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56、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30）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三十）

　　————一不再在乎就没有失望，没有失望就不会绝望。

　　风静风停的夜晚，头顶的天壁露出一些灰白的碎片和缝隙。空气被雨洗得清凉，轻轻一吸，一股润泽的水气透过鼻孔沁进肺腑，就像一团濡湿的细绒，在肺里轻轻地擦拭。
　　大楼的门打开，上尉等军官送那兹克俩出来，外面的灯光亮晃晃地照着他们。
　　值勤的警卫敞开了军营大门，小轿车还停在那儿，司机把门打开等着。
　　这时一辆军用小汽车开了过来，开到他们跟前，一个军士跳下车。卢卡斯看看那兹克，说：
　　“还是让我们的车来送小姐吧，也好让司机熟熟路。”
　　“当然好啦，没问题！”
　　上尉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尽了最后的礼节。那兹克念叨着客气话，一边钻进车里。
　　军士打开车后门，伊迪丝略一踌躇，弯身上车。上尉踱近来，向军士嘱咐道：“你负责把小姐安全送到家，明早八点准时接她出门。”
　　“是！上尉！”
　　关上车门前，卢卡斯朝她勾唇微笑：“明天见，小姐！”
　　迷人的微笑，悦耳的声音，浑然天成的魅惑，但眸瞳深处的熠熠蓝光，如钻石星辰，依然令人敬畏。
　　“明天见，上尉先生。”伊迪丝谦顺又感激地说。
　　发动机轻轻响了，俩辆车一前一后开了出去。

　　脚下的皮靴发出有节奏的回响，笃笃来到一扇门前，嘎然而止。勤务兵转动把手，将房门打开。“这是你的房间。”
　　老实尾随主人的布鲁斯，门一开先窜了进去，满意地吠叫俩声。
　　“还不错，是不是？就一个人来说，它宽了点儿，不过宽有宽的好处。”
　　米歇尔游目四顾，整整一分钟没有开口，像突然由暗处来到明处，眼睛逐渐适应的过程。四面光光的墙围起的小房间，墙边一张行军床，已经铺好了床垫被褥，旁边一个矮柜，一个木柜，角落里洗脸架上搁着铜盆和肥皂，挂着一条毛巾。够宽，对一个人起居已经足够，甚至绰绰有余。
　　勤务兵示意他看柜子：“你的东西放那儿。”
　　米歇尔打开柜子，上下俩层整整齐齐摆着新的水杯，行军水壶，洗涮用品，铝制饭盒，行军包等军用品。他接着拉开衣屉，把带来的衣物叠好放入。

　　上尉走回正门，中尉跟来，和他一同走。他俩降低了音量，边走边谈。
　　脚步在楼梯上响起回声。
　　“维也纳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
　　“城里呢？”
　　“没有消息，上尉，还在严密监视中，等待你的命令。”
　　“一有消息，无论何时，立即报告！”
　　“是！”中尉回应，继而说，“干脆也查查那个叫绿厦的巡回剧团？也许他们是一伙的，到处巡演，四处勾搭，刺探情报，借机钓几个好色的人物……”
　　上尉未置一词，凝眉细思，俄而，他扭过肩膀，盯着费力克斯说：“告诉他们——如果监测到卡特琳那儿有电报发出，不用等我命令，立刻收网抓捕！”
　　“是！”
　　他们陡地顿下脚步，停了交谈。艾丽身着粉色的睡衣，长发垂髫，孤伶伶站在静悄的廊道上，像金盏菊嫩黄的花瓣半卷着细白柔软的花芯。
　　“艾丽，你怎么在这儿？干吗还不睡？”
　　她抬起纯洁无辜的面庞，在白炽灯光里如露之莹洁。“我一个人睡不着……”她喉咙好像打不开，紧张得舌头打卷，“我想睡，可，就是睡不着，怕黑……”
　　上尉迅速地微微一笑，手扶在她肩上，俯视她那受了委屈的脸蛋：“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不习惯了。”
　　“不，不怪上尉先生……”感觉他的气息挨近，女孩儿声音有点抖，显得柔弱而羞怯，“是我自己胆子太小……”
　　“你从没有一个人睡过吗？”
　　“没有，以前都跟妈妈……”说出一半，艾丽蓦地噤了声息。
　　“那——”上尉嘴角的弧度更加柔和，直盯她的脸，目光深沉而明锐，声音夹含一丝探问，“需要（我）叫米歇尔回来吗？”
　　“不用，不用！”她猛甩俩下头，像回避什么可怕可憎的字眼，“就一晚，没关系！伊迪丝小姐不是明天就来了吗？”
　　他伸长胳膊，搂住她娇小的肩，轻轻晃了晃：“真的没关系？”
　　“没、没问题！”被他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她心跳得很快，喘气有点急。上尉笑望她的眼睛，目光里尽是溺爱与包容。
　　“来，好姑娘，”他的声音低磁动听，听在耳里像照在身上的午后阳光一样柔柔暖暖，令她恍恍惚惚，轻轻飘飘像灵魂出窍。他温和地说，搂着她走去。
　　“等有消息，我再来汇报，上尉。”中尉知趣地走开。
　　上尉用坚实有力的臂膀环着她，把她领回卧室。
　　“睡吧。”在他引导下，艾丽乖乖上床，面朝上直直躺平。他给她盖上被子，把被角掖好：“我关灯了，好姑娘。”他喃喃哄着她，“闭上眼，别瞎想，我看着你睡。”
　　她听话地闭上眼，听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温柔、宽慰，像带着他的体温。“睡吧，好姑娘，我就在这。”
　　她闭紧双眼，像飞倦的小鸟归回自己的小巢，在枝桠间折叠起双翼，不一会儿便发出细匀平缓的呼吸。
　　他望着女孩儿轻匀细缓地呼吸，睡脸香甜安谧，宛若合拢花瓣状如蓓蕾的白色稚菊，在夜色中浮动，静悄悄等待次日来临的绽放。他的目光像黑暗中的金刚石，泛着幽秘深奥的蓝色微光，朦胧而清晰。
　　静坐一阵，他轻轻移开身体，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按下开关，红亮的灯丝仿佛裸（*）露（*）的神经一阵痉（*）挛，瞬时被铺展的黑暗吞没。米歇尔爬上床，钻进被褥，匆匆地像动物返回自己的巢穴，藏入黑暗的阴影。布鲁斯顺势趴在床旁的地板上。黑暗静静围绕四周，静到世上只剩下俩种声音，呼吸和心跳。
　　他倾听着胸膛的心跳，来自心的声音：就这样，这样挺好，就像以前睡在阁楼，在老头儿（外公）没死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至少比那安静干净，没有矮得要塌下来的顶棚，旧得变黑的粗木头，角落的蜘蛛网，身下悉悉响的干草，和吱吱乱窜的耗子；还有——你不用每晚跟她碰面，陪她说话，也许再见不着了，反正你也不想见着她——那张背叛者的脸！
　　黑暗又加厚了一层，紧紧搂着他。米歇尔右手按在胸口上，感觉心脏的振动，怦怦，怦怦，声音一点点变大，涌进双耳间。对，你要一个人活！好好地、好好地活！
　　再也感觉不到伤痛，心仿佛一块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空空的、硬硬的冷，频频敲打着肋骨，麻木而单调。

　　房门轻轻关闭。上尉脱去外套，到写字台前坐下，拧开一盏阅读灯。他一手拉开抽屉，取出一叠信纸，开始给妻子写回信。
　　“亲爱的米娅：
　　“我最最亲爱的！和你分开不过六个月，却像分开了整整一个世纪。每次收到你来信，就像迎接白色的天使从天堂降临。
　　“从每一封信中我能感受你火热的爱、深沉的思念，和沉重的孤独。你每一封信都是一声声呐喊和不断的回音：‘回来吧，快回到我身边，亲爱的！’而我对你的思念亦无法用语言表达。我想你，非常想见你，聆听你温柔的话语，注视你脉脉含情的眼睛，明媚动人的笑靥，抚摸你的头发，把你紧紧抱在怀里，再一次深吻你柔润的、细腻的、炽热的嘴唇！这一刻不知还要多么长久！如果不是对帝国的热枕，对元首的忠诚，和军人意志力的苦苦支撑，我几乎无法忍耐这样的思念。
　　军务闲下来的时候，我总会回忆我们一起度过的青春时光，那些在旁人看来可笑、却是我们最温馨、最私密的欢乐时光，以作暂时的慰藉，获得心灵的些许安宁。
　　但我必须等待，不管我们如何思念对方，首先作为一名军人，我必须留在这里，履行我的天职，等待任务完成，再回到家中，与你共享久别重逢的巨大喜悦和欢乐。
　　就像命运女神安排你我的相遇般，服从元首、效忠帝国，也是我命中注定的事业；同样是命运的召唤，是我不可抗拒的使命。但我对帝国尽了职责，却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我们生活的五年，相聚总是短暂，离别却长久！你是我的好妻子，最好的妻子，从没有一句怨言，而我更为此而愧疚！我多想为你做些什么！……
　　但我对你的爱，和对帝国的同样忠诚而坚定！能拥有你，是我莫大的荣幸，一生的幸福。
　　无论我身处何地，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心都永远相连，我们永远拥有彼此。”

　　他热情洋溢、深沉恳切地写着，但没怎么提到自己的活动，包括自己做过的事和将做的事，这些都属于保密范畴。有关当地的情况，他也只是略略提了提天气：
　　“奥地利的天气挺好，这个季节比较舒适，和德国的差别不大，我在这里住得习惯，有时会让我恍惚像回到德国，除了身边少了你。……”
　　出于愧疚，他不愿对她有所隐瞒，就又添上了米歇尔们的事，但写得简要而隐讳：
　　“我在这里收养了一对孤儿，他俩是表兄妹，就十二、三岁年纪。也许有下属觉得我多事，但那女孩儿令我想起了你——她有和你一样颜色的眼睛，一样颜色的头发，她的笑容，就像你与我相遇之初。
　　“我从枪口下救了他们，就不能抛弃不管。我不能不照顾他们，也不能不告诉你——我知道你不会为此责怪我，我的米娅，我最亲爱的人，也是最理解我的人！
　　“而那个男孩儿……我之所以收养他，绝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兄弟，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
　　笔尖停止了划动，他望着信纸凝思，少顷之后审慎地落笔，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过，把关于米歇尔的一段删去了。

　　（待续）

　　（2015年1月31日22：30校正）
　　（2015年2月1日14:48首发于晋X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