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59、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33）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三十三）

　　————命运是一连串选择的结果。

　　鲁莫林睃了一眼队列，喊：“米歇尔•林格，出列！”
　　米歇尔跨出队列，鲁莫林摆一下头：“过来！
　　米歇尔大步跨过去，放下双手，夹紧双腿站稳脚跟。
　　鲁莫林视线投到他脸上，圆寸凸显他清朗俊秀的五官，流畅的曲线、精细的轮廓一览无余；眼眸深蓝中透出蓝黑，如夜色渐变的空茫，表面沉谨简默，内里也许深藏着冰山火海。
　　“你单独训练！”
　　“是！”米歇尔身体绷直，凝盯前方。
　　鲁莫林抓起一支枪，打开枪膛，向他亮出空空的弹仓，拔下空弹匣，示范一下如何填充子弹，但却没有装弹就合上，将枪递给他：“拿好你的枪，士兵！”
　　米歇尔伸出双手，稳稳抓住枪身，目光空寂坚冷，看不出失落，也看不出焦燥。
　　“听我口令，照动作练习！”
　　“是！”

　　勤务兵引领着伊迪丝，艾丽与她并排走着。“休息室暂定为学习室，你就在这里教他们。”沃克斯德说明，交代，“上午九点到十二点，是艾丽的学习时间，算术、诗歌、文学，中间休息半小时。下午俩点到五点半，给米歇尔授课，休息时间也是半小时，由你自由调配。”
　　“好的。”伊迪丝声音婉转轻悠，“请问——”她接着放慢语速，缓慢又谨慎地，好像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词嚼字，“米歇尔不在吗？上尉说今天让我跟孩子们多接触，多了解一下。”
　　话一出口，她又懊悔自己的唐突。有片刻的暂停，勤务兵似乎对她的热心感到意外。“训练完他就来，小姐。”稍停之后，沃克斯德答道。
　　艾丽扬起脸，紧接着说：“伊迪丝小姐，你最好别理米歇尔，他很粗野，什么礼貌都不懂。”
　　提到米歇尔，她用孩子气的口吻表达着轻蔑和瞧不起，完全不像在讨论一位有血缘关系的表兄。
　　也许没那么糟糕，只是孩子间闹闹别扭。一种近似抑郁的情绪牵动伊迪丝的心，难以释怀。

　　又一组新兵齐刷刷地卧倒，瞄准。
　　草坡另一侧，不断传出着口令声：
　　“跑步！卧倒！匍匐前进！”
　　口令严峻短促，响亮快捷。米歇尔跟着口令，孤单地练习卧、爬、跑、跳，在假想的战场上，机械地重复着。
　　“跑步前进！向后转！”
　　米歇尔躬腰提枪快步奔跑，口令响了：“卧倒！”他右腿向前大跨一步，左手撑地迅速倒卧。
　　“侧身匍匐！前进！”
　　米歇尔侧伏着，单手持枪，胳膊肘和膝盖不停地拄着地，全力以赴地爬行。
　　“跃起！立正！……卧倒！”
　　他收枪跳起，又再次扑倒，用膝盖和胳膊撑着地面。
　　口令都是毫无色彩，快得不近人情。米歇尔跑来跑去，将躯体一次次贴近地面，密扎扎的草叶骚弄着皮肤；右手紧握枪把，牙齿紧咬着，好像随时准备去撕咬，去战斗。
　　耳旁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米歇尔浑身不觉，操纵他行动的只有那没完没了的口令。
　　口令声反反复复，枯燥无情。米歇尔的动作更加准确到位，不知疲倦似的，每次立起的姿势也依然挺拔。
　　鲁莫林立在一侧注视着，像一个旁观者，口里发出指令：“停，立正！”
　　少年的劈腿令人惊讶的灵活协调，伏下身子潜行，如收起爪子穿梭草丛的狐獴。当他伸直身子，身体挺得像用量尺拉出的精确垂直的竖线，双腿就地生根似的稳固；表情始终显得坚强又淡泊，未成年的躯体与成人化的表情强烈反差，却又浑然一体。
　　鲁莫林朝他凝注着，他成熟得超乎他的年纪，就算在成人中，也有些不合时宜。
　　步（*）枪齐射，轰鸣呼啸。米歇尔还是原先的表情，像石膏像一样凝固不动，没有表露任何想法和念头。
　　鲁莫林凝视他的面孔，心底阵阵发沉，思绪飘忽不定。
　　“别给他子弹！别把后背留给他！”
　　“你是他的上级……由你作决定……”
　　上尉的话，中尉的话，在他头脑里交替回放，相互碰撞。他的脑海翻腾开来，有如浪花激荡，漩涡翻滚。
　　口令声起：“跑步前进！”
　　米歇尔迅疾起跑，鲁布林继续发令：“卧倒，出枪！”
　　米歇尔疾捷地跨出左脚，侧身卧倒，右臂将枪朝前送出，一边转体全身伏地，双手做好射击准备。
　　鲁莫林好像失眠之人被钟表的滴答声所搅，呈出无法静心、忧烦无措的表情，视线游离虚空，良久停在他身上，喉结动了俩下，莫名地一阵哽阻，稍即喊出口令：
　　“上子弹！瞄准！”
　　中士的目光闪烁不定，语气仍是职业性的，简单有力，不容拖延。
　　米歇尔仅迟疑了一秒，神情立刻敏锐起来，打开空枪膛，做个插入子弹的假动作，之后合上，拉一下枪栓，像模像样地举起枪，从容不迫地向一棵树瞄准。每一步都遵照射击的要领，没什么能打乱他的节奏。
　　“射击！”
　　没有实弹，更没有空包弹，米歇尔毫不迟延地对假想的敌人开了枪，严谨细致，认真专注，就像主演一场独角哑剧，惟有板机的扣响声清脆入耳。
　　如果由我决定……鲁莫林从侧面注视他一眼，又望了望那端的射击训练地，依然举棋不定。口令迟迟未下。米歇尔保持开枪的姿势，牢牢固定在原处，脸上汗涔涔的，满身尘土和草渍，如同紧紧粘附在礁岩边覆着石灰质硬壳的滕壶；右眼对准准星和目标，靛蓝的目光凝焦，像凝结成的一道蓝色冰刃。
　　由我作决定……这个决定——该不该作？
　　鲁莫林好像听到内心徘徊杂沓的声音。
　　他心底泛起一股无力感。

　　瞄靶、击发，枪声阵阵，子弹尖啸，激烈重复着。等一切安静下来，一个下士快步走向鲁莫林，敬礼报道：“报告长官！全体射击完毕！”
　　鲁莫林接过统计出的射击成绩表，瞅了一眼。米歇尔牢牢趴着，全然陷在寂静里，充耳不闻。中士面上掠过一丝踌躇，像在犹豫什么，稍顷又像下定了决心，开口说：
　　“不，还有一个——米歇尔没有完成。”
　　下士望着他表情微愣。鲁莫林扭头瞅向米歇尔，高声发令：“米歇尔•林格！起立！归队！”
　　米歇尔像被压紧又放开的弹簧，霍地立直，挺起腰杆。深色的眼眸隐约闪烁着光点，如黎明时似明似暗的海水，轻染着日出的毫光。
　　下士怔怔看着，声调一下抽去水分的干瘪：
　　“长官！梅策尔德中尉命令不得给他实弹！”
　　中尉的名字一出口如冲出枪膛的子弹，震响了耳膜，宛如一阵寒风从头顶刮过，触感到老鹰尖而勾的利喙，鲁莫林只觉额角处一阵紧胀，目光有些发虚，但没有闪避。米歇尔在原地不动，目光幽沉地凝着，像在观察他的反应。
　　即瞬鲁莫林目光灼定，不再虚弱游移，面朝下士声音不同寻常的果决：“由我负责！”
　　米歇尔侧身转开，拿着枪迈出轻健的步履，朝训练的场位走去。
　　结束射击的士兵组好队列，其余人员在收拾整理军械弹药。米歇尔迈步上去，所有目光一齐向他压过来。
　　米歇尔收住步伐，端正姿势，承受住来自身外的眼光，如在风浪击打下坚固地吸附着礁岩的寄生生物，关闭了坚硬的壳盖，防御着外来的侵袭。
　　紧握手中的枪，也像成为他的一部分，与他结结实实连在一起，像岩缝间伸出的藤壶足丝。
　　鲁莫林随即来到，朝军需士示意：
　　“给他子弹。”
　　军需士怔仲一下，面露难色：“不行，长官！中尉下命令不准……”
　　“沃尔夫上尉命令，现在由我负责！”
　　其他人注意着他俩的表情，紧张地听着。下士跟过来，靠近军需士说：“没听中士说吗——是上尉命令——由他负责！”
　　军需士松了口气似地：“是，长官！”

　　“米歇尔•林格！入射击位！”
　　米歇尔拿上子弹匣，提枪步入最近的射击位置。鲁莫林移于他侧后方，像是说给自己听地低声道：“注意后座力——握枪不要太松，防止枪跳动，也别太紧，容易手抖。”
　　米歇尔凝目前方，不言不语。
　　中士紧走几步，站到指挥的位置。
　　士兵们列队站在外围，似林立的枞树。没有一个人说话，众目观望，屏声敛息，时间格外的漫长，只听心脏在胸腔频频跳动，犹如表框内的秒针走动，滴答滴答。
　　猛地一下，似弹弓冷不丁射出的石弹，口令声极响地落在耳根：
　　“卧倒！上子弹！”
　　米歇尔左脚大步迈前，身体左（*）倾卧倒，将枪前移，手指灵敏地打开枪膛推入弹匣，打开保险，子弹上膛。
　　“瞄准！”
　　他调整缺口对准准星，准星对准靶心，三点一线，枪托得稳稳当当，手指轻轻搭上板机。
　　所有眼睛都瞅定他，目光灼灼，像放大镜聚集阳光，简直要把他后背烧出一个窟窿。
　　米歇尔的目光镇定又平静。
　　“射击！”
　　米歇尔左手扶枪托，右手握握把，扣下板机。
　　枪声怦然，沉闷地回响。

　　（待续）

　　（2015年3月18日14：17校正）
　　（2015年3月18日14：24首发晋X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