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79、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53）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五十三）

　　————落入掌心的幼隼，如何使其成为架在肩头、任凭放飞召唤的猎鹰？

　　夜风徐徐从窗口吹入，凉凉拂过面颊。卢卡斯斜倚在卧室的窗旁，点上一支烟，眉眼微敛，似潜藏于莽丛翘首以待深夜出没的猎物的猎手般，探视着暗夜的轮廓。
　　手指握住少年的下颌，瞬间感知对方从头到脚韧带拉紧、肌肉收缩，如一面拉开的弓弦，撑起了全身的防线。
　　连番的逼诘，一再切断坚硬的防线，心墙却不露痕迹地加固；就算松开紧闭的嘴唇，但也无法击溃最后一线设防。
　　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呼吸，却隔着两个胸膛的距离。就算翻开胸膛，心上还覆着厚厚的膜。
　　“你捕捉不到他的颜色，就掌控不了他的心。”（《墨色格拉夫》第一部18章）
　　自己一度以为捕捉到他眸色的转换，掌握到他情绪的变化，就抓住了他的弱点。
　　他落在自己手里，自己依然无法掌控他，完全的掌控。
　　他眸底的颜色太过隐匿，太过复杂，如一层一层叠加的痂壳，压抑下来的最残酷、最不堪的伤口；若要一层一层剥开，也许就像抽干浑浊的井水，露出厚积井底肮脏的污泥，抑或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所幸到最后，终于令他动摇了。仿佛蚂蚁颤抖地伸出细长的触须，刺探对方的气息，他主动地提问，却是小心的确认：
　　“那时候是——不是因为艾丽而留下我的吗？”
　　这个疑虑，从第一天起就盘踞他心底吧！
　　费力克斯这么认为，他也这么想？一直以为自己是艾丽的赠品、附属——顺便搭上的添头？
　　所以他才会藏起锋芒，慎重地表现，不能太强，也避免过弱？
　　提出疑问是进一步试探，确定我的意思，可以理解为——一种接近吗？
　　“是我留下你的，别让我后悔我的决定！”
　　我最后的话，看来给了他信心：我决定留下他，就因为他自己，不是因为艾丽（的关系）！接下来就靠他的选择，他的表现。此刻他发出的疑问，有如作出选择前的一再掂量，一种权衡。
　　上尉的眸光闪亮，渐变锋锐。
　　他不是普通的未成年，是正在成长的猎犬！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选择什么。
　　由人养大的猎犬，到底不同于凶悍难驯的野犬，它们勇猛而忠诚，终归要服从于人，依附于人的！
　　骤然之间，一股剧烈的渴望从卢卡斯心底升起——强大的征服（*）欲充斥了血肉，盘旋于骨骼，让浑身血液急流，鼓动着每个毛细孔，每根汗毛，激发出潜藏在血与骨，灵与肉中的强烈意志。
　　——我要成为他的主人！
　　上尉目光闪动，亮如暗夜磷火，一簇火焰在眼睛深处燃烧，让整个身体，乃至灵魂浴火般炽烈起来。
　　夜风静凉，黝黑的夜空如巨大的铸铁沉沉横亘着，黑乎乎的地面阴影重重。

　　艾丽窝在柔软的被褥里，被玩偶和毛绒玩具包围着，睡得甘醇，香甜。伊迪丝从对面床侧过身，伸了伸胳膊，双眸在一片幽暗中闪着柔光。
　　一丝晨光撕开夜幕的一角。
　　晨光尚且熹微。结束晨练的士兵呈蛇形纵队涌进食堂。
　　鲁莫林走在队伍外侧，转眸朝米歇尔的半边脸瞅了一瞅。
　　盥洗台上方的镜子里，伊迪丝为艾丽整平衣领，检视一遍艾丽的衣着和发型，审慎得像出门赴宴前的最后整装。
　　食堂里，士兵们斟着咖啡，往面包上抹黄油。
　　米歇尔把面包掰成几块，咽下一口面包，喝一大口牛奶。
　　隔开两张长桌，鲁莫林朝他瞥来瞥去好几眼。
　　一切如常，又不平常。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又说不清哪里异样。好似有什么悄悄发生，又不为人察，在内敛沉默的外表之内蠢蠢欲动，就像蛰伏一冬的蛇卵逢初春之际静静孵化，从内部轻轻磕出一条缝隙，一点一滴加深，慢慢开裂。

　　军官食堂，餐桌上呈现一派气氛祥和的景象。上尉在餐桌另一端，悠然神定。
　　“上尉先生！”
　　迎来的动人问候，清脆圆润，如清晨的第一声鸟啼。
　　艾丽的头发梳成精致的两条辫子，向上挽成两个环扣垂在肩膀，似阳光投下的金色光晕，一双蓝眸倒映着碧空。
　　“早上好，艾丽！哦，新发式！”上尉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往外轻推她的肩膀：“来，退后点，让我好好看看。”
　　迎着众人视线，艾丽高高兴兴地牵起裙角，踮着脚尖做了个旋转，有模有样地行个屈膝礼，微微仰起下颌：
　　“漂亮吗？”
　　此举迎来众人的一致称赞：“真漂亮，太可爱了！”
　　“简直像电影明星！”
　　“很漂亮，艾丽。”上尉端详一番，点头以示赞赏，“你的手很巧，克莱斯蒂尔小姐。”
　　“谢谢您的夸奖，上尉先生。”伊迪丝语调变得谦恭。
　　艾丽细瞧他们的表情，聆听他们的谈话，见上尉夸奖伊迪丝，她忙向着伊迪丝屈膝施了一礼：“该我谢谢你，伊迪丝小姐。”
　　“不客气，艾丽小姐。”
　　“她真懂事！真有礼貌！”众人交口称赞。
　　耳朵里载满人们的赞扬，艾丽坐回上尉身边。“你很懂事，美丽的小淑女。”上尉低一低头，附在她耳边说。
　　艾丽在胸前拢起十指，惹人怜爱的模样：“上尉先生，可以答应我——一个小淑女的请求吗？”
　　上尉扬一扬下颌。
　　小姑娘似的狡黠把大家逗笑了。其他军官相互眨眨眼，交换着眼神：“她是从哪里学会这一套？或者是——女人天性的一面？”
　　“瞧，我就知道，跟我老婆一样——先讨你欢心，再提出要求。”
　　“得了吧，如果她不掏空你的钱包，你也会把钱砸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一阵私语窃笑。
　　艾丽神态显出一丝拘束：
　　“可以——带我去城里转转吗？”
　　上尉平波微漾的一眼，房间岑静下来。旁人摆出观望的神态。
　　面对随之来的肃寂，艾丽手指捏着裙角，莫名地心虚，说话都底气不足似的：“我就去看看，就转一会……”
　　上尉伸出一支手指，轻轻按在她唇上，摇了摇头。艾丽的话音刹住，双颊透出薄薄一层绯霞，如涂在脸颊的一抹腮红，慢慢地晕开，拂到耳根。
　　这一幕投进伊迪丝眼眸，像不经意地溅落前额的一滴屋檐雨，划下一丝凉寒，无端激起心底的微波：“她，该不会……？”
　　“作为绅士，怎能拒绝一位淑女真心的请求？”一丝宠溺的笑意从上尉唇边溢出，“就这个星期天，我们去城里转转，兜兜风。多看看，才知道你需要什么，喜欢什么。”
　　“真的？谢谢上尉先生！”艾丽情不自禁地跳起来，搂着上尉的脖子，如垂吊枝头摇曳生姿的一簇花穗，“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哦！你对我真好，太好了！”
　　上尉抱一抱她，脸朝着眼神微愕的伊迪丝，嘴角轻扬：“我们都去。你陪着她，多给她些有用的建议。”

　　澄碧的秋空。
　　“集合！立正！”
　　口令一下，一片脚跟碰击声瞬间震响四野，如哗地一声倾盆直泻的雨。
　　“向右看齐！向前看！”
　　操训场上，新兵们分排而立，井然罗列。
　　“齐步——走！”
　　铿锵的步履和齐刷刷的衣服摩擦声。
　　“立定！”口令声落下。他们面对一处模拟好的“战场”：垒好的沙包墙，拉起固定的铁丝网，各类的道路障碍物，栅栏墙。一处斜坡顶竖着一面黑色旗帜和一排标靶。
　　步（*）枪被一支支传到新兵们手上。军士长宣布今天的训练任务：
　　“目标——前方！A-1高地！（指向斜坡顶）你们需要负枪越过障碍，爬过护栏，在山脚射击区装弹，射击标靶五次！再冲上高地，占领高地！任务按顺序，分队完成！完不成任务的，脱靶的，完成滞后的，整队都要重来！所以你们要加倍认真，努力！每个分队就是一个小集体！这不是你们个人的问题！”
　　第三分队的成员不约而同将目光向右侧偏移了一瞬。米歇尔没有错过那些向他倾斜的视线。他不动声息，坚（*）立着身躯，如夹在狭缝里拼命攀援的植物根茎。
　　“第一分队，准备！冲！”
　　第一分队队员持枪跃出沙包围成的战壕，跨越障碍堆，翻过栅栏，匍匐穿过铁丝网，跑入射击区，卧倒、装弹，射击，一阵枪鸣轰响，旋即冲上沙石铺就的陡坡。他们跑回来，面红耳赤，满身冒汗，呼哧呼哧喘粗气。
　　靶壕传来报靶声：“1号靶，45环！2号靶……”
　　“第一分队完成，归位！第二分队——准备！上！”
　　一波又一波口令，如翻卷着涌上海岸的波涛。
　　鲁莫林将目光稍稍偏转，这好像成了种习惯。虽然米歇尔还是充满不合群的耐性，但目光不再那么淡漠沉郁，仿佛禁锢的神经开始一点点解开枷锁，黑蓝色的色彩里，满蕴着令人悸动的渴望和呼之欲出的野性。
　　“第三分队——准备！”

　　（待续）

　　（2017年6月23日19;30:校正）
　　（2017年6月24日12;53首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