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77、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51）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五十一）

　　————心的恶，其实不需要魔鬼的契约来实现；人心的恶，早已存在于人心深处 。

　　他离开门边，轻轻挪步，后背绷得像拉紧的皮筋，依旧挺着满身的荆棘。
　　狼在那儿，盯着他的眼睛。对视，对决。
　　他被按在狼爪下。
　　强力的爪扳开他的下颌，近到能听到、闻到对方的气息。
　　狼的周身发散出一股气味，那种残留于指间体缝、经久沉织的、如嵌在指甲深缝里洗不净的淤泥般——血腥味与火（*）药（*）末的混合气体，从鼻尖直冲脑门，强烈、刺鼻，令人作呕。
　　同样，狼也在辨识他的气味。
　　有没有危险？是不是同类？外层皮囊下的气味，是不是沾满尘土和血渍？
　　胳膊直垂在身体两侧，他机械地迈开步子，踩下阶梯，像在泥潭中跋涉。
　　颈后一阵炙烤的灼热感，转瞬化为一团寒气，顺着脊椎滑下。
　　感觉狼还尾随在他背后，紧紧地跟着。
　　“你看上去真要咬断他的喉咙——”
　　“他有威胁到你吗？或者——让你感到威胁了呢？”
　　每一声都如锐器刮刺着耳膜，撞击在胸口。
　　威胁——
　　“你的勇气够用吗，小家伙？我会照顾你，下手轻一点。“
　　不，那不算威胁，那体形，那口气，都算不上。
　　那是什么刺激到他呢？
　　是危险？
　　不，他没觉得危险。一把沙，两拳头就能解决掉的事。他可斗过比那家伙块头更大更猛的动物。
　　到底是什么，让他一刹那像支射出的箭，失去了控制？
　　米歇尔抬脚，落步，一级级往下。脑子飞快地回想，眼角勾勒出一幅幅打斗的影像，如幻灯片时断时续，闪现又消逝。

　　大块头斜看的眼神，好像他是待他宰割的幼兽活食。
　　大块头启动，像一头斗牛俯冲而来。
　　壮硕的公鹿冲来撞去，东逃西窜，寻找着包围圈的缺口。它霍然扭身，向他冲撞过来。
　　呼吸迅速滞住，视线定格。大块头的脸扩大，扩大，与雄鹿低下的犄角叠合起来。

　　米歇尔忽觉血液膨胀，涌上脑门。
　　胸口紧绷了一下，似一道闪电插入心脏。
　　你把他当成了鹿！那头一心要踩踏你撞翻你逃走的鹿！
　　耳朵深处响起的声音，发自心底的嚣叫。
　　你是它的敌人！它视为最弱的对手！它却是你的猎物！
　　“我不想输！我不想被打倒！”
　　“输”——即死。打倒，即“杀死”。
　　那头鹿，我告诉它，用全部力气告诉它——我不是它的目标，我是它的猎手！
　　血液在血管里啸叫，沸腾，胀满了胸膛，占据了大脑。
　　要么吃掉，要么被吃！
　　猛一瞬，他龇出了口角两侧的尖牙，伸出了埋在肉垫里的利爪！
　　对方惊恐的脸跃入眼瞳……
　　意识变成一片雪白，然后覆上一层血腥污红……

　　林地上铺了五英寸的积雪。
　　猎人们四散开，追踪着鹿的足迹。
　　他走在外公前头，像领路的猎犬一样，察找鹿的足迹。
　　“在那儿！鹿！”
　　他发现了鹿的脚印。“看个头肯定不小！”外公兴奋不已。
　　一起追踪下去，穿过树林，一头大犄角的雄鹿出现在前方一百码处。
　　“它的角！至少十二分叉！”他俩加快脚步。猎人们从不同方向追来，慢慢聚拢，把野鹿往空地中心赶去。
　　鹿不断掉头逃窜。有人举枪，没能瞄准。
　　外公单膝跪地，端起枪。公鹿撒腿飞驰，如直射的箭矢。
　　“追！米歇尔！”外公一指。
　　米歇尔拔腿就追。鹿一路狂奔，蹿过一丛灌木，向侧面跑去。
　　侧面也有人上来了。
　　鹿已成为靶子中心。它惊惶失措，东奔西突。
　　米歇尔咬住它不放，拼命缩短和它的距离。
　　离它不到三十码了，鹿陡地折返，朝他直撞过去。
　　“快拦它！米歇尔！”
　　最矮最瘦小的他，显然是这个包围圈最弱的一环。“别让它逃！混小子！”
　　鹿飞也似地向他进逼，在视线里越变越大，变得庞大、狰狞……
　　“米歇尔！”

　　“米歇尔！”
　　声音从眼前传来，轻轻振动着耳鼓。
　　公鹿倏忽消失了，视野里映入伊迪丝的面孔，眸子泛着一缕水纹似的惶惑。
　　“你在听吗，米歇尔？”
　　柔静的眸子循着他的眼神探询，却看不透他眸底掠过的微波。
　　“对不起，克莱斯蒂尔小姐。”
　　目光静静聚焦，又凝成一泓冷潭暗泉。
　　“那我再解释一遍，有不懂的就问，一定要问我。”伊迪丝说得温和又耐心。
　　“是，小姐。”他刻板地应承。
　　“要学习德语，最基本的就是字母拼读法，也就是字母拼音。我们母语——德语的每个单词，都可以用字母拼读出来，只要你掌握了每个字母的发音规则，哪怕遇上不认识的单词，也可以正确地发音，拼读出来。”伊迪丝缓缓地说，给他留出咀嚼消化的时间，“德语里一共有30个字母，26个基本字母——就是最主要的有26个……我今天就讲讲它们的发音规律……”
　　声音渐渐疏离，飘离耳际，她的面容在他眸子里恍惚，如日幕远景般淡去。

　　他微曲身，右手藏在背后，左手摸向腿侧。鹿俯地昂起，扎来的犄角如荆刺刀丛。米歇尔瞄准时机，重重掷出一块尖利的石头——每次捕猎他都会提前预备——不偏不倚砸中鹿的左眼。野鹿受此一激，像被什么力量拽住似的，身子往后一仰，抬起前蹄朝他踢去，同时它的咽喉也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米歇尔急遽闪避，右手握住了抽刀的左手。鹿擦身窜过的一霎，他朝前一个猛扑，双手握刀一捅，扎中它的侧颈。
　　公鹿一声嘶鸣，一扬脑袋竖起半身，两只前蹄在空中乱舞。刀扎得不深，带着血沫掉在雪地上。米歇尔往后一跳，双手使劲一抱，吊在它后腿上。鹿乱蹦乱跳，把他拖在地上。但它甩不开他，也蹬踢不到他身上。他在雪地上翻滚，双手还死拽着它一条腿。
　　割裂的脖子往外泄漏着生命的力量。它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呼吸越来越重。他蜷着身几乎全身挂在它腿上，就如攀缠植物绞杀生命的藤条。
　　风中传来清晰的跑动声，又窜来一条猎犬，向鹿的背、臀发动进攻。狗扑来扑去，又撕又咬。鹿顶来顶去，用前腿蹬踢，后腿拖着“铅块”，使不上力，防不胜防。
　　周围一切都在晃动，雪地上洒溅着鲜血。
　　鹿更加狂躁，上窜下跳，左冲右撞。男孩儿像钉死了似的压在腿上。
　　人们追赶上来，举着上膛的枪。
　　暴怒的鹿蓦地转身，倾尽最后的力气，拖着他朝十码外的两棵树冲刺。那是并排的两棵树，它想把他挤撞下来！
　　耳边冷风呼呼，刀割一样的硬。心脏向上猛跳，顶到喉咙口。树干狭窄的间隙，仿佛向他拉起的断头铡，越逼越近，向他扑来，五米，三米，两米……
　　“放！”一声叫喊。
　　他应声放手，一骨碌滚到雪地里。“砰！”一声清脆巨响，子弹穿透鹿的侧背……

　　“米歇尔？”
　　伊迪丝叫他的名字，柔声细语插入米歇尔涣散的意识里，却如重锤敲响。
　　他抬头，触碰到家庭老师犹虑的眼神。少年的瞳眸闪出一丝警戒，像擦亮的火花，转瞬而熄。
　　虽只是星点火光这么一闪，却像一道锐光划过伊迪丝的面颊，如针尖芒刺穿透肌肤的寒，仿佛闻到野兽护食般不容侵扰的危险气息。
　　心搐动了一下，好像打了个寒栗。

　　（待续）

　　（2017年1月27日12:25校正）
　　（2017年1月27日12:35首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