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40、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14）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十四）

　　————我的出生并非上帝的恩赐，我只能接受魔鬼的裁决。

　　接近正午，阳光依然清淡的透明，天空一片肃穆高远。
　　领到步（*）枪的新兵们整齐列队，操枪训练，托枪、枪上肩、下肩，行进中提枪、背枪、端枪互换，分解练习，又连贯动作，枪支如林，端上端下，铿锵有声。
　　米歇尔拍了拍身上的灰，边走边整理衣服，轻声慢步迈过楼梯。方才的深切悲伤，窒息的落寞在他脸上消失无痕，没有一丝迹印，就像水珠从鸭背上滚落一样。他重又挂上冷冰冰的面具，瞳眸剔透深邃，亮不见底，就像被松脂一层层包裹的琥珀，隐藏至深，无法触摸的距离。
　　走到一半，他停了下来。嘹亮的口令声传来，从他在的楼道拐角可以清楚看到场地上士兵们训练过程。他们持枪站立，托枪上肩，提枪放枪，人人昂头挺胸，快速反复一系列的动作。
　　“枪上肩！下肩！负枪跑步！”
　　米歇尔默默直立，静静凝望，就像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像，精致、苍白而冰冷。冰雪质地的目光，半凝固的眼神，似乎有一丝光亮，如一点星火明灭，悠忽即没。
　　正午渐过，午饭铃声响起。
　　俩个孩子跟随军官们走进饭厅，领到自己的一份配额，在长桌边坐下来。
　　在座者津津有味地进餐，偶有交淡。孩子们安安静静地吃着，午餐快结束的时候，上尉转过头睃着艾丽，说：
　　“待会儿把衣服换了，下午要来客人，穿漂亮点。”
　　米歇尔眼神略微一滞，转眼回复到自我保护的冷漠。
　　“客人？”艾丽抬睑，明眸闪亮。
　　“是的，三点钟到，我们可以一块喝喝茶。”
　　“好呀。”艾丽笑逐颜开，欢快的程度，令米歇尔心弦一紧。
　　上尉转过目光，越过桌面投往米歇尔：
　　“记得穿制服，米歇尔。”
　　“是的，上尉！”米歇尔扬头，上身微微挺起。没人提醒，他用了“Jawohl”，是比“是”更强烈的语气表达，士兵式的回答。
　　眼神在半空相触，上尉嘴角微弯又轻敛，目光定在那抹漠然不动的暗蓝之中。
　　艾丽的脸泛出神采。
　　她真心期望来的是位有趣的客人，在作风严谨、沉闷刻板的军营，她实在是闷坏了，呆腻了，除了上尉，简直找不到人说说话。其他人对她只有客气礼貌，不会主动和她聊天，她和他们也说不上话。米歇尔是惟一年纪相当关系亲近的人，可他呢，根本不懂好好说话！从以前就这样，他个性很闷，沉闷，少言寡语，只习惯被简单粗暴的对待，跟他交谈都好困难，他甚至都不会笑！
　　昨晚的难堪，在心里还未退却，一想起，就觉得别扭。直面看着他，她更觉没趣。
　　起码，他该懂得怎样对待一位小淑女！
　　她忿忿不平地想。
　　怏怏不乐之下，她斜视米歇尔一眼，撇了下嘴。米歇尔眼皮都没抬，并没错过她表情的细微变化。一刹之间，眼底阴霾浮现又抑退，他将眼神埋得更深。
　　艾丽略露不快的表情，米歇尔眼中划过的阴云，都收入卢卡斯的眼底。他淡淡温温说话，却像开列禁条一样严谨，不可违背：“专心吃饭，不要分心，不要浪费粮食。”
　　艾丽顿感难为情，红着脸低眉垂眼。
　　“艾丽，”上尉薄唇勾出一道温蔼笑容，“我叫人给你带了点东西，刚送到了，就放在你房间里，吃完饭去看看。”
　　“好！”艾丽又开怀起来。

　　午后，天开始阴下去，空气渗出点凉意。处理完繁杂的公务，卢卡斯从衣袋拿出信来，轻轻拆开封口，取出几页叠得整整齐齐、柔软芳香的信纸。他展开信纸，安然坐在扶手椅上读起来。信纸洁□□致、轻盈柔软，犹如鸽子雪白的翅膀，承载着厚重的思念。
　　“亲爱的卢卡（卢卡斯的昵称）……”信的开头这么写着，卢卡斯嘴角漾起一丝笑弧。字体秀丽端整，虽爱恋深沉，透出的内心平和依旧。他一行一行看下去，凉风习习，微微吹动书信的边角，阵阵清凉。捏着滑爽光润的纸片，仿佛米娅细腻光滑的肌肤，那光洁的肩头、修长的脖颈、弧线优美的体态，都浮现眼帘，如此真实清晰，不再遥远难及，而是伸手可触。呼吸之间即嗅到她的气息，幽幽的芬香。
　　停下思绪，他一瞬不瞬地凝睇信纸，目光深深的眷恋，久久的沉思。
　　下午气温转凉，天幕慢慢聚起灰色烟雾似的阴云。
　　米歇尔在前面走，布鲁斯在后边跟着。走到营房军需处，军需士没有多问，早有准备地直接从衣柜取出一撂军衣裤给他：野地的灰色作训制服和豌豆色迷彩野战服、配套的军袜、作训靴。“衣服已经按比例改小了，应该合身。”
　　米歇尔左手把衣服抱在胸前，举起右手敬了一礼。“这里还有行军挎包，背囊，军用水壶什么的，你慢慢都会领到的，”军需士说，“如果你能跟得上进度的话！”
　　“是的，长官！”又一声有力的“Jawohl”。
　　“还有，明天是实(*)枪(*)模拟第二阶段，你该换上野战服。”军需士提醒道。
　　“Jawohl！”米歇尔腰背挺立一个后转，返身回去。
　　从军需处出来，回到大楼，一转入拐角，他迎面碰见费力克斯中尉。米歇尔笔直立正，抬起右手，中尉一步一步向他踱来，蓝眼睛阴冷地闪烁。
　　踱到他跟前，中尉昂起下巴，眼光斜斜地向下看他，从他怀捧的衣服瞟过，冰凉凉开口：
　　“你知道——从现在起你归我管吗？”
　　“不知道，长官！”米歇尔挺胸抬头，对上中尉阻鸷的双眸。“现在你在我手里了，小子！”费力克斯的眼眸像蓝色琉璃似的冰川，反射着冷酷、危险的冷光，声音如冰窖刮出的寒风，冷锐刺骨。米歇尔腰背端直，俨然而立。中尉挑衅地睇他一眼，踱前一步，几乎耳贴耳说：“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也同样为难。为摆脱你我的困境，今晚你死掉才好。”
　　声音冰凉地掠过耳根，如刽子手的斧锋，横架脖颈、啜饮鲜血的利刃。米歇尔端然不动，沉默不语。费力克斯睥睨着他，耸耸肩说：“不过那不可能，小子，我知道你怕死，比谁都怕！”
　　他说着笑了一笑，裂开的嘴角渗出一股子寒意，森森透骨：“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很怕——‘我会死吗？我能不能活下去？过不过得今晚？’——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肯做——你这类人，我清楚得很。”
　　他在他身边踱来踱去，嘴里倾着不屑，眼光带着刀锋，细微捕捉他面部表情，一举一动，如猛禽蛇雕窥探猎物动静，伺机出击，围追堵截。
　　米歇尔立在原地，像刺猬竖起一根根钢刺，全身展开重重戒备，从头到脚。
　　“因为你害怕！一直都怕——”中尉再次将嘴贴近他耳边，声音犹如响尾蛇摇动尾巴嘶嘶作响，“——活着一无所有，无人关心，让你越害怕死后无人惦记，被人遗忘……活着像条狗，死了——像条野狗！你怕死，更怕孤零零像条狗一样死去！”他意有所指似的，斜目睃一下米歇尔身后的布鲁斯。布鲁斯屈下后腿蹲着，仰起头，好像一同接受训斥。米歇尔挺得直梆梆的，眼里闪着深夜的微光。中尉冷瞥他一眼，挑眉扬声：
　　“说‘是’还是‘不是’？回答！”
　　“是，长官！”米歇尔迅速吸了口气，鼓起胸膛，一腔坦率决然。
　　中尉扬起嘴角的冷蔑，恶意的快感从唇缝间掠过，像腹蛇探出蛇头，用力收紧眸光：
　　“快换衣服！马上下楼！”
　　“Jawohl，中尉！”
　　米歇尔脚步快速移动，压得极低，却笃定果决，目光坚决地投向前。
　　“中尉说对了一半——我不想死——像家狗一样活，死得像条野狗！我绝不那样死掉！
　　“我不是害怕！我不要死得不值！白白死了，像野狗一样死掉！
　　“我不能！不能这样随便就死！”
　　他的目光陡然间燃烧，紫蓝的火光溅射而出。
　　想我死的人，绝不让他们如愿！
　　我要活下去，活给所有人看！

　　（待续）

　　（2014年4月9日23：05）
　　（2014年4月10日2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