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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7) ...

  •   《墨色格拉夫》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
      作者:百目鬼妹

      (七)

      ————如果你不属于我,你的心又怎会回应我的呼唤?

      阳光淡薄下来,一点点偏西、黯淡,被黄昏的云切割得支离破碎。
      餐室内,军官们围坐在桌旁吃饭。
      俩兄妹被叫过来。米歇尔套着一件挺长的白衬衫——牧师的旧衣服——几乎盖过他腿上淡得变色的短裤——这也是借来的,一走动,白衬衣就空荡荡地飘啊飘,偏他又那么纤瘦,那模样活像细条条立在田间驱鸟的稻草人。军官们会心的递眼色,冷笑,费力克斯转动着酒杯,眼中含着嘲弄的神色。
      上尉盯住米歇尔肿了一半的脸,招招手。米歇尔就像个白色幽灵般走近,淡漠、宁静。上尉捏住他下巴,扳起他的脸左右瞧了瞧。
      “太粗鲁了。”他漫声略带惋惜,似在自言自语。费力克斯朝这边瞧了一眼,眼带讥诮。
      上尉扭头吩咐门口的士兵:“下士,把毛巾在井水里浸一下拿过来。”
      “是。”
      “不用!我已经用冷水敷过了。”米歇尔身子一绷,摆了摆脑袋,试图从他掌心的桎锢中摆脱,上尉稍稍加大了劲。
      “不要逞强!”他严厉地说,盯视对方的眼睛,眼光有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米歇尔不再动弹也不说话。浸湿的冷毛巾拿来了,他接过按在脸上轻轻敷着。
      艾丽从旁边俩眼惴惴地瞧着。
      上尉盯盯米歇尔的脸,向下瞧瞧他的穿着,对他的目光米歇尔既不在意也不逃避。他皱了皱眉,又叫起士兵:
      “你去车上,拿一套小号衣服来。”
      “我不用。”米歇尔接口说。上尉话也不说,揪住他衣领俩边往下一掰,“兹啦”,衣服完全裂成俩半,落到地上。周围猛地一惊,不仅为上尉举动出人意料,还为米歇尔露出的身体出人意料的白,纯净透白,像一块光滑的玉,一抹皎洁的月光,而留在臂上的伤口结着红色的疤,就如白瓷杯边留下的一道鲜红的唇印。
      米歇尔眼睛微微晃动一下,像平静的水面投进一枚小石子,稍一紊乱立即平复,再没有丝毫不平静的表示。众目眈眈之中,一时混杂了惊诧、贪婪、不屑、轻薄,种种复杂。有军官挤了挤眼睛。上尉神态笃定,说:
      “伤口恢复很好,不用再擦药了。”
      他以眼光指着那堆褪下的衣服,叫雷奥妮:
      “收拾一下。”
      雷奥妮顺从地拾起衣服,退开去。
      士兵挟着一套军装衬衫和军裤快步走入。
      “穿上。”上尉语气简洁干脆。
      米歇尔低下俩眼,默默把衬衫披上,一个一个系好扣子。
      费力克斯俩眼喷出怒火,他双手激动地撑起桌面站起身。上尉感受到这股敌意,冷眼制止他,费力克斯忿忿不平地坐下。
      米歇尔穿好衬衫,上尉不露声色地指指他的短裤:“这个也脱掉。”
      米歇尔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有眼睛幽幽放光,迅速脱下短裤——里面没穿底(*)裤——飞鸟般迅捷,抓起军裤往腿上套。费力克斯发出轻蔑的鼻音,周围的空气微微波动起来,气氛一时变得怪异——有点古怪,带点蛊惑,有种燥热的鼓动——像置身于亚热带原始森林,什么在蔓延、伸展,藏匿其中,嘈杂又喧嚣。
      艾丽双手捂住脸,哭了,哭得很小声很小声。
      军官们挤眉弄眼,暧昧地取笑,拍桌子、鼓掌,兴奋地喝彩、吵嚷:
      “好耶!”
      “别这么快穿上啊!”
      “上帝!他可真白!”
      “真合适!很合适!”
      “上尉,您真会挑啊!”
      吵吵嚷嚷中,上尉双眸冷冷一扫,如横刀划过——全场登时收声肃静。
      米歇尔快速拉上裤子,系好皮带。再小的号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有些阔大,宽大的军服下依然是细柳条的身材,但扎紧了腰带后,却少了拖沓、肥大,显得宽松自如的舒适;冷色调的金属钮扣,与安定沉着的眼睛对衬,多了种清冷、孤寂的意味。
      “坐下,吃饭。”上尉发话,像军用口令。
      米歇尔挺着上身坐下,眼神不侧移不乱瞟,安静地吃喝,一贯的沉默有如局外人。
      上尉定睛向他凝视、打量,眼底透出冷峻、思量和一丝怜悯。
      “看来要叫裁缝多做套衣服了。”

      窗子关得严严实实,窗外暗夜沉沉。
      黑暗中轻微的脚步移动,悉悉索索,一步一小挪,在这狭窄幽暗的空间,再细碎的声音,仍然惊扰到米歇尔。
      “艾丽?”
      模糊的身影挨近床边,细小含糊的声音在说:
      “米歇尔,冷吗?”
      “我不冷,你怎么不睡?”
      “我跟你一起睡。”
      “不行。”
      “我冷,我要跟你一起睡。”
      “今晚不行。我要是感冒了,会传染你的。”
      “我把被子抱来了,妈妈说冻着了就盖多些,才不会着凉。”
      艾丽把被子展开铺到他被面上,径直钻进被子,把头挨近他肩窝。
      “这样就暖和多了,对吧?”
      米歇尔挪动身子,贴近她头发,合上眼睛,喃喃道:
      “对……好暖和。”
      他俩头挨着头紧紧搂抱,偎在一块覆在被子下,就像一个窝的一对小鸟儿,头埋在彼此的翅膀下蜷成毛茸茸一团。
      “米歇尔,”艾丽一声轻轻叹息,“肿消点了吗?还疼不疼?”
      “好多了。”
      “是因为我吗?”
      “……”
      “你挨打,是因为我,对吗?”艾丽说出了胸口憋闷了许久的话。
      “不是,是我自己,我惹中尉生气了。”米歇尔平心静气说。
      “还是艾丽的错,对不?”
      “你说什么啊,怎么是你的错了?”
      “他们说是因为你没事玩水,中尉才打你的。我知道是你难受,因为你每次难受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只会跑去拼命泼水淋湿自己!”
      “才不是!只是没事可干,才无聊了一下。”米歇尔声音平平毫无起伏。
      “我知道!都是艾丽的错,是我让你难过的!”
      “你想多了!”
      “我不叫你陪我就好了,你就不会被他们掇走,就不会伤心,不会去淋冷水,不会被……”
      “叫你别乱想了!”米歇尔猛地翻转身,声音失去宁静,“回你的床去!”
      “……”仿佛断电的留声机,一下没了声音。
      良久,只听见呼吸微微的起伏,隔着衣服,心脏沉闷闷响着。他忍下心中的焦虑,轻轻启唇,低沉绵软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
      “叫你别想太多,想多了,又要睡不着了……”
      艾丽不再说话,靠着他后背,一手搂着他的腰,闭上眼睡了。

      早晨,清澈无云的天空,阳光微淡,天气不冷不热。
      “艾丽!”上尉的呼唤声。
      艾丽目光躲闪、举止畏惧地走来,一看到裁缝手里展示的东西,她眼一下亮了,整张脸闪出了光彩。

      房间里,艾丽正在试穿刚做好的新衣裙。裙边飘舞,柔软轻盈,新颖的款式,雅致的色彩,还带着香香的味道,样样是她的最爱。她雀跃地表达喜爱的心情,穿在身上舍不得脱下。
      她耳边充斥着人们的赞美,内心盈满忘却一切的喜悦。
      上尉轻浅微笑,往她眼里倾注柔情蜜意。
      “很漂亮,与我想的一样漂亮,好姑娘。”
      “来,看看你。”上尉轻轻推她上前,将她带至镜前。
      艾丽一眼瞥见镜中那个娇媚可爱的少女,立即屏住了呼吸。她从没想过自己这么漂亮,这么可爱!哦!上帝!眼前美得不像是真的,都不真实。她有一种晕眩感,似乎大家都转脸朝这边看,但似乎都模糊不清。她看着镜中的少女,看见了少女身边修长高挑的军官,合身挺括的黑制服彰显出高大俊逸的身形,英朗的气质,优雅的风度,含笑的高傲的嘴,还有那双瓦蓝瓦蓝——天空一般的眼睛……
      他低下头直瞧她,用手轻掠她鬓发,艾丽觉得耳朵发烫,却没有畏惧闪躲。
      “很高兴你喜欢,好姑娘。”温热的气息吹过她耳际,心不由自主地怦怦直跳。
      还有绸衬裙和短晨衣呢!细巧柔软像天空飘过的云,柔润的颜色让人想起玫瑰和天竺葵,蒙着一层粉红色的迷人光亮。
      衣服似乎在发光,耀眼的光,照亮她的脸。她冲着镜子,绽开梦一般的笑容。
      斜转视角,镜里投进另一个人影。米歇尔。他不知何时进来的,立在门边不声不响地盯瞧。
      她不笑了,嘴角向下弯。
      深色的眼睛很稳定地看她,眼睛的颜色更深了——蓝得发紫,浓稠得抹不开,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站直了看她。
      这目光好像把她跟他隔开一个空间,一段距离——平行的距离,却无法相交。你永远无法从他的眼神猜透他的心思,可他直直一眼,就能把你的心绪搅乱。
      是的,她的心全乱了,好心情全没了,涌上心头的是一片悲伤。
      他为什么这么看她!她没什么不对,她又没做错什么!这同她有什么关系?他盯她做什么?
      被他一动不动盯视,她只觉得伤心,有种泫然欲泣的冲动。
      那目光看似平淡却深沉,深得无法形容,她望不透里面有什么。是指责?是蔑视?是痛苦?是无奈?……与他目光对视,她犹如探身朝黑洞洞的井口眺望——只感到一股清冷异常的风。
      太、太让人难受了。她脸耷下来,俩手紧紧握在一起,上尉发觉了。
      “怎么了,好姑娘?”
      温切的声音问,太过亲切了。她的脸颤动一下,眼圈一下红了。上尉朝米歇尔望过去。米歇尔没有动,靠边站在门洞前,像壁龛的一尊雕像,薄唇轻抿,一双眼深凝在他俩身上。
      “米歇尔,去,让裁缝给你量量尺寸。”
      上尉音调如常,嘴角线条分明而冷硬。
      米歇尔没有答腔,没再看一眼,抽身退了出去。
      “再试试,还有这件,好姑娘。”上尉转变语气,声音低柔醇厚充满感染。

      退到走道,光线转暗。
      俩边是黯淡坚硬的墙,光线像黄昏时分一样阴阴暗暗。米歇尔从昏暗中踱过,灰暗里他的面部轮廓依旧清晰,脸色雪白,眼神晦暗不明,如幽灵浮现。
      他缓步到门口,抱起手臂,看鸟过无痕的天空,看前方暗沉浓密的灌木林,薄阳下光影摇曳。
      他目光微凝,眺望稍远的地方。灌木林间小道上,走来俩个妇女带一个小女孩儿。
      她们穿着深灰或黑的衣服,一副庄重的模样。米歇尔想起来,今天是礼拜天。
      哨兵朝她们喊话,她们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清,又往前走了一阵。哨兵朝她们走去,挡住她们。似乎起了争执。米歇尔步下台阶,走上几步。
      妇女们一边瞧着大屋一边争论,似乎有非来不可的理由,看她们带的孩子,是为了受礼吧!
      哨兵卸下肩上的枪端在手里,把她们赶回去。妇女们不甘不愿地踅回,三步一回头地离开视线。
      米歇尔看着,面色沉寂。薄阳照耀下,他的身体白得好似透明一般。

      屋里,艾丽尚有些神思恍惚。上尉瞅定她的脸,温存款语:
      “是不是闷坏了,好姑娘?但是现在不行,不太(*)安(*)全。不过很快,等这一带安定下来,我会陪你好好玩个痛快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抚摸她的头发,肩膀。

      (待续)

      (2013年8月24日21:55)
      (2013年8月24日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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