲁莫林收起烦恼的表情，对他说话：
　　“体能就是——身体的基本运动能力，也就是力气、速度、耐力、灵活性……体能训练，是要通过各种运动和测试来看你的能力，说简单就是看你反应有多快，跑多快，爬多高，跳多远，能背多重的东西，还有——能坚持多久！气力大不大……等等！”
　　米歇尔专心地倾听，一边仔细琢磨。
　　鲁莫林松缓了语调：“没必要担心，军士长刚刚不说了吗？你的耐力、灵活性、速度……都不错！队里好多人还赶不上你呢！总之身体各方面都没有问题！赫伯德上士（格斗教官）还夸你来着！夸你柔韧又灵活！就是说你身体结实又灵活！”
　　中士安抚的话音似一阵过耳风。一丝微澜从米歇尔眼波荡开，模糊了浮在眼底的一抹暗影：
　　“力气……”

　　午后的阳光恬静宁适。
　　士兵们又开始雷打不动的午休程序：洗澡，换衣，洗衣。
　　第三分队一窝蜂地挤在一排水槽前，弓身搓洗作训服。
　　僻静的一角，米歇尔用同样的姿势清洗衣物。
　　不同的目光在他身上交叉重叠，却呈现出共通的一点：惊奇难解，又莫名排斥。
　　“喂，你有看过他换表情吗？”
　　“不管怎么说，这次他没剪断我们的翅膀（注：拖后腿）。”
　　“他手脚那么快，别是学过翻（*）墙撬锁一行吧！”
　　“嘘！小心恶狗！”
　　他们肆无忌惮地说着，有意让他听见。一个异类的加入，似乎让原本的团体结合得更紧密了。
　　米歇尔往衣服上抹肥皂，一番搓揉，再漂洗拧干，放回盆里。旁人的非议，宛如与电影画面毫不契合的背景配乐，百无聊赖地空响着。

　　“报到！”
　　“进来。”
　　鲁莫林应声而入，将夹在肘弯的成绩统计册放下，端身往后一站。
　　“今天分组障碍赛和实弹射击的成绩，长官。”
　　上尉打开手册，目光淡然掠过那一行行名字。他翻动纸页，视线慢慢往下扫，移向最末的编号，略略一顿。
　　鲁莫林挺直腰板，眼瞄着上尉。上尉的表情仍旧难以捉摸，唯有一丝微笑的浮光从眼梢轻轻掠过。
　　鲁莫林眉目舒展开。上尉果然很高兴看到米歇尔的进步，（还好）我的决定没有错。
　　“米歇尔不仅顺利完成各项指令，而且成绩突出，是第三分队射击满分的三名队员之一！”中士语速稍快，生怕不能一口气汇报完似的。
　　待他停口，上尉挑起眼眉，看着他。
　　“就这些？”
　　“长官？”
　　“这是他该做到的。你想报告的不止这个，”目光穿透他眼眸，锋锐得像把刺刀，“接着说，中士。”
　　“是，长官！我要向您请示——有关米歇尔的体能训练安排！”
　　“梅策尔德中尉不在，这事应该军士长负责。他怎么说？”
　　“是！军士长说，白天不能参加的练习，应在晚上加训，由我监督！”
　　上尉向前微倾，目光凝注：
　　“你认为不合适？”
　　“是的，长官！米歇尔还不是正式的士兵，他的年龄还不合格，体力也不达标，所以我想请示一下，是否适当降低难度？”
　　上尉直了直腰，响起庄重稳凝的嗓音：
　　“中士，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米歇尔体能测试的结论？”
　　鲁莫林心脏咯噔一下，稍稍乱了节奏。
　　“不、是我的观点……”
　　上尉凝眉，双眸闪射着一抹精芒。
　　“你是说——在得出结论前，你并没有对他进行体能的基本测试？”
　　上尉的目光贯穿人心的锋利，声音弥漫出令人窒息的森冷。
　　“没有……长官！”
　　“所以你的评论，只是对年龄的偏见，这样的建议——”上尉语音一顿，“我不能接受。”
　　“……”
　　“今天下午五点半，米歇尔上完课，你带他去操场，做下基本的体能项目测试。”
　　“Jawohl，长官！”
　　“中士，希望你记住——在没充分了解他人的情况之前，你额外的同情不是关爱，而是一种轻视，明白吗？”
　　上尉的眸光犹如透着蓝光的冰川，笃定的语气，字字如锥。

　　士官宿舍。一道剪影般轻薄的人影轻悄掠过一道又一道房门。
　　叩门声刚响两声，一道门向里打开，格斗教官——赫伯德*阿德勒彪壮的身形横呈在门内，头顶几乎碰到门框。他微微低头，抬了抬眉毛，好像陡然间发现一只蚂蚁正从鞋面爬过。“是你？”
　　门外，米歇尔昂着头，朝他举起右臂：
　　“元首万岁！长官！”
　　“万岁。”赫伯德象征地扬了扬手臂，冷声冷气问，“找我有事？”
　　“是的，长官！我——”米歇尔双眸一瞬不瞬地盯注他，紧抿嘴唇，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毅然开口，“怎样能变得有力气？”
　　他逐词逐字重重发音，仿佛把每个字咬紧再用力吐出。
　　赫伯德半眯起眼睛，用一种新的目光——审视猎物的眼光再次打量他：
　　“知道哪种人才来找我吗？”
　　“不知道，长官！”
　　赫伯德向他俯了俯身，将他置于自己的目力之下，瓮声瓮气说：
　　“只有犯了错的士兵。”
　　又一个问题接踵而来：
　　“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长官！”
　　“站着进去，爬着出来——”赫伯德嘴角一咧，将房门洞开，朝室内偏了偏头，眼光似削笔刀从上往下斜切过他的面颊，“进来，我告诉你——”
　　目光相对，牢牢锁在一起。米歇尔无声地跨出一步，越过门槛。
　　赫伯德嘴角向两边扯开，一口白牙森森，宛如一头潜伏在沼泽向陷入泥潭的猎物张开大嘴的鳄鱼。

　　（待续）

　　（2017年7月18日14:15校正）
　　（2017年7月18日14:15独发晋江网）
　　（2017年7月18日21:30修改）
　　（2017年7月18日21:14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