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66、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40）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四十）

　　————用你的黑暗面编织的罗网，会有多大，有多牢固？

　　铁钩般的利爪半空一掠，划出一道血红弧光，撕裂骑士的铠甲，在他身前留下条条沟壑。
　　血流不止，蜿蜒出一道道鲜红的路径。
　　“顽固的家伙，你还不放弃吗！”巨龙的咆哮一声声撞击骑士的耳膜。他咬紧牙根，紧握剑柄，竭力辨清四周。
　　幽暗的殿内，呈现出龙的血盆大口，棘刺般的鳞甲，尖尖的牙齿迸着火焰，如乌云间游动的电光。爪下堆砌着骷髅头骨，惨白森冷。
　　在龙硕大可怖的身体背后，灰色的大理石墙壁缠附着长长的藤蔓，盛开着大朵大朵的蓝色蔷薇，如海天相叠的湛蓝，夺目的蓝，无可比拟，绮丽空灵。
　　花就在眼前，咫尺之间，遥不可及。他已难以支撑，浑身上下是深陷的血槽。
　　“他们都为了蓝蔷薇，来到这里，死在这里！”龙爪轻轻一按，一个头骨如蛋壳般碎成粉末，龙口喷出火焰，如半空落下的霹雳，“你也想留下来，跟他们作个伴吗！”
　　“我、我不会死！……我要——”骑士飞扑上去，用尽全力地一搏，剑锋劈向恶龙的头颅，“——蓝蔷薇！”
　　“啊！——”
　　一串血花飞溅！
　　蓝蔷薇！……就差一只手！
　　但是——龙爪已紧紧攥住骑士的胸口！钩尖戳进他的心脏！
　　宝剑哐啷坠地，剧痛贯穿身体。
　　“你要死了，年轻人！你马上就死在这里，跟其他人一样！”
　　龙的气息扑面袭来，如火山爆发的岩浆似的滚热。
　　“变成白骨！化为尘土！”
　　胸口在灼烧，血在胸前流成一条殷红的溪流。
　　龙的目光如电光火花，直射到他脸上。
　　“不！……我绝不死！”
　　我要为公主带回蓝蔷薇！
　　“你想好了？你是要永远留在这里，还是——”龙的声音徐降下来，阴戾低沉，如一条冰冷粘滑的蛇，徐徐向前移动，一寸一寸缩短他俩的距离，爬进他的耳穴里，“——跟我做个交易？”
　　“我会给你蓝蔷薇！”

　　急速吹响的哨音刺破黎明的安宁，伊迪丝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意识被强行唤醒，身体还沉沉的。眼睛深处，暗谈的光线模模糊糊勾勒出室内景象。
　　屋子外面，此刻就像一整块干冰被放入煮沸的水里，四处响起急骤密集的脚步。
　　脚步争先恐后，齐聚到楼下，似雷声滚滚。高分贝的哨声一声急似一声，惊起她体内每个细胞，拼命驱散她仅存的睡意。
　　对，我是在军营。她模糊想道。
　　和着哨声，许多人在跑动，重重踏击地面，像踩着槌声鼓点，她的心脏跟随着一上一下振动。
　　行进的脚步铿锵笃实，哗哗作响，给她一种恍惚不实之感，好像在聆听窗外大雨滂沱而下，冲击地面，越响越远。
　　迷迷糊糊中，米歇尔的影像在她脑际划过。
　　那个孩子，也在里面吗……
　　只是一闪念，好像看到那个清冷白皙的身影夹在一堆铁塔似的魁梧身躯间，白得通透的感觉。
　　这么早起，训练很艰苦吧，吃得消吗？
　　她翻个身侧躺，没合上眼睑，等待身体慢慢地苏醒。艾丽床上传来轻浅的酣睡声，起床哨都没把她吵醒。
　　孩子能睡就是好事，他们还在长身体呢。伊迪丝想着，又静躺了约莫一个钟头，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轻轻掀起被子下床更衣，没惊动艾丽。
　　她进了盥洗间，涮牙，洗脸，简单梳一梳头，对着镜子整理一下着装，便回房间叫艾丽起床，带她去洗漱。
　　等艾丽漱完口洗过脸，伊迪丝已将床收拾整齐了。艾丽眼睛还带着睡意，伊迪丝拿起梳子，梳理她光灿灿的长发。艾丽的头发蓬松柔软，明媚耀眼，似透过指缝的一束阳光，指尖跃动的一簇火苗；细密又柔滑，黄亮亮的仿佛蒲公英盛绽的花冠；梳子在发间穿梭，似捏着柔弱的花茎，数着又薄又嫩的花瓣占卜一样感觉微妙又期待。
　　伊迪丝浅浅地微笑，语调柔柔地说：
　　“艾丽，你喜欢什么样的发式？我给你梳吊人扣好吗，一定很可爱！”
　　“不要！”艾丽猛一摆头，眼睛瞪得溜圆，睡意全无，语气固执地说，“我不要梳起来！上尉先生要我放下头发的！”
　　又是上尉吗？伊迪丝表情微动，手犹豫着停了停。她什么都听上尉的？
　　不奇怪，孩子大多相信大人，把最亲近的人说的话当成完全的真理。
　　俄顷，伊迪丝用商量的语气说：
　　“你的头发有点长，容易散乱，吊人扣是女孩儿流行的发式，试一下看看，一定很漂亮，你会喜欢的！”
　　“说了我不要！上尉先生让我换这个的！”
　　伊迪丝声调有些动摇，含含混混说：
　　“上尉那么说吗？那就……这样吧。”
　　上尉一味宠着艾丽，艾丽也只听他的。伊迪丝想，总觉得不太对劲，又说不清楚，胸前像闷着一口气。十二岁，还是幼稚，没有自己的主见。
　　容易被人摆布的年纪……
　　心底发出的声音响彻耳畔，无声又清晰：
　　你担心什么呢？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不过是他们，雇主的家事。
　　你也——不过是个雇来的保姆，家庭教师罢了。

　　黎明的天空，由鱼肚白渐变成浅蓝，持续变淡，近乎蓝白色，朦朦胧胧，仿佛隔了一层蓝色的薄雾。
　　士兵食堂。新兵们俯在一排排的长桌边，头几乎垂到盘子里，像群饥饿的困兽，贪婪地吃喝，匆忙地吞咽。
　　米歇尔往嘴里塞一口面包，喝一口牛奶，双眼就像窗外安静的天空，镀着一层透明蓝的隔离膜。
　　他忽然停止咀嚼，抬起下巴，直朝走近的鲁莫林看着，就像眼望着银幕，听着放映机的倒片声，等待画面和声音的出现。
　　“多吃点，等会儿训练时间更长。”鲁莫林似告诫又似嘱咐，显得严肃又真诚。
　　米歇尔垂下双手直立起身：“Jawohl！长官！”
　　眼神和声音如同清晨的空气，飘渺空凉。

　　俩人准时下楼，伊迪丝紧挨着艾丽，像护送她似的步入饭堂。
　　穿行到昨天坐过的位子，伊迪丝向上尉及大家问候，用词平常又普通，同她的外表一样朴实得体。
　　对德军来说，早餐不同于午餐的丰盛休闲，是用于醒脑果腹的便餐，开饭后各位便大嚼快咽，随意又忙碌，很快一餐饭将近结束。上尉的目光朝伊迪丝一转，偶然与她的目光相接，伊迪丝表情(*)欲说还休，目光却略微偏离。
　　卢卡斯唇角弯出一缕浅弧，聊天似的抛出一句：
　　“你好像有话要说，克莱斯蒂尔小姐？”
　　伊迪丝微微张开双唇，表情像含着一口苦茶，无法下咽，又难以开口。
　　“没有，没什么事，”目光对视着，她隐藏心事地低了低眼帘，“上尉先生。”
　　卢卡斯凝视她的眼神透彻，微笑如常。
　　“是不是艾丽……”
　　“我？我没有啦……”艾丽像做了错事被当场揪住，“我又没跟小姐吵……”
　　在上尉目光注视下，她心虚地支吾一声就停口了。
　　“艾丽，我不是告诉你——要懂规矩？你忘了？”
　　艾丽感受到责备而埋下脸孔，粉嘟嘟的脸颊变成深红色。
　　“其实真没什么事……”伊迪丝听出言词间不容置喙的语气，在一旁没有介入的余地。
　　“做淑女要学会规矩，说话做事得合乎礼仪。”上尉态度温和，却是一字一句地强调，好像在宣布禁令条文，“别耍小孩脾气，不要顶嘴，争吵。”
　　艾丽轻抿着嘴，垂着头。
　　“要听话，听小姐的教导，她是为你好。”
　　“是……”
　　上尉将视线移向伊迪丝。
　　他目光盯在她脸上，声音不缓不急，就像配合秒针走动似的平稳顿挫。
　　“克莱斯蒂尔小姐，我不喜欢重复说过的话——别对孩子太迁就，该怎样就怎样。
　　“你是艾丽的老师，也是保姆，既要照顾，也得管理。你很聪明，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被这目光贯穿，灼烫尖锐，她下颌轻抬又低垂：
　　“是，上尉先生。”
　　离座前，上尉稍稍向艾丽倾身，嘴唇动了几下。他的声量放低，有一种浓醇的质感，滑进她的耳道里：“好好学呵，艾丽。”
　　心脏被轻轻敲击了一下，艾丽的小嘴轻颤着，笑了。

　　山脚，覆盖着一层碎石沙砾的军事训练场，整整齐齐站着一排排新兵。队列鸦雀无声，聚精会神地观注教官演示徒手格斗术，聆听他的动作技巧讲解。
　　往前是一座座突出的山丘，不断延伸的山脊。天空晴蓝宁静。

　　艾丽又开朗起来。等周围没其他人，她往伊迪丝跟前凑了凑，在她耳边娇滴滴地说：
　　“好小姐！你真好，一直帮我说好话！我再不和你顶嘴了，我保证！”
　　“老师都会维护自己的学生的。”望着女孩儿纯真无邪的眼神，伊迪丝说，可能觉得这话太过正式，她将语气放得更柔和：“我会一直帮助你的，像个朋友那样，一个大朋友，好吗？”
　　艾丽缺少的是朋友，一个聊天交心的朋友。伊迪丝思忖。她甜美，富足，有宠她的长辈，陪伴的教师，却偏偏没有朋友。
　　米歇尔的面影不期然地闪现在脑际，若隐若现，犹如远处汽车闪烁的灯光。幽凉的眸子，仿佛一束月光凝在眸子里，清冷剔透，延伸到遥不可及处。他会有朋友吗？

　　（待续）

　　（2015年12月5日17:09校正）
　　（2015年12月5日18:48首发晋X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