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46、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20）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二十）

　　————我以为我不会再痛,揭开伤疤，还是鲜血淋漓。

　　艾丽欢欢喜喜走出门，转过楼道时她轻灵地踮了下脚跟，开开心心转了个圈，一蹦一跳地下楼。家庭教师！她也有了家庭教师！
　　有钱人的私人教师！（以前）镇上只有施奈德家才请得起！她见过几次他们从城里雇来的女教师。在那所镇上最漂亮的红房子里，院里开满香喷喷的花，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带着施奈德家的孩子们玩游戏，在树荫下喝茶，在白色栅栏墙外的艾丽看来，她简直就是神话仙境里的仙女一般的存在。
　　虽然这位女教师没施奈德家的漂亮，穿着也不如城里女人时髦（好像也不会打扮），可看上去她性子不错，应该很温柔吧！
　　“她会教我念书，陪我玩……啊，（我）不就像……有钱人家的小姐一样吗！”

　　米歇尔带着布鲁斯在前头走着，微微低着头。他一步一级，慢腾腾的挪步，落脚凝重而僵滞，步声孤独而沉郁。
　　“米歇尔！”叫声甜润舒坦，没有一丝一毫的负担，像晨起在林间歌唱的鸟儿。他顿足扭头，看艾丽连蹦带跳地跑下来，像鸟儿鸣叫着从枝头飞跃而下。他眸光望向她，轻轻划过她弯弯的眉眼，扬开的嘴角。
　　“这下好了！有家庭教师教我们了！”声音之清畅，如小鸟的翅膀轻盈扇动着空气，笑容之明快，格外刺眼，灼痛了心。
　　她眉飞色舞地说着，别的都引不起她注意，对他的改变——发型的变化，也没半分兴趣。
　　见他不声不响，她紧问一句：“你不开心吗？”她弯着一双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轻笑着向他凑来，像弯身探向水面细瞧着水中倒影，脸对脸地看他。
　　他明明就在她的面前，她却没有半分留意。他的视线停留她脸上，目光像暴风雨前晦暗的天空，宁静的压抑，冷寂得让人窒息。
　　“她是来照顾你的。”他凉凉的一句掷来，像迎头泼洒的冷水，把她的热枕浇灭一大半。她心想米歇尔又闹别扭了，不快地回了一声：
　　“你说什么呀？她不是我们俩个的教师吗？”
　　“上尉说了，她是你的保姆。”他直拗地说，声音像滴落的山泉水，在岩石上绽溅，冰凉冰凉。
　　“算是吧，就算是（这样）吧！你说什么就什么好了！你是不是不服气？你不为我开心吗？”她气不过，故意激他，把胸中闷气一股脑儿地往外倾吐，“你有什么不高兴？没什么能让你高兴！”
　　她冲他嚷嚷，尖叫一样的嚷着，他双眸凝注她的眼，眼神漠然无衷，身子绷紧如簧。她冲他大喊，对布鲁斯而言，无疑是对主人的攻击。它猛然抬头，弓起身，从交错的犬牙间泄出低沉的嘶叫，威胁的低吼。艾丽寒毛一竖，趔趔趄趄退后几个台阶。
　　“布鲁斯！”米歇尔低声呵叱。布鲁斯俯首，闭上一口利牙，双眼仍钳定艾丽的方向，亮炯炯地闪动。
　　经这一吓，艾丽眼里顿时泪花打转，声音染带哭调：“你是故意的！你说不过我，就用布鲁斯吓唬我！你太坏了！我讨厌你！我再不要……”
　　“再不要理我，再不想和我说话——你早说过了，艾丽。”米歇尔抢过她话头，冷冷漠漠，像高原上吹过的一阵风。
　　“米歇尔你！……”被抢白一番，艾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她想反驳，却反驳不出，也不给她时间哭出声，他抛下一句“我去训练了”，快走几步越过楼阶，扔给她一个背影。脚步不再迟缓疲惫，敏快而笃定，只是——她看不到的正面，他的瞳色，由冷漠的蓝黑转为深浓的褐蓝，茫茫的苍凉。
　　正当他迈下最后一级楼阶，背后传来一声尖刺的叫喊：“你爸爸是个逃犯！”
　　他脚步陡然一滞，眼神一凝，旋身回视艾丽。布鲁斯猛地面冲艾丽，竖起颈背的毛，呲着牙，从喉间发出被挑衅的怒吼。
　　艾丽并不罢休，就像占不了上风的孩童紧抓人家的痛脚猛烈回击，声音尖利冲动：“你爸爸是个骗子，小偷，逃犯！你是罪犯的儿子！”
　　米歇尔一脸不受干扰的平静，而凝盯艾丽的目光如阳光照射的冰原的反光，灼目的紫蓝，光亮如利剑，强烈到刺痛双眼，表情冷得就像冰雕，他一字一字迸出口：
　　“我——没——有——爸爸！”
　　如一股寒流涌动，冻到空气都停滞、冷缩起来。目光盯灼她的脸，眼风化成刀尖般，刺进她肌肤，紧抵在她喉咙，把她舌尖的话逼咽回去：“你……”
　　“肃静！”一名守卫从楼道口向下看了一眼，出声呵责。
　　“对不起，长官！”米歇尔身一正，双脚一靠，咬字清晰地说。他将身一旋，紧跨几步行到外面。

　　艾丽呆呆愣愣立在楼阶上，羞愧不堪，脸色青红交替，倏然返身急转，“咚咚咚”冲上楼梯，跑回房间。进门一眼扫见窗台上的风铃草——花已半枯，尚未凋落，叶子还带着绿意。憋着一口恶气，她一把抓起风铃草，带着一股子冲动劲儿，连罐子带花一起扔出窗外，抛下楼去。
　　“哐啷”，罐子落在楼底，轻轻的一声响，声音不大，传至米歇尔耳际，却如鞭炮声一样响亮，刺耳地响一声，心底有一处塌了下去。他表情一成不变，目光冷静得近乎凝滞，脚下一步不停地走着。
　　宿舍外，鲁莫林见米歇尔一脸沉静地走来，布鲁斯紧跟他身侧，穿着作训服的身影整洁挺拔，挺身往跟前一站，站姿端正，目不旁视，认真到底地迎视他的目光，面孔像大理石浮雕一样肃静光滑，让鲁莫林想起雨天的市镇街道，洁净、萧条而冷清；他开口说话——街上轻轻吹起冷风，吹斜了细雨，清清凉凉：“请继续训练我，长官！上尉的命令。”

　　“你薪水方面，”上尉上身微微前倾，双手在桌面交握，“我预计给这个数。”他缓声淡然地说出一个数目，克林斯曼诧异地一扬眉毛，伊迪丝稍微迟疑一下，坦诚地说：“多了，上尉先生，比我平常的要高多了。”
　　上尉看一看她，笑了一笑，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你要做的相当于俩份工作，多些才合理。”他声调平稳温适，说得在理，伊迪丝很有分寸地止口，把双手娴静地叠在膝盖上，表示接受，诚心诚意地说：“谢谢您，上尉先生。”
　　“今晚请俩位务必留下和我们共进晚餐，晚餐后由我们派车送克莱斯蒂尔小姐回去一趟，不必劳驾那兹克先生。”上尉声音冷热相宜，说话斯文严谨，一言一语都考虑周到，每个字都抓住对方，“以便小姐你——（他转向伊迪丝）作好准备，取你需要的物品，和家人告声别。明天早上八点我们再接你来，接下来一天你先同孩子们交流交流，熟悉一下，后天正式授课。以后你就住在这儿，食宿都在军营。房间我稍后给你安排。你看——怎么样？”
　　他停下来，关注伊迪丝的表情，考虑着，稍倾口吻略表歉意：“也许你需要多一点时间准备？同家人再呆上一俩天？”
　　他说的客客气气，带着商榷。“没问题的，上尉先生，她没关系！”克林斯曼替她说，好像迫不及待。上尉没有去注意他，盯瞧着坐在面前的姑娘。伊迪丝温文娴静地回答，如轻音乐柔柔袅袅，轻悠绵长：“一晚就可以了，不用那么久，我没多少东西收拾，家人也不再需要我照顾。”
　　上尉貌似正等她这句话，眼神变得平易亲切，面容随之舒展，和蔼诚挚地说：
　　“欢迎你，克莱斯蒂尔小姐。”
　　伊迪丝谦逊地立起身：“谢谢您给我这份工作，上尉先生。”
　　“我也该感谢那兹克先生，这么快给我请来这么一位好姑娘。”上尉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礼节地握了握克林斯曼的手，不轻不重，时间不长不短，“我相信她会是个称职的家庭教师。”那兹克欢欢喜喜，脸上焕出自豪的光彩：“你满意就好，上尉先生！”
　　“如果一切顺利，没有其他问题，聘期到孩子们正式入校为止，至少也要俩三年时间。”上尉离开办公桌，步子闲散地踱来，对伊迪丝说，声音醇厚中带着磁性，安稳中令人微醉，“缺什么请告诉我，有不方便的也请告诉我。”
　　他身上不再传来压迫性的威严，微含笑意，让人觉得他干练又亲和，被他目光一盯，周身都像被温暖的气息围绕。
　　“好的，谢谢您，上尉先生，”伊迪丝声音没什么变化，听去依然安娴。
　　上尉浅勾唇角：“很期待今天的晚餐。”他踱过她，气定神闲地踏近窗边，凉爽的空气拂面而过，外边天空阴云重丛，开始下起细雨。室内光线转暗。
　　他扫一眼腕上的手表：“现在是四点四十八分，食堂六点开饭。你们先到休息室坐一坐，休息一会儿，勤务兵会带你们去。你们到那儿等等，到时来请你们。请勿随意走动。请不要介意，先生，小姐。”
　　“不会不会！”克林斯曼慌忙说，“这里是军营要地，您是主人，我们会遵从这里的一切规矩。”
　　“谢谢你的理解。”卢卡斯的注意力不再放在他们身上，他盯着窗下像从高空俯瞰的鹰，目光炯亮，尖如犀角，令伊迪丝惊愕之下有种无法言喻的惶恐。即时勤务兵把他俩带了出去，但卢卡斯有如鹰目般精敏尖锐、瞄准攫取猎物的眼神，深深镌刻在伊迪丝眼底。
　　上尉眉目微微敛紧，如盯紧猎物敛翅俯冲的苍鹰。高窗下，米歇尔背负一杆枪，奔跑在操场上。
　　布鲁斯小跑着跟随，前后不离半步。

　　（待续）

　　（2014年7月7日15；01）
　　（2014年7月7日15：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