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39、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13）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十三）

　　————恶魔存在，上帝亦存在，而痛苦来自我们的抉择。

　　米歇尔迈动双腿一昧前行，腿有些僵直，脚步仓促，整个身体都绷紧着，像拉满的弓弦一样尽全力撑持，神经如弦线满满发散着随时崩裂迸断的危险。
　　耳际残留的余音，仿佛嗓音引起的耳鸣，在脑海中盘旋，无法消除。
　　“家庭教师……照顾艾丽……绝对服从……承诺……”
　　如雷贯耳，他的头脑陷入一片失衡的混乱。听他安排！他要分开我们！
　　无耻！无耻的东西！
　　一开始就知道！他一步步把她夺走，从我身边剥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下，还要我笑着接受！
　　我能服从吗？
　　我能反抗吗！？
　　悠忽，艾丽细柔的声音传入脑海，让他猛一个激灵，僵住了步子。
　　艾丽在一边等他，莹亮的目光捎带着不解与猜测。
　　“米歇尔，上尉找你什么事？”
　　米歇尔缓缓侧首，感觉一股沉重的气堵在胸膛，从喉咙到心口，他隐忍着，艰难地呼吸。
　　（上尉要派人照顾你……）
　　他直睇着艾丽，胸口至喉部都在收缩，发不出字音。
　　（他要我们分开！）
　　“怎么啦？上尉说什么了？没事吧？”见他迟迟不出声，艾丽开始多心，明晰的目光也变得猜疑起来。
　　（我该说什么？
　　（我能做什么？
　　我该怎么办？）
　　米歇尔不由咬紧牙齿，口腔的肌肉绷得死紧。艾丽看他，好像有点吓着了。
　　“说话呀！别这样看我，真吓人！”
　　一丝不经意流露的痛楚微微扭曲米歇尔的嘴角，扩散到眼角，郁积在瞳仁里。
　　“到底怎么了？不要不说话呀，米歇尔！”
　　顷刻间，眼眸的空茫又被冰凉麻木填满，铺满密不透风的深暗墨蓝；绷紧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如耳语，细如呼吸：
　　“没事，没什么事。”
　　艾丽微微仰头，一脸不置信：“没事？没事上尉先生会找你？”
　　“有事——他会找你。”米歇尔的语调平乏短促，凝成冰块一样生冷。
　　不等她说第二句，他略仓促地挪开脚步，步子一加快有些紊乱，一出她视线，他像失了重心，身子轻轻摇晃起来。
　　受不住了！撑不下了！快些！再快……我得……
　　他快栽倒似的，一只手按到墙面，撑住自己。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周围的空气挨着他，沉沉地像把他包围，紧紧地挤压他的五脏六腑。
　　呼吸不了了！快走！快！到那儿……
　　仿佛被人攥住心脏、掐住呼吸般的憋闷、苦痛，冷汗涔涔直冒，偏过头的一刻，他满面失了人色一般，虚弱的阴白，活像霜花冰棱，脆弱到不堪一击。
　　他手扶墙，歪歪斜斜拐进一条楼道，躲过警卫眼目，他踉跄地扑入地窖的通道，冲下几步台阶，一头扎进满目的黑暗。膝头一软体力不支地半跪下来，肩头斜倚在墙上，大口呼吸不止。
　　（一想到和你分开，我就……没法忍受！）
　　他憋慌似地抬起手，扯开箍得紧紧的衣领，深深喘出一口长气，好像使尽最后一点力量，四脚朝天地躺倒，闭上眼，任那血腥气潮水一般涌来，将他从头到脚淹没，伴随它们沉没在绝望之海底，四肢瘫软，静静地、默默地，听凭它们在周围飘来荡去。
　　再次睁开眼帘，难耐的窒息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片虚无的沉寂，目光一片苍凉的蓝褐色，宛如冬日结冰的湖面，表面坚厚的冷漠下潜藏着暗流汹涌。
　　卢卡斯·沃尔夫……那个家伙！
　　他把什么都看透了。
　　我喜欢的，想要的，他看得清清楚楚。
　　我要得到，就得放弃；他给我机会，我必须付出代价！
　　我甚至不能拒绝！
　　得到什么，丢掉什么，都他说了算！
　　可是，艾丽……
　　你——
　　我，得到过吗？
　　……

　　黑暗闷声不响地蛰伏，微微咸腥的血味盘旋在身周，潮潮的，凉凉的，残存滞留，腐朽发酵。他深深吸几口气，把它们吸进肺里，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你们才是，他朝黑暗中嗫嚅，是你们才对——
　　血液长久渗入墙壁，散发的陈腐之气源源不断溢出，在通道中蔓延，充斥每个角落。
　　——一直跟着我，扭着我，让我没法摆脱，也不想摆脱。
　　他清晰感受到气味直入鼻息，穿越喉部，一点一点从肺里漫延，渗透到四肢百骸。
　　他的目光渐至清明，通亮。
　　我，你们，我们……
　　谁也不能分开。
　　他向黑暗的异味伸出手，手心一片绝望的冷凉。

　　阳光很浅，天空淡蓝的晴，爽凉的风吹入。
　　“上尉！”费力克斯急遽地推门而入，肘弯里夹着一只密封文档袋。上尉从正在批阅的文件上抬起头，直起身子飞快地一瞥。
　　费力克斯反身关上门，把文档袋往他面前一搁，带着急迫且几分快意说：“看看我们的‘云雀小姐’多么的活跃！”
　　上尉放下手中钢笔，扣上笔帽放在一边，打开袋子的封口，翻看起里面的秘密文件，逐条逐条看下去，他的嘴角微微抿紧，眼中寒芒闪烁,渗出丝丝凉意。
　　“真不少，不少。”
　　“我们可爱的小姐一回家，就急着跟不同的人约会哪！”费力克斯嘲讽地说，“深夜的幽会，电话上的约会，一点儿沉不住气！”
　　名单的下面还有附加的一份档案证明，费力克斯说道：“这一份是她的简历档案。她的身份证件来自奥地利维也纳，档案记载她曾随一个巡回剧团四处演出，之后加入青年歌舞团，来到特罗法伊阿赫，在当地积极演出，参加各种活动。”
　　上尉没有表态，费力克斯接着说：“她的资料倒是清白，我已经打电话给维也纳方面，让他们秘密核实她的身份，很快会有消息。”
　　“看她是被敌方拉拢还是身份证件造假。”上尉目光从文件上移开，“没有电报出来？”
　　“还未截获，看来她还没有发出，不过已经把她和她的联系人监控起来了，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呢，他们逃不了。”
　　“继续监视！一个一个盯紧了！”上尉眸光一敛，语声冷沉，“这么香的饵，会有大鱼游过来！一有异常迹象，立即抓捕！”
　　“是！”中尉挺了挺胸。
　　“长官！”勤务兵敲门进入，上尉收起文件，“邮差刚刚送来您一封信。”
　　“唔。”
　　勤务兵轻手把信放到桌上，退身出去。上尉眸光轻瞥，在雪白的信封上停驻一下，柔柔掠过。中尉察觉这眼光，碰一下脚跟立正：“我下去了，长官。”
　　“我没说完，中尉。”上尉把信拿开，目光定在他脸上，中尉挺一挺身子，“明天开始米歇尔参加急训，就在你的手下。”
　　中尉表情猝然冻住，好像迎面被人打了一拳，一阵愣愕，继而是无法还击的懊丧恼恨。声音平静地传来，不带一丝戾气，却有无法掩盖的威势：
　　“他是作为普通一兵（加入），我不要求你偏袒，也不能有不公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不为难你吧，梅策尔德中尉？”
　　卢卡斯平声说话，目光凝聚在费力克斯脸上，充分表露他的权威。中尉定下心神，哼笑一声，轻轻的自嘲：
　　“不，长官！您的话就是命令！”
　　他脚跟一转，快速穿过房间，拧开门把出门，暗暗咒了一声：“（那）混小子！真是我的克星！”
　　门卡嗒一声关上。上尉拿起那封信，看上一眼，瞳眸温情流转。信封是质地精良的布纹纸，盖着柏林邮戳，出自女性的字体，工整漂亮。他没有急于去打开，而充满感情与怀恋地掂量摩挲着，稍瞬把信塞进制服上衣侧袋。轻轻按了按胸侧口袋，一股暖意从心口泛开来，漫过全身。他将文件袋封好，锁进文件柜，又伏到案前，详细审阅那沓文件。

　　（待续）

　　（2014年4月3日19：15）
　　（2014年4月3日2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