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52、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26）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二十六）

　　————我一直从他的眼里，看着自己如何被活生生吃掉。

　　“这么说，你继承的是你父亲狩猎的才能？”
　　一阵平静无澜的声音，听不出任何风暴来临的前兆。上尉脸上也是风平浪静。
　　冷寂的空气将人逼到窒息，仿佛空气里的水分都凝成水晶。
　　“我不知道，”米歇尔正对他端视的双眸，声音单调、平乏，明显的抵制，“我都是听说。我从没用过枪打猎。”
　　“继续说。”声音简快明了，平静而微冷。
　　“我没有见过他，不知道名字。”米歇尔的声音没有抑扬变化，刻板地好像在复述别人的故事，“外公打我的时候，会骂‘那混蛋’‘无赖’……母亲也不说他名字，只说‘他’，‘那个人’……”他说着，目光空幽淡漠，“要是我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可我压根不想知道。我又不去找他。他的那点事，还是母亲跟外公吵架，吵出来（我听到）的。”
　　他停一停，像在脑海中搜寻，或者只是短暂地歇口气。
　　“我真该打听一下，现在要我说，我还真说不上来。”
　　上尉目光凛然，声音沉沉传来，从上而下的威严。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记得多少说多少。”
　　迎着他的视线，米歇尔脸容没有丝毫起伏，依然淡泊的像在讲别人的事。
　　“我们那儿，哪个打到的猎物最大，哪个最多，就是最好的猎手。听说，他老拿猎物来我们镇上换东西，就这么跟我母亲好了。
　　“后来，她肚子大了。母亲说，他是说好了要娶她的。可是，镇上人知道了，很生气，说他犯了教义的奸（*）淫（*）罪，要狠狠地惩罚他。有几个想娶我母亲的人，闹得最凶。
　　“跟着，有人说他偷他们的羊，要集合起来抓他，处私刑……”
　　他声音没有轻重高低，不夹一丝一毫的感情，一五一十地讲述着。
　　“母亲吓坏了，叫他逃跑，他没钱，母亲就把家里惟一值钱的绿松石戒指给他了，那是外祖母的宝贝。……”
　　上尉目光凝注他身上，眸底锋芒微露。
　　“戒指？是你母亲送给他的？”
　　“是，长官。”米歇尔脸上写满了平静坦然，“只是对外公来说，这跟偷没啥不同。还有，在逃跑路上，他真的打伤了人，想抓他的人，用猎枪打的，也不怪被人叫做强盗。”
　　他的声音是房间里惟一的声响，显得萧索冷清，一停一顿，像微寒的雨滴，一点一滴，清彻入耳。
　　“他就再没回来了。”
　　他像面对法官做完最后的陈述，等待着宣判。四周的冷空气凝缩起来，像濡湿的衣服紧紧贴在他身上，冷冷粘粘。
　　上尉后背抵着椅背，审视他足足五秒钟。沉沉的寂静仿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铅块一样的钝重。
　　上尉忽然发问，依旧是往日的冷静平和：
　　“你意思是，‘别人’告诉我们的，只是镇上的人为了泄愤而编造的假话？”
　　米歇尔毫不示弱地回视，声音变得坚定沉着：
　　“我不知道，长官！我只知道，我听到的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他伫立不动，声音肯定干脆，时间好像静止，又像无限延长。
　　上尉用评判的眼光看他，凝视一阵，薄薄的嘴唇轻轻张合：
　　“你确定你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的都说了，长官！”米歇尔道，“要是你不相信，我可以当面跟她对个清楚！”
　　“都是听说，谁都无法保证真假。”上尉慢声慢语说，言辞间不容置辨又颇具深意。
　　“我更相信我母亲。”米歇尔说完，不再开腔，一副无可辩驳、听天由命的态度。
　　他令人惊奇的冷静，不仅控制住身体好像也抵制住心跳，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冻硬了。
　　卢卡斯密切地注视他，目光炯灼，他能感到目光落在身上的感觉，尖锐灼烫。
　　“但你依然不安？”卢卡斯悠悠冒出一句，米歇尔在目光的刺灼中，不闪不躲，上尉眼光如刀锋般闪亮，“你害怕——我们会相信那些传言，而处罚你？”
　　他慢条斯理说，好像在斟酌用语，中间停歇了一阵。米歇尔直怔怔望着他，屏息凝神。上尉目光含蓄深蕴，蓝汪汪的海，碧蓝的海际线在眼前延伸，望不到边。
　　上尉又说话了，声音像在下判决。“虽然你说的无从证实，但光凭别人说也毫无根据。”他隔着桌子，和米歇尔对视，眼神定在他脸上：
　　“叫你来，不是为了处罚。没有根据的处罚，不是真正的公正。”他凝视着他，俩眼深思地闪着光，“我只要你说出事实，你知道的——事实。”
　　他声音平缓中蕴着威势，“事实”俩字加重，语气稍强，压力无声无形地漫出。
　　眼底暗处微微一紧，米歇尔后背绷直，好像骨头肌肉都紧缩在一起。
　　上尉略略前倾，声音沉缓了些，更为厚韧有力，像带着浓浓磁性的叹息：
　　“我们需要的，是你的诚实。”

　　手中的烟变得温润软棉，拿起的时候分量有所增加，吸上一口，烟草的烧灼味混着雨水的潮气填满口腔，在牙齿间滞留，仿佛含着一口怪异的烟液。
　　费力克斯取出口中的半截香烟，呼出一小股烟气，如雾消溶在雨中。
　　狠劲吸了几口烟，上尉的训诫尚在耳际回旋。刚才的一幕，走马灯似的在脑际滤过。

　　“说完了吗？”
　　听完他的汇报，上尉没有任何异色，哪怕一点点意外的表情。“你要报告的，就是这个？”
　　中尉头一抬，声音微扬：
　　“我认为这很严重，长官！”
　　“是你看得过重了，梅策尔德中尉。”上尉的声调非常的平静放松，“你也说了，艾丽跟米歇尔闹翻后才告诉你的，不过是小孩子的气话，不要太当真。”
　　“气头上她才会说真话，上尉！”
　　中尉难以置信地望着上尉不以为意的面孔。
　　“怒气也会让人扭曲事实，中尉。”上尉神情自若，“那只是艾丽的一面之词，没法确认。”
　　“但他俩是表兄妹，又一块长大，没有熟人亲友，还有谁比她更了解他的情况呢？”
　　“就算是事实，也不是严重的事。米歇尔本身无罪，错的是他的父亲。目前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父亲犯了错，怪罪在儿子身上。”
　　“但他没有资格待下去！待在这里！德意志的军队，需要出身良好、家世清白，不能让小偷、强盗的儿子混进来！”
　　“户藉上他是艾丽的哥哥，跟他生身父亲没有关系。”上尉心平气和地说。
　　中尉盯着他的上司，单调稍稍拔高，显出生硬的不满：
　　“您要偏袒他吗，长官？”
　　“这不是偏袒，是合理、公正！”上尉的声音低沉而带穿透力的厚度，“冷静些，中尉，客观一点儿，不要随便听信一些传言。”
　　“可也不能否定事实，长官！”
　　“事实？”上尉挑眉反问，质询的语气，“你并没法确认不是吗？只是艾丽一个人的说法，没有旁证，我们不能妄下判断，至少要听听米歇尔的解释。”
　　“那可就由着他说了……”中尉无奈地放低声，“其他人都死光了，叫我上哪儿找证据？”
　　“梅策尔德中尉，”上尉端正了脸色，一脸严肃地强调，“对未来潜在的人才，我们要发掘他们，也要适当的保护。”
　　“……”
　　“未经证实，或者没法证实的事，姑且放在一边吧。太过在意办不成事，会妨碍自己也影响他人——米歇尔很努力，很有上进心，我不想让他受到不相干的事的搅扰。”
　　上尉说话不急不慢，稀松平常，仿佛随便说着再正常不过的事。
　　“是，长官。”中尉勉强回应，声音稍带异议。
　　“你还是不明白。”上尉盯住他的脸，语停片刻，“好好听我说，中尉。”
　　他探前一点儿，缓缓而谈，平和舒淡中带着诱导人心的意味：
　　“米歇尔不是个普通孩子，他有毅力，有才能，但没有信仰，他不相信任何人，惟一信得过的是自己。
　　“我们要用他，培养他，必须让他建立信仰，我们的信仰。要教会他忠诚，让我们的信仰成为他的惟一。
　　“我们得让他知道，他要想翻身，彻底告别过去，只有依靠我们。
　　“只要他忠实于纳粹，追随元首，就会得到机会，光明的前程。
　　“而没有信任，何来的信仰？”
　　语一歇，他盯一眼对方，反问道。
　　“所以首先，我们要取得他的信任，让他相信，呆在我们的军队，才有真正的依靠，真正的安全。
　　“我们不能让他觉得，在我们身边，他时刻处在监视之下，危险之中。”
　　他一句一顿，耐人寻味，发人深思。“我们得让他感到安全，可靠。
　　“让他感觉到，我们在给他机会，变强的机会，重造的机会，帮他改变自己，彻底告别过去。”
　　他端详地盯紧中尉，没有提高嗓音但语气强硬：
　　“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不希望就此中止。”
　　“是，长官！”
　　“米歇尔不会惹麻烦，也别惹他麻烦。”上尉说，不温不火的询问，压倒性的峻严，“好吗，中尉？”
　　“是，长官！”
　　上尉向后靠回椅背：“有别的事吗，中尉？”
　　目光冷冰冰的像要把人推开。
　　“没有，长官！”中尉并腿立正，抬手致礼。
　　上尉看他一眼，命令道：
　　“叫米歇尔来。”
　　“是！”

　　上尉的声音像雨的潮气，阴凉凉在耳边散开。
　　中尉叉腿站着，雨打湿了他的檐帽和肩头。
　　他拿着烟像在掂量，猛地把它扔在地上。
　　“妈的！”一脚踩灭烟头，他疾身快步越过几个士兵，没有理会他们的致敬，走回到营房一楼犄角的单人宿舍。

　　（待续）

　　（2014年10月1日12：02校正）
　　（2014年10月1日13：27首发晋X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