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44、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18）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十八）

　　————我渴望那跳动的火焰,就让我坠落天边，来到地狱淬炼。

　　“沃克斯德！”随着上尉一声唤，勤务兵应声而入，“煮三杯咖啡，我要招待客人。小姐，你要饼干还是烤面包？”
　　他说话这么温雅和气，伊迪丝虽有些拘谨，亦微笑面对，尽力让笑容自然一些：“我随便，上尉先生。”
　　“三杯咖啡，糖和饼干。”
　　“是！”勤务兵退出，关门。上尉端详着伊迪丝，语气松缓，平声说：“作为家庭教师，你平时都教孩子什么呢？”
　　“哦，我主要教孩子们算术，外语，文法，阅读写作，有时也教他们音乐，像基础的发声，唱歌。在教会学校的时候，我加入过唱诗班。”
　　“那兹克先生说你会法语和意大利语，你都从哪儿学的？”闲侃的语气，像在谈家常事，顺口这么一问。
　　“法语是我父亲教的，他在学校教法语课。意大利语是在学校学的，教会学校要学意大利版圣经，所以有意大利语这门课程。另外，兼职过的家庭有户人家，母亲是英国人，他们平日里喜欢用英语和德语交谈，所以我额外学了一点英语，”伊迪丝稍稍迟疑，似乎觉得没说的必要，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不多，只是日常交流。”
　　沃尔夫上尉看来真的很欣赏她坦诚的态度，眼神、目光都透出笑意，气氛更加轻松愉快。他又问了她几个工作生活的问题，她照答不误。谈话顺利地进行着。那兹克先生虽未参与，嘴角挂笑，十分快意。
　　上尉斜扫一眼档案，出其不意地问：“克莱斯蒂尔小姐，这上面写着你未婚。我想知道的是——虽然你没结婚，但有没有男朋友，或者未婚夫？”
　　此问来得突然，伊迪丝毫无准备，但她没有迟疑，诚实自然地回答了这一尴尬的提问：“没有，一个也没有，我一直同家人住在一起。”
　　“希望我没让你太尴尬，原谅我的失礼，”上尉微点头表示歉意，“我不得不问——因为我需要有人能长期专注于这项工作，而不是急着结婚，或忙着约会。”
　　“我明白，我不介意。”伊迪丝柔顺地回应，“其实雇佣我的家庭都这么问过，有这种顾虑很正常。”
　　“大家都不希望家庭教师很快就辞职不干，雇佣女佣也是如此。”那兹克往下接道，好像生怕放过一个说话的机会，“雇佣一个称心的仆人有多难！但您完全不用担心，上尉先生，伊迪丝一心只想干好工作，雇佣她的家庭从来没有担忧过。”
　　上尉神色淡冷地掠他一眼，未置一词，目光旋即落回伊迪丝身上。
　　房门向里滑开，勤务兵沃克斯德端着新泡的咖啡和点心进来。咖啡盛在搪瓷水杯里，铁托盘里搁着糖和饼干。“请随意，先生，小姐。”
　　军队的咖啡不像用漏壶细细过滤而成，而像直接用锅炖煮出来，一口浓烈的苦味，加了糖还是苦。克林斯曼直个劲皱眉，上尉却品得缓慢而优雅，表情就像临窗观海一样悠闲；伊迪丝捧上一杯呷了一小口，让舌头被那份浓浓的苦涩浸润，再慢慢咽下，表情一直很温静，没有皱一皱眉头。
　　上尉面向她，脸上闪过一丝淡笑，放下杯子，他安稳地开口，轻缓的声调让人放下负担，浑身轻舒：
　　“也该向你介绍一下孩子们的情况了。”
　　这话无疑是对伊迪丝的认可。克林斯曼眼睛立马亮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使他嘴咧开来。伊迪丝微吃一惊，在椅子里坐直了，把杯子放到膝盖上，用双手捧住，敛紧心神直望上尉。
　　“我这儿有俩个孩子，男孩儿十三，女孩儿十二岁。他俩年龄相近，但教育不同，性格也不一样。所以，得安排不同的教学课程。”
　　伊迪丝听到这里，表情有片刻的犹豫，嘴唇微动了下，欲语还休。这个微细的表情没逃过上尉的锐眼，他眸中锐光一闪，如利刃出鞘，令她无法逃避。他一顿，问：“怎么了？”
　　伊迪丝略一踌躇，考虑一下决定直说。“上尉先生，我从没教过这样大的孩子，这种年龄的孩子，不是更应该在学校读书，接受正统的教育吗？”
　　克林斯曼脸色突变，握紧手心，瞪着伊迪丝，无声指责而无力挽回。有一阵停顿，上尉目光灼锐，直锁伊迪丝脸庞，炙人的亮，沉声说：
　　“等我说完，小姐。”
　　冷冷的口气，稳稳的音调，一字一字带出沉沉的威压。克林斯曼听在耳里，满身冒冷汗。伊迪丝坐在那里，像被魔力静止了一样，惟有双唇嗫嚅着：“请原谅，先生。”
　　上尉敛起眼中凌冽，目光转暖，声音稳重又安宁，令人信服：
　　“就因为他们没接受过正统的教育，所以不适合学校生活。我需要你针对地教导他们，明白了吗？”
　　“我明白，先生。”
　　上尉似乎没动怒，克林斯曼大大松了口气，紧张气氛随之消散。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上尉掷来一个默默的眼神，状似思忖。
　　“这样吧，我先让你见见他们，有个了解，我们好具体谈。”
　　“沃克斯德！”招来勤务兵，他吩咐道，“把孩子们找来。米歇尔在楼下训练，艾丽应该就在大门附近。”
　　沃克斯德疾步下楼，没瞧见米歇尔。“米歇尔！他人呢？”
　　“刚才鲁莫林中士带他去理发了，中尉下的令。”一个士兵回道。
　　“快！把他找来！上尉要见他！”沃克斯德边说边撒腿跑向大门，“我得找艾丽小姐！”

　　艾丽用脚尖抹去地上的“房子”，把跳绳放到一边，蹲着身子在草丛里翻找，看有没有菌子或覆盆子。以往这个时候，每到星期天，一做完早祷，她便同小伙伴们去采野果野花。那些柔软多汁的野果，把他们肚子撑到装不下为止。之后，他们会荡秋千，捉迷藏，在树荫草丛嬉戏，或者扮演圣经故事的游戏。他们中当然没有米歇尔，他们找不着他，也不会找他，他来了只会扫兴。他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似的跟他们远远隔开来。
　　这里没有秋千，也没有孩子陪她游戏，还不能随便走动。她多希望有人能陪陪她，聊聊天，说说话；米歇尔不行，他不懂她的心思，说话还那么伤人；而这里每个人好像都有忙不完的事。上尉也忙，总在办公室，有很多事要处理，她不大敢打扰他。
　　她忽然想起市镇来，回想起来到这里一路见过的繁华，她不禁深深叹口气：多想再去城里呀！道路宽阔，商店又密，东西又多！真想去那儿好好玩玩！
　　从小，她就向往城市。妈妈给她讲过城里的种种，她听着很新奇，不过她住的小镇挺偏，当地人守旧，往来的车很少，很难有机会到城里去。要去城里只有俩条路，一是去城里中学念书，二是到城里工作；其余的，最多也就跟城里来的商贩打打交道。她在家时，没有机会去城里；现在她离家了（想起这个她鼻子发酸，就不愿去回想，仿佛不回想，就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像蒙上双眼就当不存在了），还是没住到城里（要塞驻在市郊）。
　　“艾丽！艾丽小姐！”
　　她满心的苦恼烦闷，勤务兵大声呼唤也没听见，等他到了近前才发觉，慌慌张张站起来。

　　宿舍里，军中理发匠在米歇尔颈上搭上一块毛巾，操起推剪。“他的头发不长，也不乱。”理发匠左顾右看，端详一番说。
　　“中尉不满意，你满意不管用。”鲁莫林说。
　　理发匠麻利熟练地给米歇尔修剪头发，他剪得认真细致，好像进行一次园艺修枝，瞅得也很仔细，近得几欲碰到他了。
　　剪刀咔嚓作响，他很仔细地把他头发剪短，一边同鲁莫林攀谈：
　　“他的头发真好，真漂亮，难得的好头发。”
　　“你可以把它们卖个好价。”鲁莫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再黄些更好。”
　　头发一小咎一小咎地掉落在毛巾上，纤柔细软。
　　“需要再短些吗？这样差不多吧？”
　　“中尉说了，要剪——干——净。”鲁莫林一字一顿，慎重其事。
　　“不是要剃光头吧？”理发匠略为意外，有点惋惜。他低下头，冲米歇尔耳朵说，“没啥担心的，你剃光了也不丑。”
　　“对，方便又凉快！”
　　米歇尔置若罔闻，听凭头顶上剪刀咔嚓咔嚓，好像隔窗漠视隔壁邻居修剪草坪。
　　剪下的细碎头发像秋天落下的松针，褐黄细密，扑簌簌洒落。

　　（待续）

　　（2014年6月22日19：22）
　　（2014年6月22日2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