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74、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48）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四十八）

　　————求生的本能，与捕食的技能，是掠食者的蜕变。

　　“第一队、第二队！开始，上！”
　　教官的呐喊似一声发令枪响，新兵们一拥而上，一队疯狂扑向另一队。
　　他们一对一搏斗，厮打，野蛮而凶狠。
　　“好好打！用力！你们现在不是战友，是敌人！你不打倒他，他就要杀死你！”教官敏锐地扫射四周，声音像剃须刀刺戳、刮削着耳膜。
　　“不要怕！不要手下留情！把我教你们的使出来，都用上，快，用力！”
　　“这是保命！战斗！决斗！不是你死，就是他死，俩个只能活一个！快点！把对手打倒！”
　　鲁莫林口唇张动，又停住了，他在观察上尉的神色。卢卡斯仍然一语不发，目光穿过人墙挪到米歇尔身上。
　　米歇尔面色稳静，端身正立，清瘦的身影仿佛畅流轻泻下来的一道墨线，静谧得如同夹在装帧厚重大气的书册间的一张黑白色精简绘制的书签。
　　士兵们一通拳打脚踢，乱斗互搏之后，像一阵龙卷风刮倒的行道树，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排，疼痛地呻（*）吟，不均匀地呼吸，尚且站着的也是脸肿鼻青，摇摇坠坠。
　　“不准起来！你们是尸体！”教官迅速趋前，“死人才不会乱动，打冷枪！”
　　“尸体们”都不动了。
　　“没听我说吗？你，腿太高！”他又朝其他“尸体”吼嚷，“不被掀翻才怪！还有你！对方拧你的手臂，你就该转身掐他的脖子！或者头往后，用后脑壳砸他！”
　　“你，你，你们！怎么犯这种低级错误！怎么回事？都没上过课吗？
　　“待会儿我给你们好好补下课。下面两队，上！”
　　一队队，一组组士兵扑来扑去，拳脚相搏，膝盖、手肘齐上，打、抓、掐，战斗像场风暴般突兀地开始，又勿猝地结束。
　　粗粗的喘气声，留在地面的一具具“尸体”活像一条条在岸边搁浅的鱼，鼓动着腮艰难地呼吸。
　　“你们该高兴！高兴你们会疼，会喘，还活着！“
　　围观不断有人被撂倒，眼青肿，鼻流血，嘴皮破损……“死的”“活的”都留下惨烈的印记，后排的士兵有点儿目眩似的，一种隐隐的惶惧从他们板滞的姿态里缓缓渗透出来。
　　米歇尔竖得笔直。整个视界模糊起来，周围的空气凝结了一样，没有一声一息，只闻到一丝丝的血腥味，和着沁出的汗味，在空中飘逸、浮动，侵入他鼻孔，充塞他鼻腔，穿透他的身体。
　　咸腥，冰冷，刺鼻。它抓住他，收紧，牢牢抓住。
　　鲁莫林又一眼瞄向米歇尔。跟正对面那个大块头一比，将本就纤薄的他衬得益发羸弱，毫无抵御能力的样子。
　　但他依然端直地挺（*）着，仿佛文章尾页的一枚细印章，纤秀而精练。
　　四目相接，大个子微微嗤之以鼻。
　　鲁莫林思忖着该怎么办，该说什么，在拳头没落到米歇尔身上之前……再试试吧，试着说服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这个老顽固。
　　中士趋前几步，吸口气张开嘴，就被上士阻住了：“中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他们归我管，在我的课堂上，你别插手。”
　　鲁莫林低声抗议，快速而小声：“可是上士！这种训练对他们为时过早！他们还是新兵，才刚刚上徒手搏击课，还没……”
　　“就算之前没学过搏击，难道从小没打过架？经验不是靠死记硬背得来的，是实践中积累的！战斗就是最好的实践！”
　　“没有战斗，你就挑起他们搏斗，让他们自相残杀？这不是训练，这是残杀！”
　　教官凛然正色，语气刚锐：
　　“你看他们的样子——这叫战斗？充其量算群殴！打个群架，受点伤流点血算什么？哪有打架不伤皮肉的？真正的战斗残酷得多！训练的目的，就为让他们有所准备，随时准备战斗！终有一天他们要从这里走向战场——我只是让他们提早准备，充分准备！”
　　跟这家伙争辩毫无用处。鲁莫林望着他哑口无语。为什么每次都显得他有理？
　　中士再次将眼光投向上尉，眼睁睁地注视，好像经过激烈的庭审等法官做出最后的裁决。上尉安稳地、半思索地盯注他们，又缓慢地扫过其他人。
　　好吧，长官都不说话，（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鲁莫林脸色黯淡下来，挫败地摇了摇头。
　　还剩两队，米歇尔是最末一组，面对着他的敌手。大块头那一队摩拳擦掌地等着。
　　大块头显出一副好斗的神气，低首满脸嘲弄。队列不得随意交谈，他的嘴唇只是动了几下，没有声音，也能从口形上辨出大致意思。
　　“你的勇气够用吗，小家伙？我会照顾你，下手轻一点。”
　　米歇尔昂起下巴全身绷起，直视他的眼睛，神态毫无改变，眼皮都没动一动。
　　他很平静，至少表面看来如此，紧张的倒是鲁莫林。掌心开始冒汗，一阵焦虑涌上胸口，胀满了胸膛。
　　混战一瞬就开始了，两队交杂一起，相互扑杀。敌手略一俯腰，如奔出围栏的公牛低下一双犄角那般向米歇尔奋力一冲。
　　米歇尔将身子向下一蹲，手撑在地上，像利爪一样握紧。
　　鲁莫林屏止了呼吸：难道是胃……不舒服？上次（教官）那一拳……
　　“停……”字还在中士嘴边，敌手已冲到米歇尔眼前，抡起拳头……
　　米歇尔猛地立起，照着他的眼睛撒出一把沙石。
　　上尉的脸色变得严峻。
　　“呜啊——”对方手捂上眼睛，刚叫唤一声，米歇尔灵敏地把腰一弯，像用拔火棍捅壁炉那样，握拳在他胯（*）部直直一击。
　　太快了，像一组一闪而过的电影镜头，快得难以看清，难以置信。
　　对方缩成一团跪下去，膝盖尚未碰到地面，米歇尔一个箭步扑到他身上，紧抓他肩膀凑到他颈边——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对手惊恐地抬头，少年的目光像一把利刃刺进他的眼眸。
　　一刹，上尉凝注的双眸轻轻一眯，精芒微闪。

　　米歇尔把全身重量压在大块头身上，他的力气虽不足以将他制服，但先头那把沙瓦解了大块头的攻击，而后的一拳又夺去他的抵抗力，这一眼则使他失去了反击的能力——那是肉食动物的眼神，阴霾逼仄，冷森透骨——眼看对方的脸抵近，精瘦的手指像鹰爪掐上自己的气管，犬牙已经抵紧咽喉。
　　“……”大块头给逼得喘不过气，痛楚越来越烈，好像在漩涡里打转，根本站不起来。
　　“停！你打倒他了！”一只大手落在米歇尔肩上，教官贴在他耳边吼，猛力把他拉开。大块头面色发青，整个垮下去。
　　几乎所有人都愕住了。就像镜头的切换，镜头一转，眨眼之间，便看见对手怦地栽倒，躺下。
　　一阵紧张的静寂。好像一时半会，大家都震惊得无法出声。
　　米歇尔身躯昂（*）挺着，和“存活”的队员们一起，在人群中，在凝聚的目光下，他却仿佛偏处一隅，形单影只。
　　现场一片沉默。从最初的震惊中摆脱出来的新兵，表情从不可置信变成气忿不平。
　　卑鄙，卑劣！他们脸上明白地写着，掷来这样的眼神。
　　“米歇尔！”鲁莫林向他趋步。米歇尔扬起眼睛，眼神又暗又冷，好像火山灰堆成的海岸涌起的碎浪，瞬间倾泻而出。鲁莫林嘴唇闭起来，目光呆凝了片刻，陡地撤开了，好像触到了冰川尖锐的边缘。
　　他侧身查看大块头的情况。
　　教官四面看看：“不用躺尸了，起来！都起来！”
　　倒地的队员喘着气，站起了，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好样的！动作连贯利落，一气呵成！”教官用力拍了下米歇尔的肩膀，脸上充满了和颜悦色，“我就知道你应付得来！你会成为真正的军人，男子汉！”
　　他将目光撇开，往周围扫了扫，以洪亮的声腔问：
　　“你们刚才是什么眼神？有什么不满吗？”
　　新兵们乖乖忍受这种目光的切割，无法动弹。
　　“现在你们倒文明起来了！什么卑鄙，什么可耻？战场上还讲什么道德，文明？你的、身边的，一切用得上的都是武器！”
　　他的眼神如犀角般突兀，锐如刺刀。
　　“别跟我谈什么绅士风度、道德底线、高尚情操！战场不是宫廷沙龙！你们也不是中世纪的骑士！战场除了命令，纪律，就是你死我活！”
　　“长、长官！”半缓过劲的大块头，依然连咳带喘，语不成声， “他、他……掐我！想咬我！……”
　　“住嘴，回你的位置！别哭哭啼啼跟个娘儿们似的抱怨！”教官眼一横，嘴唇一抿，“米歇尔没有做错！他按我说的做了！不是用于攻击的工具才叫武器！力量悬殊的时候，别说一把沙，手指、牙齿都是武器！抠他的眼睛，咬他的喉咙，撕烂他的耳朵！”
　　教官目光扫动，像雷达似地扫来扫去：
　　“被毛头小子打趴了，不服气是不是？就算是一对一的较量，也不光是比个子，拼体力！哪怕在拳击场上，也不靠硬拼，也有技巧和花招！你们要公平公正，就进屠宰场，一磅一磅地称，一块一块地比！”
　　凌厉的视线载满沉沉的威压，压得败者们抬不起头。
　　“看你们今天的表现——我说的——你们一句都没记住！就算再多训练，你们也不能学会一切！有时间，少机会！上了战场更是如此，有机会，没时间！”
　　教官断然地接着说。
　　“为了活长点，活久点，你们就得拼命！随时随地拼上一切！米歇尔——他就做得很棒，很出色！就像我说的，运用拳术也得把握时机，掌握方法，这才是实用的技术，实战战术！”
　　教官语调铿锵，澎湃昂扬。
　　上尉眼光没有移动，灼锐、锋利而冷静。他望定米歇尔，眸光如冰冷凝。
　　他薄启轻轻张合，逸出沉敛的气息。
　　“那是捕猎的动作和眼神——刚才，他把对方当成了猎物……”

　　（待续）

　　（2016年5月16日11:01校正）
　　（2016年5月16日13:15首发晋X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