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62、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36）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三十六）

　　————一脚踩进沼泽，可怕的不是最终的灭顶，而是必须忍受这一点点沉入潮湿的黑色淤泥中的漫长过程。

　　鲁莫林把身子一转跨开脚步，上尉的声音又再直入耳膜，让他的心弦再次绷紧：
　　“回来，中士！”
　　“是！”
　　“这事不急，迟些再解决。”上尉又是一副秉公办事的口吻，冷静得不带任何语气，“告诉米歇尔，家庭教师到了，今天午饭后到三点前，他可以找她聊一聊，谈谈心，相互了解一下。”他稍加停顿，不温不火地结束：
　　“等三点钟，（叫他）再到我办公室来。”
　　“是，上尉！”

　　米歇尔注视手掌，手指包住板机，凹凸纹贴住枪身的触感还残留着，冰冷、坚硬，分量比生铁还重，死沉死沉。
　　他握起拳头，紧紧攥住。

　　“伊迪丝小姐有兄弟姐妹吗？”艾丽问。
　　“有啊，我还有俩个弟弟，一个妹妹。”
　　“这么多呀！他们多大了？”
　　“俩个弟弟一个十四，一个十三。妹妹最小，十一岁。”
　　“啊，跟我差不多嘛！”还未变声的十二岁女孩儿，依然是略显稚嫩的童音，清脆明亮，“有这么多弟弟妹妹，家里一定很热闹，很好玩吧！”
　　伊迪丝嘴角的微笑变得苦涩起来，望着艾丽开朗的笑靥，细语柔柔：“弟弟妹妹都很乖，很听话。”
　　她没正面回答，也没刻意说假话。
　　“真的吗？真想看看他们！”艾丽声音明朗朗的，“有空的时候叫他们过来玩玩吧？”
　　“不行哪，艾丽，”伊迪丝歉意地冲艾丽说，“军队规定外人是不可以随便进来的，而且，就算上尉允许，他们还得上工，学习……恐怕很长时间都没空玩了。”
　　艾丽顿觉惘然，眼中流出小小的失落。停了片刻，伊迪斯诚挚地说：“有我陪着你呢，艾丽，告诉我，你都爱玩些什么呢？”
　　“可是只有我们俩个，好多游戏都不能玩了呢！”艾丽郁郁不乐，“在家里爸爸妈妈就我一个，可我一点儿不孤单，有好多小伙伴陪我玩！可现在，在这里，跟我一样大的朋友一个都没有！”
　　你还有一个表哥啊，米歇尔。伊迪丝想归想，然而只字未提，一味轻言抚慰她：
　　“那是你们刚来这里，跟周围人不熟。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交上很多伙伴的！”
　　“可是上尉不让我随便交朋友！”艾丽满心愁闷，“他说了，犹太人会抓住一切机会混进来！”
　　“……”
　　“犹太人就算是孩子，也会骗人！要小心不被他们骗了！”艾丽振振有词，“我才不要和肮脏的孩子玩呢！”
　　伊迪丝一时间哑口无语，想说说开解的话，但她知道涉及敏感话题言语必须审慎，因此她索性闭口不谈，将话题绕开。
　　她抬起左手看了看表：“时间过得好快呀，十一点四十五分了。我们该回去了！”
　　“等等嘛，等会儿再走嘛！”艾丽撒起娇来，“去看看前面的树有没有结果子？”
　　“吃过饭再玩好吗？迟到了上尉会生气的！”
　　提起上尉，艾丽当即松了口：“好嘛！不过伊迪丝小姐，唱首歌给我听吧！”
　　“好啊，艾丽想听什么歌呢？”
　　“什么都行，只要是好听的歌！”
　　伊迪丝一阵踌躇。虽说什么都行，但不是什么都能唱的。昨天的“晚餐事件”（第二部第二十八章）给了她教训，她已然明白这里确实是个禁区，有太多禁忌和规则，很多事都是说不得碰不得的。唱她熟悉的歌真的好吗？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圣诗圣歌，但要是随随便便唱了，传到上尉耳里就……
　　思考再三，她对艾丽说：
　　“我给你唱首童谣怎么样？是十几二十年前的老歌了，但是很好听。”
　　“好呀！只要好听我就喜欢！”兴奋的喜悦浮上艾丽的脸，“外婆也常给我讲好老的故事，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但我都好喜欢！”
　　“那好呀，我边走边唱给你听！”
　　“好，伊迪丝小姐！”
　　漫步往回走，伊迪丝轻轻唱起来：
　　“夜晚来临，我站在花园门廊，独自观望；星星蜂拥在花园，像萤火虫闪闪发光……”

　　鲁莫林顺着楼梯直走而下。
　　他意志消沉，给上尉提示的真相结结实实打击到了，整个心神都受到震动，现在还有些难以接受。
　　这是真的吗？
　　米歇尔真的打得那么准，为什么要瞒起自己的枪法？
　　是怕中尉多疑，还是——
　　他骤然发觉，这孩子的心眼比他想的还要多，多得多。
　　他几乎后悔他的决定了。一个不小心，米歇尔的问题就会成为他的问题。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自己不该拿他当孩子。
　　他压根不是个孩子，从心理上说，比成人还可怕。
　　隐瞒自己的枪法，想做什么？
　　鲁莫林陡然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像一脚踩进冰窟窿。
　　军队里流传过一句话：战场上要当心来自背后的眼睛。“眼睛”代指枪口。
　　类似的传闻也有过，混乱的时候，就算放冷枪也没人知道。
　　米歇尔是这样打算的吗？
　　现在鲁莫林越来越拿不准了。
　　无法否认，无法肯定——他为了以后自由使枪的机会，而不惜从开始就隐藏自己的枪法？
　　寒意沿着脊梁蔓延。
　　难道真如中尉说的——米歇尔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就算伪装成狗，也脱不了骨子里的狼性？
　　怎么可能！
　　鲁莫林浮现苦恼的眼神，继尔自我振作一番：
　　伙伴，你想多了，一个人瞎捉摸没好事。
　　不要受中尉的偏见影响，他有些极端又固执。自己还是愿意相信对米歇尔的第一印象。
　　是个机灵早慧的孩子，不过是好强些，自我保护过度而已，不见得这么坏。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不至于有意去伤害他人！
　　他在心里为那孩子辨护，也在找理由说服自己。
　　你要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
　　吁一口气，鲁莫林习惯性地抬起手表看时间。算了，马上到午餐时间了，等会儿进食堂再通知他吧！
　　与此同时，一阵歌声飘来落在耳畔，不同于女歌手卡特琳的清脆华丽，却如流水般轻婉悠扬。
　　鲁莫林循声投去目光，一个年轻女子陪伴着艾丽走来，边走边唱：
　　“……夜晚来临，我站在花园门廊，独自倾听；听，一颗星星落地作响……你别光着脚丫，在这片草地漫步；看哪，我的花园到处是星星的碎片，像碎玻璃闪闪发亮……”
　　干净的嗓音，轻快的旋律，听来朗朗上口。艾丽笑脸盈盈，跟着她哼唱。
　　鲁莫林静下心听着，松弛了心神。转眼她俩近到眼前。他看得仔细，那是个衣着纯朴气质娴静的姑娘，应该就是其他人说起过的“家庭教师”，上尉刚刚请来的。
　　“您好。”瞥见一侧的中士，她出声问候，很悦耳有教养的声音，如歌声一样轻悠而清晰。
　　“你好，小姐！”鲁莫林迟了两秒才答礼。姑娘的眼瞳是缱绻的蓝绿色，如湖水的清韵，婉约而优柔。
　　目光跟随着女子的身影，看她们消失在楼道内，方才乌云笼罩的心情顷刻烟消云散。
　　开饭的铃声。士兵们组成的人流依次进入食堂。午餐是肉丸白菜土豆汤。领到分发的午饭，他们用说笑和抱怨相互招呼致意，饭盘勺子叮叮当当一起鼓噪着。
　　鲁莫林出现在中间通道，四下睃巡，满满一屋人在大块朵颐。他目光越过他们头顶，米歇尔沉默地坐在食堂深处一角，用面包片蘸汤吃。
　　鲁莫林跨步靠近他，隔着一张饭桌的距离，直率而生硬地传达了上尉的指令。
　　米歇尔停住不嚼了，目光聚敛，凝着难以言喻的厚重，像沉积物和水藻覆盖的靓蓝湖域。
　　“是！”他挺身而立，绷起全部筋肉，从指尖到脚踝，像筑起一道安全防线。

　　（待续）

　　（2015年6月27日19:47校正）
　　（2015年6月27日18:32首发晋X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