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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4) ...

  •   《墨色格拉夫》
      第二部
      红色华尔兹
      作者:百目鬼妹

      (四)

      ————我假装看不见,假装不在乎,假装我们在一起,假装我们不会分开。

      太阳斜挂在明亮的天空中,暖意荡漾。
      操练场上,新兵们排成行列,齐步行进。他们挺直背脊,步调统一,和着军靴的踏踏声,头顶着碧蓝天空,每张脸都精神百倍,熠熠生光,仿佛撒满阳光,随着指挥口令,手臂一齐举起,同一角度,同一姿势,有如高高掀起的浪潮,无法抵抗的海啸。
      一波波声浪撞到坚厚的墙壁,震撼着艾丽的耳膜,让她心慌意乱。整座建筑就像个光秃秃的古堡,阴暗陈旧,乏有色彩,只有冰冷与秩序,使她心情灰暗压抑。
      同时它又像座巨大的石头迷宫,到处是千篇一律的台阶通道,暗淡了光线,模糊了时间;游走在里面,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闯瞎逛,高悬的屋顶,仿佛要掉落在她身上,坚冷的石壁,随时要向她挤压过来。
      她就像进了一个有数不清洞穴岔口的山洞,密密麻麻,盘结穿梭,转来转去。
      走过多次,她还是不能完全记住。这么多路,她不知道米歇尔是怎么在短短一天内就记下来的。他好像不是靠眼睛和记忆,而是靠鼻子、留下的气味来寻找。
      米歇尔呢?有看到米歇尔吗?她边找边问,时不时被守卫挡回去。她只能往阳光透来的方向走。光线渐渐变强,有几分豁然开朗的感觉。走道上阳光穿透一排窗户,洒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米歇尔就定格在窗边阴影里,皮肤像白色大理石一样光亮,身材纤细秀挺,像阳光滤下的一道线条,稍纵即逝的疏淡。
      旁边还是那条吓人的大狼狗,蹲坐在一侧,像守候上司的哨兵。
      她蹑足稍稍靠近,米歇尔专注于窗外,没有分毫移动,狼狗却发觉了,使劲吠叫一声,露出满口利齿。
      她一发怵,刹住脚步。
      米歇尔闻声掉转头,四目相对,横亘着郁结的沉默。
      米歇尔眼睛的颜色,在黑夜、白天、阴影中,阳光下都有所不同,此刻像是平板的孔雀蓝玻璃片儿。
      艾丽眼眸注视米歇尔,余光瞟向他身边,稍带不宁。他觉察她飘忽的视线,向狗弯了弯腰,往外挥挥手指:“去吧,布鲁斯。”
      壮硕的狼狗像跟随多年的家宠,服服帖帖走开了。
      “米歇尔,我找你好久。”
      他没说话,安静地等着下文。
      她犹豫一下,说:
      “米歇尔,我们和好吧!”
      他没有动,默默看她。
      “听见了吗?我想跟你和好。”她故作轻松,用上略带嗔怪的口气,“我在向你低头,你不能不答应我。”
      他继续注视她好一会儿,无语无声。
      “你老这个样子改不掉,我都习惯了。对你生气也没用,我不想生气了。”
      她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
      “米歇尔,明天是你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我也没法送你什么,可是至少让我知道——说说心里话,就当我们的小秘密,好吗?”
      他凝神瞅她,那一瞬玻璃破裂,冰面溶化。他猛地向前,张开手臂环绕她肩上,双手箍紧: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你这样就好。”
      “米歇尔……”
      他把她抱得那样紧,紧得毫无间隙,胸贴着胸,俩颗心变得毫无距离,同时怦怦地热烈跳动。
      他埋下头,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的气味隐约飘进他鼻孔。
      他身体陡然绷直,仿佛南非草原上站立放哨的猫鼬窥到危险靠近。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不错,从她身上飘来的——是长期渗透皮肤里的火(*)药(*)的味道,弱到欲无。那是老枪手、猎人手上遗留的气味,一般人平常的接触是不会沾染上的,要留下这气息,必须通过较长时间的亲密接触,类似持续的拥抱,或者……
      味道传出的地方,集中在她的右手,左侧腰际,是一种抱握的姿势。
      她握过对方的手,对方的手一直搁在她腰间……
      那气息化作一股冰寒,由鼻孔灌入,传遍四肢,贯穿胸膛,仿佛冰冷的刀锋切开心脏,割裂咽喉。
      他们在跳舞!她不在的时间,一直在跟他跳舞!
      这就是他叫她到办公室的目的!然后她来要求和解,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就是他的意思!
      米歇尔搂紧她肩背的手突然变得无力,手慢慢顺她的背滑下,垂落在腰间。
      “怎么了,米歇尔?”她察觉到异样,却不知道什么情况。她的声音挺单纯,挺无辜。她从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错在哪里,不是不承认,而是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错误,会令她自己陷入何等的危险之中。
      他呆呆地站着,手臂环搂着她的腰,维持着那个姿势,用尽全力控制手上的颤抖。
      “米歇尔?”她又问了一次。
      他再次感到无助,无力。但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悲哀。
      他的心慢慢冷却,透凉,眼湖重又结冰,凝结出坚硬冷亮的冰层。米歇尔的双眼向前望着,表情一如冰封,双臂发僵感觉不到怀中之人,嘴唇轻微翕动,清清楚楚地说:
      “我很好,谢谢你,艾丽。”
      他控制着让每个字都平稳发出,没有颤抖。
      “那,我们和好了,对不对?”
      “对。”最后一个字,仅仅一个字,他竭尽全力说出,嘴唇冻僵的麻木,透心的凉。
      他的脸凝成苍白的面具,目光空洞静止,窗外的喧哗一阵一阵,铿铿锵锵随空气传导,一下变得缥然遥远,传递不到他的耳洞里。阳光、空气、声音,一切的一切,瞬时间来自天际般遥远。
      他的心连同灵魂,已然落入遥不可及的冰渊。
      他的眸光快速沉坠下去。
      天色一线一线变暗,阳光一寸一寸褪去,消失在视线中。又一个黑夜来临,合上眼,静悄悄过渡到新的一天。
      蓝天白日,松软的白云,一动不动高悬于顶,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
      斧头砍击的声音,新鲜的木屑往地上溅落。营中的院子里,士兵们正用木板、帆布搭建一座大棚,作为演出的场所。
      马科斯少尉在建起的框架周围来回走动,中尉在旁边监工,双手交抱,分开俩腿,懒洋洋毫无兴趣。
      马科斯间断地问他意见,向下一级传达他的意思,下级再向士兵喊话。
      士兵们乒乓砰砰组装木板,钉子一下一下有力的敲击着。
      艾丽经过时被这副情景吸引,走近几步望着他们,抬起眼眉问:“请问,这是要造什么吗?”
      “在搭戏棚,晚上有表演。”马科斯回道,侧了下头,目光无意间碰触到米歇尔,他猛一慌神,忙不迭拉回视线,把头掉转回去。
      米歇尔站得稍稍远一点,脸上一无表情,目光保持着距离感。
      中尉见状面色沉了沉,锐目朝马科斯一凛,穿透肌肤令人生寒,对准他耳朵,声音亢亮得震耳发聩:“瞎瞧什么!管好你眼睛,做你的事!”
      马科斯脖子一缩,不吱声。米歇尔无言地退开了些。不过,这一插曲丝毫没对艾丽产生影响,她大眼睛忽闪忽闪,如星光熠熠,让人有片刻的目眩,疑心见到了白昼里的灿烂星辰。“今晚有演出看了!米歇尔!”
      米歇尔闭口不语,显示出事不关己的疏离感。“不知道是什么表演?你们知道要表演什么吗?”艾丽话多起来,问个不停,如小鸟啁啾啼鸣,清脆悦耳,丝毫不令人厌倦,“唱歌?舞蹈?戏剧?我喜欢看戏,唱歌也好听!”
      士兵们瞧了瞧她,看着好玩,听着有趣,嘻嘻哈哈笑起来。中尉冷眼看着,右嘴角浅浅一扬,似冷嘲也似调笑的表情。
      米歇尔别转目光,望向空旷的地方。他紧闭嘴唇,不发一语,仿佛凝视着远方景物出神。
      阳光顺着微微的风,斜斜地晃过眼帘,冷热相宜,清淡而慵懒。
      表演台已经建好,三面及顶棚罩上帆布帐,后边还建了一个用作更衣室的小木屋。帐篷看去简单、实用而结实,散发出阵阵新木的香味。
      士兵们拉起电线,挂上电灯。他们通上电,试了下照明。上尉过来看了看,什么也没说,意味着满意,没有意见。
      阳光开始打叠收敛。一辆满载着人员和物品的卡车开到了营房门口,车停下,下来一群男女,卸下一只只箱包。
      警卫验过临时通行证,对他们实施了例行检查:检查身份证,打开箱子,里面有各式裙装、丝袜、头饰、假首饰,音响和乐器,还有些装饰的彩灯。警卫们俯身在那些衣物中翻来翻去,身子低得就像在用鼻尖嗅闻。对人们搜身时,他们检查得格外仔细,被搜的人明显不耐、反感而无奈。
      警备队长略表歉意地说:“请谅解,这是我们职责所在。”
      如猫舔皮毛似的细细过滤一番后,检查完毕,终于放行。
      就像卸完货装货一样,东西重新装箱,人们重又登车,车缓缓开入营房。
      车在警卫指导下驶往场地中央,停在演戏的地方,一座木板帆布搭盖的大棚前。
      临时搭起的舞台,前面摆着一排排椅子,舞台脚下一处围了一下,作为乐池,后面还有专门更衣的小屋。整个临时小剧场象模象样。演员们再次下车,鱼贯而出。乐队从皮箱取出乐器,小提琴、单簧管、长笛、长号等,坐进乐池的座位,进行调音。年轻演员们拿出服装、道具和化妆品。年轻士兵们远远地,目光围着那些鲜花一样的女孩儿打转。她们感受到四面虎视眈眈的男性目光,落落大方地朝他们露出如花笑靥。
      暮色弥漫开来。
      对她们流露兴趣的,不止是新近入伍、血气方刚的青年士兵,艾丽也兴奋莫名,在晚餐桌上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们好漂亮!……那些首饰是真的吗?……就像宝石,闪闪发亮!”
      上尉如同以往一样含笑望望她,听她讲话,似乎是一种享受,而非迁就。
      中尉嘴边绽出冷笑,说话语带讥诮:“女人,都喜欢珠宝。她们才不管真假,只要是发光的东西,就能把她们的眼映花罗!就跟喜鹊一个样!”
      他边说边斜瞄一眼米歇尔,不阴不阳道:
      “你没东西拿出手,是哄不走她们的。”
      米歇尔脸上是惯常的没有表情,目光淡如止水,仿佛从未有过波澜。
      上尉接口,语气悠缓,弦外有音:“费力克斯,我倒想问问——这话是否包括了所有日尔曼女性?”
      费力克斯微微一愣,自知失口,连连摇头:
      “当然不!请别误会!我是指那些爱慕虚荣的低贱劣种女性!她们怎能同日尔曼女性相比!日尔曼是最伟大的民族,不光我们男人,日尔曼女人也是最优秀的女性!她们温柔、美丽、坚强,忠贞!具备了一切美好的品质!她们是德意志可敬可爱的母亲、妻子、女儿!”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为弥补自己的疏失,不惜滥美之词。他目光投望过来,凝定上尉,口气由衷说道:
      “正如您的妻子,长官。”
      上尉稍一颌首,接受了他的诚意。身边,艾丽手微微一顿,眼睑因讶异而抬起。
      米歇尔依然是见惯不怪,吃饭也像限额任务,不多不少刚好一盘。
      “报告长官!”勤务兵踏进房间,立定行礼,“代表团带尉问品和物资来了。”

      (待续)

      (2014年1月12日15:37)
      (2014年1月12日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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