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54、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28）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二十八）

　　————要困住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他拉进自己的世界。

　　傍晚时分，窗外绵长细密的雨帘只余下稀稀落落的檐滴，一下一下，零零丁丁。
　　就餐铃响起，由勤务兵领路，克林斯曼像赴宴一样步入军官食堂。伊迪丝稍后进门，面色温谦，就像一位兢兢业业、恭顺卑微的随行人员。
　　饭厅内，餐盘已经摆放齐整，桌上还放着一筐餐前用来垫肚的全麦面包。已落座的军官们说笑闲谈，有的悄声密语，和那群好奇冲动的士兵不同，他俩的到来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
　　克林斯曼有些微的不适，好像被人遗忘和冷落了。
　　好在上尉帮忙拾起了他的自尊。
　　“这边坐。”上尉颌首，微笑示意。桌对面留着几个空位。伊迪丝望去那边，睇见上尉左侧的女孩儿，她待在那里，就像陪侍的美丽天使和摆饰的漂亮娃娃。但女教师的目光没有找到那个男孩儿。
　　克林斯曼忙点头致谢。他俩举步慢移，伊迪丝留意观察周遭，一边慎心地通过，偶尔有视线投在她身上，匆促好奇的一瞥。
　　有人斜睨一眼，朝她嘿嘿一笑。伊迪丝双睑微垂，避免与他们目光相触，她经过那个中尉身边，他正一心与旁人谈论，没有看她一眼。她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
　　他俩到上尉的桌前落座。“谢谢您，上尉先生。”
　　“只是一餐便饭，并非正餐，请随意。”上尉用平淡的语调说，配以惯常的礼仪性微笑。与克林斯曼并排，伊迪丝坐到一身戎装的男人们中间，好似陷入阳刚之躯的包围圈，房间散布着强烈的陌生气息，透出雄性特有的侵略性，而穿着的军装又强化了他们自身的攻击性和挑战色彩，在这种气氛下，她的紧张不言而喻，油然生起。
　　呼吸突地有些紧促，她隐藏起微微波荡的情绪，没有听到少年来的脚步，他就这么陡然出现，跨过门槛，踏脚而入，身后紧随着那条贴身护卫一样的大狼狗。他的脚步非常轻，轻到似无法用耳力去捕捉，用触觉去感知。一步跨门，照例行过纳粹礼，他向伊迪丝这排走来，忽地停步不前，盯了盯伊迪丝。
　　他直盯她的方向，像电线杆一样直立，好像全身的毛发都如空中拉紧的条条电线。狼狗也跟主人一样，目光盯着她不移半分。
　　察觉到这股视线，伊迪丝猛悟到她占了少年的位置，连忙起身挪位，上尉却抬了抬手：
　　“不必了，小姐。米歇尔，你坐这里。”
　　闻声，米歇尔将视线从伊迪丝身上挪开，快步转向另一端，步履轻健，坐上上尉右边的空位，恰好正对伊迪丝。那条狼狗前腿趴地伏在他脚边，昂着头耸着耳朵，像随时监听，时刻警戒。
　　与他劈面对视，伊迪丝以微笑相迎，少年仍以沉默相对。直面他的眼神，一片深黛色，硬冷冷的仿佛光秃秃的峭壁，难以攀爬，令她不能靠近，无法触及。
　　“米歇尔，礼貌些，”上尉和和气气说，“她可是你的老师，对她应当尊重。”
　　他嘴角保持着微扬的弧度，语气却没有回旋余地，像在声音里灌输了命令。
　　“我想他不习惯陌生人，上尉先生，熟悉了就好了……”伊迪丝温婉地为他辨解，而米歇尔嘴唇都没动一动，无声地遵从了上尉的——命令。
　　他身体端直，面对她说，词句简略，不带感情（*）色彩：“您好，小姐。”
　　之间只隔一张桌子，他的目光与她保持远远的距离，好像穿透她望向别处。她不能说他没有礼貌，他恭敬却绝不亲近。
　　“你好，米歇尔。”伊迪丝声音清雅温煦。
　　上尉目光落向斜对面的伊迪丝：“小姐，你的善意我理解，但要让孩子们学会成长，就别对他们太纵容。”
　　“明白了，上尉先生。”伊迪丝柔润地回答，睫毛微闪。
　　六点准时开饭，食物满满地盛在餐盘里，肉菜汤、土豆大香肠、炖萝卜，腌肉面包，无不浓浓的军队特色：份量足，热量高，摆盘毫无技巧，烹饪手法单调，搭配随便，口感略显粗糙乏味。
　　举起刀叉前，伊迪丝交握起细长的手指，口中轻轻念诵着。
　　上尉视线滑向她，眼芒微微一闪：
　　“你在做餐前祷告吗，小姐？”
　　他的微笑还挂在唇角，眼底却凉冽起来，略过一丝警惕的锐光。伊迪丝好像碰触到嵌在其间的某种刚硬坚冷的东西，就如磨亮的金属利具尖端的微光，感到浑身微微战栗。克林斯曼看到伊迪丝又捅了娄子，脸拉了下来，斜瞪了她一眼。
　　气氛冷下来，伊迪丝突然成了视线的焦点，她不安地回避着众人的眼光。
　　艾丽眼中透出一丝兴奋，一下来了精神，像看好戏一样眼睛睁得大大地瞧着。原来上尉先生一点儿不喜欢祷告呀！教师小姐要挨骂罗？这么一想，还挺好玩。她感到庆幸，还好自己没养成习惯——以前老忘记餐前祷告，不知道挨了多少次妈妈骂——要不，今天惹上尉不高兴的可是她了。不过，要是她犯了同样的错，上尉先生会对她生气吗？……不会的，他一定不会的。上尉先生那么好，他只对她那么好，她一个人……
　　不过，好像有什么忘了，有什么该发生而没发生？……她目光转向一侧，上尉的右面，米歇尔面无表情地端坐，还是一副无动于衷，对眼前的伊迪丝似看非看。
　　——对了！米歇尔为什么在？
　　他怎么还在这里？而且没受处罚？
　　这可跟中尉先生说的不一样啊。明明是小偷、强盗的儿子，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为什么还跟我们在一起？
　　难道中尉先生不相信我？
　　我说了那么多，知道的都说了，可是——
　　什么都没变嘛！
　　她气鼓鼓地想，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香肠，可又吃不下去，把它们捣成几截。米歇尔显然觉察到身边空气中流动的异样情绪，就像一道过门风吹到身上，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静然地挺直了后背，好像要用少年单薄的胸膛顶起一块坚硬的岩石。
　　“是，上尉先生，”伊迪丝满眼都是一种迟钝的惶然，却也感到此举的不合时宜，简短匆促地解释，“原谅我的失礼，我在教会学校习惯了……”
　　“习惯很难改变，小姐，你又是个虔诚的教会信徒，”上尉嘴形保持着温和，眼神精亮锐利，“希望你住到这里，不会感到不习惯。”
　　他声音微微压沉，听在耳里擒住心脏的寒。这是对她信仰上的反感与猜忌。
　　克林斯曼比她更为惶恐不安，显出言辞讷讷的笨拙，低声下气赔笑脸：“她肯定习惯的，这里非常好，非常适合她。现在知道这个规矩了，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上尉先生……”
　　伊迪丝虽然惶惑，但没有明显的窘迫不堪，她姿态较为沉定，毕竟，情绪控制是家庭教师必备的素养。但在大家注视下，她脸有些发红。
　　“如果不合这里的规矩，我会改掉这个习惯，上尉先生。”她不得不表态。
　　“我不介意你之前属于任何宗教信仰，只要你属于祖国，属于德意志。爱国才是我们统一的、共同的信仰。”上尉的口音沉厚悦耳，蛊人心神，全场鸦雀无声，侧耳聆听，他环顾四周，眸底精芒闪烁，“希望在座各位，不论什么情况，都能终其一生，永远、坚定我们惟一的信仰，拥护伟大的德意志，效忠我们的元首！”
　　“是！”一片整齐响亮的应和声。
　　说完，他倒了半杯白葡萄酒，对伊迪丝轻扬唇角：
　　“没必要难堪，你可以继续你的祷告。不过现在，也请你听听我们的祈祷词。”
　　伊迪丝抬起讶然的眼光，未出一言。上尉拿起餐盘旁的酒杯，立在桌边，微笑从他脸上褪去，代之以铁血的表情。他一讲话，全场顿时肃静。
　　“借着这杯开胃酒，让我们全体一起，祝元首永远睿智、强健、长寿！愿他永远领导我们！为了德意志！万岁！”声音浑厚高亢，振奋心志。
　　“德意志！万岁！”
　　响亮的应鸣声。
　　上尉举了举杯，声音匀缓坚实，和着胸膛共鸣：“祝大家好胃口！”
　　“元首万岁！祝您好胃口！”军官们纷纷举起杯子，互相祝福，碰碰杯，把酒喝下，随后大吃大嚼起来。
　　上尉也向克林斯曼扬扬杯子，刚才还灰头土脸提心吊胆的那兹克，转眼换了笑模样，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脸感激地举了举杯：“谢谢您，上尉先生！也祝您好胃口！”
　　全场只有伊迪丝和米歇尔没出一声。伊迪丝不再继续祷告，叉起食物送进口里，轻轻地咀嚼。感觉到男孩儿同样地安静，她抬眸朝对面轻觑一眼，只一眼，她的眼皮垂了下来。他令她想起在美术馆里见过的那些希腊雕像，五官一样地匀称，精美，俊朗，也同他们一样地冰冷且沉默；他们一直呆在那里，脸朝着一个方向，却又像时刻注意你的一言一行，暗暗观察你的一举一动，而你注视他们的时候，却不能从中看出任何东西。
　　才开始吃喝，大家没怎么说话，渐渐地，饭桌上闲聊起来，饭厅也因为多了谈话声而呈现出一种欢乐和谐的气氛。
　　上尉谈起了昨晚的舞会，女歌手的表演尤其令他记忆犹新，赞叹不绝。
　　“卡特琳小姐的歌唱真是太出色了，” 他一边称赞一边问道，“那兹克先生，她一直在你们当地演出吗？”

　　（待续）

　　（2014年11月19日15:53校正）
　　（2014年11月19日18:05首发晋X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