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63、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37）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三十七）

　　————他人即地狱，对我来说，天堂地狱，从无分别。

　　军官食堂。所有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津津有味地享受午餐。
　　“快吃午饭才回来，跟伊迪丝小姐玩得开心吧？”上尉投来慈爱的眼光，好似在艾丽身上轻轻抚摩。
　　“开心！”笑容盈满了艾丽的脸庞，小嘴像幼鸟的喙一样张个不停，啁啁啾啾叫得欢快，“上尉先生！我为昨天对小姐的没礼貌再次道歉！我说错了！我今天才知道，伊迪丝小姐真了不起，知道的好多！不光野花、野草、树的名字，连花的语言她都懂！”
　　“哦？”卢卡斯目光偏移至伊迪丝，唇角微弯，“你们相处得这么好，我也很开心。”
　　“艾丽很爱提问题，是个很好学的学生。”
　　“那往后不懂的可要多向伊迪丝小姐请教，要好好学习呵！”
　　“好！”艾丽眼里闪着亮亮的光彩，像剔透的水珠一样玲珑，“她还教了我童谣哩！唱得可好听了！”
　　“是什么童谣呢？”上尉目光与伊迪丝交视，音调安逸闲适。
　　“是‘花园的星星’这首歌。”伊迪丝回答。
　　“花园的星星……”上尉悠缓的声音像在回味，眉毛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若是我没记错，这好像是捷克斯洛伐克的一位女诗人写的童诗？”
　　“是的，我唱的是由它改编的德语歌。”伊迪丝隐隐感觉不妥，“她是我喜欢的一位诗人，她的诗歌也挺受孩子们欢迎的。而且，”她讲话慢了一拍，像经过大脑的一再过滤重新组合，“捷克斯洛伐克在上次大战（指一战）时也是同盟国……”
　　“别紧张，小姐，我没说有什么不对。艺术没有国界，只要不掺杂政治。”上尉用无关紧要的口吻说，显出温文的绅士作派，“歌的确是首好歌。”
　　“是，我喜欢纯粹的文化艺术。”伊迪丝顺着他的话，大胆又谨慎地吐露一句。
　　“不过——”上尉语气悠长沉缓，目光炯锐，“艺术没有正确的导向是不行的，一旦失了方向，就会误入歧途，无法挽回。”
　　伊迪丝默默走了会神。喜爱文学创作的父亲常把“纯文学家都是伟大而默默无闻的”挂在嘴边，聊以自（*）慰。
　　“因为无人鼓吹，无人宣传哪！”父亲这样解释。
　　“每个人都一样，是人就不能脱离政治。”上尉眼光明了地凝视她，好似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而国家，这个庞大的机构，也得依靠英明的政治，合理的政策才能运行，才能带动所有人前进。”
　　在这个世界生存，就离不开政治。伊迪丝想，但要张口说出附和的话，她却觉得挺为难。
　　“伊迪丝小姐有加入任何党派吗？”在座一位军官没话找话地插上一句，但伊迪丝知道，他一定是注意到自己没佩戴箭十字党徽（纳粹党徽）才有意问的。她忽然感觉一丝惶恐：在这里，无党派人士似乎是最不受欢迎的。
　　“没有，我还没入党。”她略显艰涩地回道。
　　“是呵，你有入党就会写进履历表了。”上尉说。也许是怜悯，也许是绅士风度，他适时转移了话题，助她脱困，“伊迪丝小姐喜欢文学诗歌，又在画廊工作过，那你对绘画艺术是不是有些独特的见解呢？”
　　“谈不上见解，在画廊，我只是针对客人的品味爱好向他们推荐不同风格的艺术作品，对艺术鉴赏稍微有一点儿了解而已。”
　　“艺术鉴赏方面不是我的职业，却是我的业余喜好，”上尉嘴角扬起一贯优雅的弧度，“以后我们可以抽空讨论一下，切磋切磋了。”
　　他接着说，音调平淡安闲，就像在日常对话中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目前暂且放下其它国家的艺术研讨吧，希望你多多教习艾丽我们自己国家的文化——首先还得掌握自己国家的文学艺术，才能做到触类旁通。”
　　“是我欠考虑了，请原谅……”伊迪丝声音细柔动听，“我会时刻注意的，上尉先生。”
　　上尉的语气闲闲淡淡，就像一场普通的闲侃：
　　“艾丽以前一直呆在乡下，一个偏远的小镇，既偏僻又封闭。那里的人只知道上学，教不了她什么。她对我们国家的一切尚不了解，怎么谈得上理解其它国家的文学艺术呢？”
　　听他一席话，一旁的艾丽脸上浮出羞惭的杏红色。
　　“是，我明白我该做什么了，上尉先生。”
　　“我相信你，小姐，从现在起俩个孩子的教育全靠你了。”上尉嘴角轻勾一个浅弧，却透出让人沉陷的弧度，语音幽悠。
　　“是，上尉先生。”看到他笑，伊迪丝头微低，敛去面上表情。

　　午餐结束，米歇尔不急于找伊迪丝，而是返回寝室，捧起士兵守则在床沿读起来。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拼读着，很慢很吃力。少顷，眼底积起阴霾，他咬着嘴唇合上书册。将册子拿在手上，他挺身走出房去，把门关上。

　　伊迪丝陪着艾丽从食堂走回，艾丽的小手忽而抓住了她。“伊迪丝小姐，我是不是不能唱那首歌啦？”她扬起精致的双眉，脸颊的红晕还未褪去，脸庞挂着茫然的神情，“那首歌不好，是吗？”
　　“当然不是，艾丽！那是首好歌，只是上尉不太喜欢。”伊迪丝不忍看女孩可怜孤弱的样子，深深自责是自己的疏失让小姑娘受到惊吓，“我们换首更好听的歌，好吗？”
　　艾丽的目光重新被点亮：“好！是什么歌？”
　　“是我们的国家，奥……”伊迪丝一闪念，改口道，“是德意志！德意志的一首歌。”
　　“是德国的吗？”
　　“是德奥，属于德意志的歌。”
　　“哦！是我们的就没事了！”
　　伊迪丝的歌声柔柔润润的，如溪水般流淌而出：
　　“有一朵美丽的小花
　　开在我们碧绿的草地上
　　它的眼睛好像天空
　　非常青碧非常晴朗
　　它懂的语言很少
　　只有这一句话
　　只有这一句：
　　勿忘我！
　　勿忘我！”
　　歌声余韵幽幽，如寂静的角落无声绽放的一抹朦胧的蓝紫，没有招惹人的香味，却充溢着恬静飘渺的气息。
　　“真好听！什么名字？”
　　“歌名就叫‘勿忘我’。”
　　“勿忘我……”艾丽怀着憧憬与期待喃语，“再唱一次，伊迪丝小姐！教我唱吧，教教我嘛！”
　　歌声轻悠悠地又响起来：
　　“有一朵美丽的小花，开在我们碧绿的草地上……”

　　“有见到伊迪丝小姐吗？”米歇尔问楼层守卫。
　　“没见她下来。”
　　米歇尔抬眸，盯瞅着楼梯灰暗模糊的上端。

　　艾丽哼哼唱唱，踩着楼梯蹦跳着，她俩拾级而上，进了卧房。
　　“接下来玩什么好呢？”艾丽想一想，灵光一闪，“伊迪丝小姐会跳棋吧？”
　　“会啊，游戏时间我陪孩子们玩过。”
　　“那伊迪丝小姐一定很会玩罗？”艾丽把棋盒从箱子里拿出，“以前爸爸去城里，给我带回一盒跳棋，又简单又好玩，可棋子后来被我弄丢了大半，好久没玩了，都忘了怎么玩……”
　　“没事，我教你，”伊迪丝打开盒盖，“艾丽想要哪种颜色？”
　　“红色！”艾丽笑靥明快，使整张脸绽放出美丽的光辉。
　　“艾丽喜欢鲜艳的颜色呀！那我选绿色好了。”伊迪丝取出玻璃珠，在床上摆好棋盘，她俩分坐棋盘俩侧，“玻璃珠像我这样摆，跟我相对……玩法很简单，一看就会。每一次走一颗玻璃珠，棋子可六个方向移动，每步只能到左右前后的空格，就是周围一圈的空格里；你也可以跳跃，就是在同一条直线上，以旁边的棋子做跳板跳空格，但只能隔一个棋子跳……最终目的就是把自己的棋子全部移到对方的正三角，就是倒三角的地盘里，占领对方阵地……”
　　“当当，”轻轻两下叩门声打断了伊迪丝的讲解。敲门声轻缓，试探性的，像阵雨前零星落下的几点雨滴。伊迪丝走过去，扭动门把轻轻一扭。
　　入目的是米歇尔清隽的脸孔，毫无表情的庄肃，黑色军装贴合他细挑的身形，衬着白透的肌肤，仿佛暗沉的夜色凝着清冷的月辉。
　　“打扰你了，伊迪丝小姐，”他口气如此慎重，让她不由得也端肃起来，“可以请您帮我念念这本册子吗？”
　　他把夹在腋下的册子递上来：“是士兵守则。”
　　伊迪丝接过手瞅一眼封面：“德意志士兵守则……是哪里不会读？”
　　“能不能请您从头念，从头到尾？”米歇尔说，“念一遍就可以了。”
　　“从头念一遍吗？”伊迪丝柔声说，“那你先进来吧……”
　　耳边突兀地响起艾丽尖锐的声音：
　　“我就说嘛，伊迪丝小姐！米歇尔什么都不懂！他得人家念给他听！”
　　伊迪丝转头，脸上闪过一道诧异。艾丽盯着米歇尔，笑容不再天真，充满恶意的讥笑：
　　“你就直说好了——你一个字都不认识，所以麻烦伊迪丝小姐念给你听！”
　　米歇尔缄口不言，对她视而不见，她的话也似穿耳而过。他凝盯着伊迪丝，沉默又谨慎。
　　“不识字也没关系，只要肯学就能学会。”伊迪丝温柔地调和着气氛，“我们不都是从最开始学起的吗？”
　　她边说边示意米歇尔：“进来吧。”
　　见自己的话没收到效果，艾丽的表情刷地拉下来，猛冲着米歇尔挑战似地说：
　　“你干嘛来问伊迪丝小姐？不是你说的吗——她是我的保姆，不是你的教师！”
　　她的话如触动他的一根刺，那一瞬间，米歇尔面部线条收紧了，反射出白煞煞的光芒，视线向她猛刺过来，冷沉沉地瞅定。
　　艾丽好像再次面临深井的黑暗处，收住口打个寒颤。靠近他，好像周边空气都冷起来，一呼一吸间，从内到外的透心凉。伊迪丝也觉得周身发冷。
　　米歇尔吭也没吭一声，把目光转回伊迪丝脸上。一霎之间，她仿佛看到他眼底压制的一抹沉沉的暗寂。那眼光，如一片飘落的阴云，罩在她心扉。
　　他沉定定地凝视她，整个人上紧发条般杵在地上。他在等伊迪丝表态，只需她一句话，他就可以忽略自己的自尊，无视艾丽的恼怒，跨过这道门槛。但那一刻她的不安增强了，像密集的尖锐物贯穿她的心，又涌上她的咽喉间。
　　她连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站着看她，等，气氛愈发沉郁。
　　他的目光一点点冷却下来，仿佛入暮天色的渐变，如磨砺中的宝石，突显出一丝桀骜的硬朗：
　　“我确实打扰您了，对不起，小姐。”
　　他转开身子。“稍等下，米歇尔！”伊迪丝声音细悠悠地，带着顾虑踌躇，喉间像卡着一根刺，“等会儿好吗？等艾丽不在……我给你念。”
　　他站住，背像棍子一样直。“不用了，谢谢您，伊迪丝小姐。”他彬彬有礼，却敬而远之，就像满身坚硬的仙人掌，与她隔开一层尖刺的围墙。黑与白的衬托，透出双重的冷漠，目光清淡又空旷。
　　他折身而去，平静而迅速，悄然无息，轻矫得像一只猫。
　　胸口像闷了一口气，沉沉地痛。她不是不想帮助米歇尔，他主动来求助，她意外地高兴，可她没想到他俩的矛盾这么深。她不想为了帮助米歇尔而刺激艾丽，那只会让艾丽更讨厌米歇尔，激化他俩的矛盾。她只是想把事情缓一缓，避开冲突，可是——没想到米歇尔自尊这么强，误解了她的意思……
　　不，这些都不是理由。事实是，明明可以帮助他，她却在一时间退缩了。是什么令她有所畏缩？不是孩子间的矛盾，不是怕艾丽不开心 ，到底为什么，一时半刻她也说不上来。
　　伊迪丝呆立门侧，神情渺茫，心头郁郁，满满交织着自责、内疚、忧郁和焦虑。她已然错过跟他亲近的机会，希望不是惟一一次。
　　艾丽在身后嘀嘀咕咕：“看，我说得没错吧！米歇尔就是这么地粗鲁又讨厌，没人喜欢他……”

　　（待续）

　　（2015年7月15日22:15校正）
　　（2015年7月15日23:10首发晋X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