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37、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11）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十一）

　　————恶魔都有迷人伪装,地狱开出妖艳之花。

　　深澈的蓝，泛出阳光透射的光亮，胜过大海的湛蓝，胜过阳光的璀灿！
　　“世上真有蓝蔷薇！”公主狂喜地将它捧在手心。透过梦境，艾丽看到那朵花——蓝得夺目却不刺眼，如一颗硕大的钻石，靓丽幽蓝，花瓣温煦和暖的柔软。它有一种奇异的梦幻的色彩，美得不像是真的，隔着梦境注视它，就像眼前罩着一个充满透明液体的水晶球，当中飘着那朵蓝艳艳的蔷薇花；略微转动一下球体，花色即随之改变，如海水因深浅不同而变幻着色彩。
　　凝神看得久了，那花就飘在她眼中，飘入脑海，在昏沉沉的头脑中飘浮。
　　梦的后来全成了碎片，在脑子里浮上浮下，如随风起落的花瓣片片。
　　她在床上翻来翻去，脑海里浮缠着梦的碎片，丝丝缕缕。
　　就这样半梦半醒地迎来了晨曦。
　　一阵哨声和口令声令她从浅睡中醒转。半睁开眼，窗外晨光初露，天空呈现迷朦的深灰色。头脑还迷糊着，一连几分钟不知在梦里还是已然醒来。她抬起满头金发，揉了揉眼皮。对面米歇尔的床空着，他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比士兵们还早，让人以为他在黑夜也能看见东西。
　　挣扎几下爬起床，茫茫然犹在梦中，她又在床边呆怔怔坐了好一会，直到外面传来整齐响亮的号子声和步伐，如黎明的骤雨突然而至。跑步声随着号子的节奏起落，急速有力地敲打路面，整齐雄壮，像金属撞击声在曙光中激荡。
　　“我们是一个集体！
　　“跟随太阳东升早起！
　　“我们终日训练！为了真正的战斗到来！
　　“报答元首！报效祖国！……”
　　声音又大又响，就在她耳边撞来撞去，这一来她完全清醒了。梦中的记忆碎片，已连不成一个整体，就像打碎的玻璃再也粘不到一块儿。整个故事中，只有蓝色蔷薇印象鲜明地浮在脑际，熠熠生辉。
　　她来到窗前俯瞰下方，晨练的士兵出操归来，齐声高哗而富有韵律。口令声中他们停在营房前，排成一个个矩形，像丛丛环绕城堡的松柏护墙。
　　她没看到的是要塞营房围墙窄带，米歇尔正带着狼犬出来溜圈。他没给布鲁斯拴上狗链，布鲁斯忽前忽后连跑带跳，就像一场亲密朋友间的久违散步。

　　天空一片黑的时候，米歇尔就苏醒了，他也一夜睡得不太安稳。快要入睡的时候，他听到艾丽轻如耳语的轻喃；那是嘴唇脱离大脑控制、失去意识的蠕动，不自觉的自言自语：“蓝蔷薇……”
　　心微微抽搐了一下，好像被无形的指头触动了未结疤的伤口。她当然不可能唤他的名字，但他没想到她心里想的是那种花，一种只在故事里听过的花。
　　心口沉沉的像压着重物。他依然记得那个故事，这让他很不舒服。他翻过身去，把背朝着她。至少，这次她没有叫上尉。
　　他将左脸颊紧紧压在枕上，眼睛还睁着。心随着她吐露的字眼一同沉陷，眼眸却在夜阑里闪烁出深海底的幽光。
　　闭上眼眸再无动弹，然后，起床号响，他起床、穿衣、叠被、理床，同整个军营一样迅捷，又轻快得几乎没有一点声音。他拿起洗漱用具，拧动门把手；门打开，脚未踏出，就看见布鲁斯蹲在门边，一见他就欢畅地摇起尾巴，靠过来用鼻部轻触他的身子。

　　布鲁斯在米歇尔身边来回奔忙，一停下就仰起头，伸出爪子撒娇。米歇尔照样抚摩下它的头，动作比昨晚轻缓愈见温柔，像微风掠过树枝抚动树叶。
　　上尉慢步踱下楼，定在门边偏头注目，就像刚刚送了需手工制作的玩具给孩子的家长，在一边仔细观看他如何动手操作。
　　天色不断变化着，珍珠灰的天际泛出粉红的霞光，每一秒都在加深变亮，铺宽加厚。一个士兵给布鲁斯端来一小锅热气腾腾的炖肉。布鲁斯伸嘴往盘里凑去的时候，不忘先舔舔米歇尔的手，好似虔诚的教徒面对满桌美食，克制着食欲先诵完他的餐前祷告。
　　布鲁斯埋头大快朵颐之时，上尉的声音冲米歇尔响起，简短快捷得像一个口令，近在耳畔的清晰。
　　“米歇尔！”
　　米歇尔的头偏向一侧，上尉从台阶上朝他俯视下来。他静立片刻，迈步上去，俩人隔着一段空气相互注视。“你昨晚说你记住了那首歌，早饭前还有不少时间，”上尉说，朝里摆了下头，“进来，让我考考你。”

　　艾丽坐在窗前，梳着头，眼光百无聊赖、漫无目的地眺望扫视。院子里士兵们动手拆卸大棚的木架，喧哗的舞会已找不到半点痕迹。离早餐还有半个多钟头，她觉得时间好漫长，自己醒得太早了，都怪那个梦，什么都不想做，米歇尔也不知去了哪里，半天没回来。
　　她遥望窗外，思绪还飘在昨晚。

　　米歇尔跟上尉走进办公室。上尉坐下来，米歇尔就站定在房间中央，正对着他。
　　上尉视线悠悠看他，态度有些随意：
　　“现在，把你昨晚记住的歌，完整唱一遍。”
　　“上尉先生，”米歇尔当即回应，“我得告诉您，我不懂调子，我只记得住歌词。”
　　“那不要紧，重要的是内容，是理解。”上尉语气随和大度，往后一靠，“背吧！就背歌词。”
　　少年水质的嗓音即刻在屋子里响起来，清洌的低音，透出一丝变声期的暗哑。
　　“旗帜飘扬！团结一心！
　　“步伐整齐，平稳坚定，冲锋队在前进！……”
　　声音不清不淡，稳定规律，他一口气背下去，没有停顿，没有错漏，全身矗立不动，目视前方，眼神跟声音一样空幽邃远，就像没有光亮的窗口。
　　背完最后一个字节，他把嘴巴合上，静穆地盯着上尉。“一字不漏。”上尉缓声开口，一副闲淡的口气，“你懂这首歌吗？”
　　静止的表情有了细微变化，声音带出一丝踌躇：“意思是……我们要努力，就会变强？”
　　上尉略一点头：“有那么点意思，你得记住——在谁的领导下？”
　　“希特勒……”
　　“是元首！元首阁下！”上尉截断他，厉声纠正。他腾一下起身，猛抬一下手臂，手掌举起四十五度：
　　“嗨！希特勒！”
　　“嗨！希特勒！”米歇尔照样抬了抬手臂。
　　“这样！这样才动！”上尉又演示一遍，声音不再宽厚，“重来！”
　　“嗨！希特勒！”
　　“再来！”
　　“嗨！希特勒！”
　　“再一次！”
　　“嗨！希特勒！”
　　“再高些！声音大些！”上尉声音冷毅刚硬，“没吃饭就没气力吗？像个男人！”
　　“嗨！希特勒！”米歇尔声音扬高。
　　“很好！就这样！再做！做下去不要停！”上尉双眸逼紧，声音硬朗得像冷空气压迫全身，“直到它变成你的习惯，渗入你的血液，渗进你的灵魂，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你才能真正理解——元首的意义！德意志的重要性！
　　“他就是——德意志的核心！是我们的信仰！带给我们自由和希望！”
　　上尉脸上像罩着天堂荣光，再次举起右手，无比庄严，发声铮铮回响：
　　“我们的元首！德意志至高无上！”
　　最后一字坠下，如一锤定音，余韵尚在，他往米歇尔脸上掠去一眼，眼神冷却下来，斜睨一眼银质腕表，言简意赅发出指令，不容分说的决然：
　　“还有半小时，练到开饭为止！”
　　话音一落他大步流星跨出房门，带着矜持刚毅，留下米歇尔一遍遍重复练习，像持续不断的单曲循环。
　　手臂抬起落下，落下抬起，重复又重复。他一次一次地坚持着，反复同样单一的动作，相同角度同一速度。闭紧的唇角略含忍耐，却没有一丝懈怠，坚定又寂然；仅有的声响是衣袖与衣服的轻细摩擦，几不可闻；眼睛好像擦拭过一般，越发地锃亮起来。
　　红色的曙光像地毯般地铺展开来，很快漫延了整个天空。投进窗户的光把视线照得十分明亮，室内不再模糊不清。
　　士兵们依序进入食堂，领了各自的那份，排成排坐下用餐，肘碰肘挤在原木长桌上。耳边是刀叉与盘碟碰撞，发出咣咣当当的音响。
　　洗漱的时候，艾丽尽可能把时间拖长一点。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她下楼吃早饭。
　　圆头的平底鞋在楼梯上发出脆脆的清音，传进军官食堂。卢卡斯坐在桌旁，侧下首，对进来的艾丽投以亲厚一笑。艾丽一进门一抬头，那道洒满阳光的蓝色海湾闪烁地映入眼中，她徒然定住不动，脸上闪过一抹奇特的惘然。
　　四目相交的一霎，她赫然看到了蓝蔷薇！心猛地一刹。它活生生地，咫尺之间，蓝得眩目，动魄惊心，蓝得深入灵魂，无法喘息，泛着耀眼的光，如碧海蓝天，深幽、凝练。她一下迈不开腿，恍如梦中人一样站在那里，稍后，像从梦中惊醒。
　　异象从眼前一掠而过，她挪到座位上，心如小鹿乱撞，羞怯地不敢直视。面对她柔弱闪躲的眼神，上尉弯起唇角，笑得明朗洒脱。
　　“去叫米歇尔来，艾丽。”
　　“米歇尔？”艾丽抬头，眼前是一片灿然的蓝海，猝不及防，她跌了进去——那片深垠的幽蓝，流转出浅浅柔光，延伸着，一直延伸到她心里。
　　“米歇尔呢？”她左右看看，窘急地开腔，“我没看到，我不知道他……一早起来就没见过。”
　　“他在我办公室，去吧，去叫他。”上尉嘴角浅浅勾起，嘴唇放松，发音听上去更爽直亲切，“我怕他太投入了，会错过早餐。”
　　米歇尔……在上尉办公室？艾丽怔愣一下，未及细问，米歇尔一步跨入。刚跨过门槛，他猝然驻立，胸膛一挺，右臂斜举四十五度角，动作准确连贯，一如惯性使然。
　　所有目光一下朝他转了过来。米歇尔保持姿势，直直伫立，双眼笔直盯向上尉。上尉瞄一眼手表，轻轻颌首，没有任何言语，又微抬下巴，示意一下对面的座位。
　　米歇尔放下手臂，敏快地走过，坐在上尉对面，开始吃起面包夹火腿、奶酪和牛乳。就像俩个彼此心知肚明的人，再没有别的言语。
　　艾丽看着米歇尔，眼神展露出迷惘。米歇尔目光坦然，宁静一如平素，他看上去跟平常没有俩样，可一夜之间，骨子里却悄悄起了变化。她有感觉却说不上来，这种不熟悉让她感觉陌生，这种改变让她无所适从。她感到忐忑，眼神越发迷茫。她将目光挪向上尉，像在寻求另一种答案。卢卡斯冲她微微翘起嘴角，用微笑回应，明快又温馨，仿佛现代洛可可的人物画，色彩灵动，英气勃勃，赏心悦目，又富有感染。就这样，她直接望入那片湛蓝深海，闪烁的、波动的、迷人的，一片微笑的海洋。
　　她手中叉子一滑，触到铁盘坚硬的底部。

　　（待续）

　　（2014年3月11日16：01）
　　（2014年3月11日16：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