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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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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五十二)
————有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刻在灵魂的伤只会恶化生脓。
我打扰到他了?脑里骤时拉响警报。暂时别惹他,别去。
伊迪丝安静下来,等他的反应过去。
猎人们围着断气的雄鹿,动手开膛肢解,剥皮割肉,瓜分胜利品。
那只猎犬汪汪地叫着,在他的主人身边跳跃,邀功。
那位猎人高兴地摸摸猎犬的头:“好样的!小家伙!”
猎犬昂起头,满足地享受主人的爱抚。
外公得到了十二角叉的鹿头。他抬手拍打一下米歇尔的后颈:“你挣到今天的面包了!混小子!”
米歇尔有意识地晃了晃头,要把脑海里的某种东西驱散掉似的。
“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她再次表示关心。
“不用,小姐。”他照常拒绝了,眸光又回归了清岑与疏淡。
“还是休息一下,要喝点水吗?”她故作轻松地说,“老实说,我都有点渴了……”
她手伸向水壶,米歇尔率先拿了起来,倒上一杯水,搁到她手边,又坐回凳子上。目光在她面前围了道墙。
她又一次感到失落和孤独感,心微微揪紧,好像被一股惶惑不安牵拽着。
是我打断了他的思维,才让他那样敏感恼怒吗?不过那种紧张戒备又是怎么回事呢?
“是不是我讲得深了点?听不太懂?”
“我懂,你(只管)讲好了。”
“你一上午都在训练吗?”
“是的。”
“时间有点长,身体吃得消吗?”
“还行。”
“平常不训练的时候,你都怎么玩的?”
“我不玩。”
“我知道上尉给你的任务是学习和训练,但一天下来总有些自己的时间,有空的时候,不学习也不训练的时间,你都做些什么?”
“我干活,训练布鲁斯。”他口气乏味地说。
“布鲁斯?就是你的狗吗?”伊迪丝想起那条大得像狼一样的狼犬。
“是军队的狗。”他冷冷纠正,嘴唇绷得很紧。
“哦,这样啊……可它跟你很亲。”伊迪丝感觉自己没话找话,像个絮絮叨叨的大婶,他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它由我管。”
“要训练那么条大狗可不容易,它那么听你的话。”
她尴尬地坐着,尽力在攀谈。休息时间比上课难熬,她不能陪他玩游戏,聊天也聊不下去,每分每秒都在滋长这种难堪和困扰。
这时候有一杯茶或咖啡会更好,她想起,可以提提神,还可以化解下气氛,至少让气氛不那么僵。虽说军营的咖啡苦了点,但我可以早点准备好,提前过滤一下。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忘了呢?我是不是太习惯于之前有女佣预备茶点的雇主的日常生活了?
“唔,我有弟弟和妹妹,最大的一个都十四岁了,小弟弟也有十二岁,跟你也差不多,可感觉你比他们更像大人,我是说更懂事……”
她边说边轻捋一下鬓发,掩饰自己的拘束。她持续地说,抱着可以引出他的兴趣、勾起话题的期望。她还是想多了解他,不光为了和缓关系。
此时她听到敲门声,均匀有力的两下。她起身开门,沃克斯德(勤务兵)站在外面,手提着咖啡壶。
“您好,请进。”
他行一下礼,看一眼手表,敏快地张口说:
“你好,小姐。现在三点半,上尉吩咐我给你们送咖啡。以后每天这个时间,我会按时送来。”
“多谢您,请代我向上尉表示谢意,他想得真周到!不过以后由我自己来,不用麻烦您……”
“我得执行命令,你不必客气,小姐。”
他笃笃走进房间,把咖啡放下:“请慢用”,又笃笃地离开。
“好极了,来杯咖啡如何?”伊迪丝嘴角向上翘,翘得高些,让语气俏皮些,自己感觉就像咖啡馆里笨拙逗趣的新手。但愿这咖啡的味道淡些,太苦对孩子身体可不益。
米歇尔没注视她的举动,也没代她斟咖啡。朝挂钟一瞥,他正了正身子:
“可以上课了吗?十分钟到了。”(课时一小时,课间十分钟)
他嗓音又干又冷,像缺少水分没有弹性的笛膜。房间内似乎拂过一阵干燥萧肃的秋风。
她不由自主绷直了坐姿。他的神色那么严肃,坚决,像极了成年人,简直有点可怕。
那一刻,他好像严厉的老师,而她,变成了学生。
地窖阴冷,黑乎乎的又冷又潮。
老鼠四处窜走,吱吱叫着。
瘦弱的他爬来爬去,抓住了一只瘦巴巴的小老鼠。
小老鼠起劲挣扎,乱抓乱咬。
它还想动!它还想逃!
他一手按住它的头,一手压紧它的背,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学着保罗(注:米歇尔外公的狗,已死)的样子,狠狠一口咬住它的喉咙。
老鼠吱吱尖叫,他牙齿使力咬合。
老鼠奋力挣扎,他双手按紧,狠命地掐、咬。牙齿咬破腥臭的皮毛,咬碎细细的喉管。
老鼠缩起四肢,痉挛一阵,没了动静。
一小股腥浓的液体窜进他嘴里,口腔齿间登时填满铁绣味。他强咽下去,胃里一阵猛烈蠕动,像灌进了铁水铅液。
他忍着强烈的呕吐,咬啊咬,撕烂那小团毛茸茸臭烘烘的死肉;齿尖碾磨着细小的骨头,嗄吱嘎吱的脆响。
一口一口塞进嘴,咽下食管,硬吞到胃里。
米歇尔猛睁开眼,视线落在空荡荡的黑暗中。
鼻子里还呼吸着那股刺人的恶臭,舌齿也浸满了血肉的腥烈。
“六岁……那个冬天太冷了……”
仿佛翻土的铁锹重重磕到地里的石头,猝不及防的震响触动了细微敏感的神经末梢。胃部骤然一阵痉挛,一股液体从胃里涌上来,窜到喉咙口。
口腔一下塞满咸腥浓烈的味道。
浓稠,腥腻,堵在喉咙,在胃里搅动,上下翻腾。他竭力吞咽,艰难地呼吸。
视线前方,深暗的光线,隐现着墙壁硬直的轮廓。
黑暗中亮起一双眼睛。布鲁斯慢慢爬了过来,把前爪搭在床边,将嘴靠上他的肩肘,用鼻子来回地轻蹭。他伸手在狼狗的两耳间摸了几下,布鲁斯俯低头,像个亲密的朋友那样,贴着他睡下来。
只是个梦,一个恶梦。
藏在大脑皮层的记忆阴霾,如墙角缝隙沉淀堆砌的灰尘,霍地被一铲子扬起,飞散到空中,洒落一地的污脏。
以为遗忘的部分,以恶梦的形式重现,把他唤醒。
不是六岁的冬天,而是四岁的寒冬夜晚。
吃的也不是田鼠,而是老鼠。
那时,他就是老鼠,地窖的老鼠。
为了不作老鼠,他只有杀死它们,吃掉它们。
顾不得胃酸喷涌,顾不得狼藉污秽,为了走出去,成为地面上奔跑的猎犬——
为了食物,为了猎物而狂奔、撕咬。
过去的味道,与恶梦接触的一刹那,在齿间、舌尖、肠胃苏醒。
“你是猎狗!不是猎人!”
声音如锋锐的刀刃,紧贴着耳廓滑过。身子微微一震,他眸底闪过一簇火花,灼亮。
是的!我可是啃过老鼠、当成野狗一样养大的猎狗!
“教育、训练!把你从野兽驯化成人!”
‘狼’驯化‘狗’吗?
他紧紧咬住上下颌,体内交织着火一样的灼热与冰一样的寒冷,搅拌成混沌的夜色。
把我变成人?还是——(和你)一样的狼!?
布鲁斯抽动一下鼻尖,警觉地把头微昂,向四周睃巡一下,眼底泄出一抹绿幽幽的莹光。
夜深,沉寂无语。
(待续)
(2017年1月28日17:25校正)
(2017年1月28日20:13首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