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20、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20）

　　《墨色格拉夫》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
　　作者：百目鬼妹

　　（二十）

　　————未来不一定能够改变，能改变的是自己的心。

　　细碎的脚步在门外响起时，卢卡斯便知道是她，也知道她为何而来。脚步越走越慢，徘徊一阵，被中尉一惊又退了回去。工作之余，抽支烟的工夫，他顺便出来找找她，算是忙里偷闲。
　　他看到她正在楼梯拐角玻璃窗前，纤细的手指在窗上比划着水滴。玻璃印衬着她的脸，一道道水痕，一瞬间他以为她哭了。
　　窗外雨雾朦胧，窗面她的脸模糊而幻美。他悄悄走上去，站到她背后。
　　女孩纤细的身躯似不堪盈盈一握，她就像清晨带露的玫瑰，沾满了夜里天使的眼泪，新鲜芬芳，柔嫩晶莹。
　　他对她说话，温声细语，哄她开心。他很满意运用的语言在她身上产生的效果，一言一语都有影响，毫无掩饰；她将一切真实呈现出来，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贴近，近一点儿，再近一步……
　　在他说出“你是个天使”的话时，她真的像个天使，有奇异的、明亮的光彩。他有一刹那的激动——他吻了她，轻轻的一吻，吻在前额，就像一位慈善的长辈。有什么阻挡了他的热情——他一下想到另一个孩子，米歇尔。男孩儿跟她完全相反，截然不同，就像一张纸牌的俩面。少年的眼波平淡如水，看不出喜怒哀愁，好像只想把自己藏得更深些，光为了艾丽而出头。
　　只为艾丽……
　　卢卡斯眼神复杂起来，目光加深，陷入短暂的沉思。他眼光泓邃，微笑依然亲切，友好地摸了下她的头发。
　　雨忽大忽小，下了一天，一刻也没停歇。
　　到晚饭时间，暮色(*)降临，天色昏暗得更加明显。
　　温度在落雨中急骤下降，空气显得潮湿而沉重，饭菜也带上股潮味。
　　连带着人也沉闷少语。
　　艾丽同米歇尔之间，更是一句话也不讲。
　　上尉优雅闲适地用餐，似乎坐在暗淡乏味的军用食堂和在豪华气派的高档餐馆里没什么俩样。
　　他就像高贵的绅士那样，对身边的艾丽照顾有佳，殷勤周到。艾丽接受他的照料，也坦然了许多，少了好些拘束。
　　俩人间的气氛有所改变，周围人也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他们只是无声地挤眼，坏笑。
　　中尉脸上扬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上尉侧头注视艾丽，眼角余光状似不经意滑过米歇尔的脸，眼神微妙。
　　米歇尔隔着张桌子，脊背微微舒展坐姿放松，目光集在在正下方的盘中之物上，偶尔抬起也视而不见，仿佛眼前一幕再寻常不过。他的眼睛很深很稠，从暗处看，就像无数色块混在了一起。

　　窗外雨声潺潺。
　　临睡前，艾丽才听见米歇尔说了一句话。
　　“明天天气很好，会是个晴天。”
　　声音若即若离，像是自言自语。
　　她微微一怔，知道是说给自己听，她真心盼着雨停。但她一句也不说，也没问他为什么确定，背过身去，裹进一条被子。

　　雨夜呈现出神秘的颜色，仿佛黑色的海洋。上尉眼望窗外，像入了迷似的。
　　他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喃语着：“她很像你，多像你！……”
　　他把左手无名指凑近嘴唇，虔诚地吻那枚戒指，轻柔又缠绵。

　　翌日四点半。雨终于停歇，天还阴郁着，半黑的色调。地面湿透，前方薄薄的雾气未散，空气微冷凉薄。
　　昏绰中，隐隐约约从暗堡出来一行人影。以中尉为首，七八个士兵都戴钢盔，手持武器押着四个囚徒，三大一小，向前走。
　　囚徒们都步履艰难，双手被梆在身后，拖着脚走路。小女孩身上没系绳子，紧紧贴在母亲身侧，拽着母亲的衣角，仿佛嫩芽依附着植物茎叶。
　　中尉脸上带着威胁的神气，并未像以往一样粗暴的吼叫。静候的卡车灯光权作照明，一切悄无声息地进行。
　　由于下过雨，地上有大片大片的水洼，形成深深浅浅明明暗暗。水洼在灯光照射下焕出粼粼碎光。
　　一双双脚步放轻，低声绕过。
　　米歇尔独自一人在窗口出现，朝他们去的方向默默注视着，好像印在窗上的褪色图片。
　　少顷，他旋身移开，信步走回床边。邻床上，艾丽原本面朝里睡着，不知什么时候翻了过来。她双脚弯起，身子微微蜷曲着，看起来更加娇小玲珑，面庞在拂晓里透出朦朦胧胧的素白，纯净得不真实。
　　他沉静地看她，眼中碎光浮动。他动了动嘴皮，微不易察，到底没有叫醒她。他就这么静坐在床侧凝注她的脸，仿佛在日出前守望阳光。

　　卡车停在一片偏僻的林地。天未亮起，还是灰褐单一的颜色。囚徒们被驱赶下车，一溜儿站在湿地上。士兵让他们靠成一排，小女孩儿恐惧地躲在母亲胸前，母亲却无法伸出双臂保护她。士兵们抬高枪口准备射击，中尉站得稍远，身子挺立，双脚叉开，双手交握在背后，目光残冷，吼道：
　　“射击！”
　　一排枪响。

　　艾丽一觉醒来，听到鸟儿欢快的叫声，雨润的清脆。翻转身，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双平无凹凸静如止水的目光。他的声音又轻又快地吐出，像琴弓平稳地拉出第一个音符：
　　“雨停了，艾丽。”

　　要道路旁，士兵在地上敲木桩，钉上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巨大文体。
　　村镇路口，有士兵往墙上贴出德语通告。
　　人们走来，停下阅读、议论。
　　渐渐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暗沉的天空缓缓地由阴转晴，举目所及仿佛被洗涮一新，空气里弥漫着怡人的气息。湿气携带着雨水冲过的泥土味和青草香四处扩散，不时飘逸到鼻孔里。
　　艾丽朝外面跑去，带着亢奋踏着轻盈的脚步，跑动间发丝飘扬，裙裾翩舞。
　　往前一眼，她却惊慌地刹住脚步。
　　大门外，那只大狼狗同样兴奋，在四处撒欢地跑着。看见她，它也立住了，呲起牙发出低低的吼声。
　　艾丽踌躇不前不敢过去。
　　倏忽间，米歇尔的声音落在她耳畔，低柔轻悠：
　　“别怕，艾丽。”
　　他脚步轻缓地靠近，狼犬直盯盯望他，威胁性地俯低身子，作出准备扑击的姿态。

　　米歇尔顺其自然地与它对视，转移开狗的目光，一边柔缓地对艾丽说：
　　“过去吧，艾丽，走过去，不要怕，不要跑。”
　　他从容不迫，声音和缓地流淌。
　　她听进耳里却不能停止害怕，面朝狼狗像螃蟹一样慢步轻移，一边窥顾着狼狗的动作分毫不敢松懈，怕一旦离了视线它就会冷不丁扑上来。
　　“没关系，艾丽，过去吧，不用怕。”他越平静，她心揪得越紧。
　　“米歇尔！你还不快走！”
　　“不能怕，不用怕，艾丽，走开些。”米歇尔以安慰的口吻催促她，带着奇妙的镇静作用，眼神镇定如恒，保持视线不动。
　　狼犬呲着白森森的牙，弓起身子，爪子紧抓地面。
　　艾丽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猛。
　　狼狗死盯着米歇尔，正待一跃而起——
　　“布鲁斯！”
　　一声吆喝，狗伏下身趴住不动了。一个士兵快步跑上，拉住狗链子。
　　“很抱歉！今天天气好，布鲁斯有点过于兴奋。”
　　“知道。”这一解释米歇尔不点头也未否认，声音毫无抑扬变化。他转向艾丽：“走吧！”
　　就像绷直的弦在琴弓拉动下奏出优美动听的音色，声音如溪水缓缓流过，满满都是暖意。
　　艾丽受了一惊还未恢复，茫茫然问：
　　“去哪儿？”
　　“你不是要出去玩吗？我陪你。”
　　“嗯。”
　　米歇尔自然而然地向她伸出手，而艾丽习惯性地牵住了它。一霎那恢复了过去的亲密美好，她不禁破颜一笑。俩人手拉手肩并肩地走去。
　　艾丽的声音轻轻飘来，如雨丝细细落下：
　　“米歇尔，你不怕吗？”
　　“没想过怕，我想我习惯了。外公打猎的时候，遇到大点的猎物，就会躲起来叫我去引开它们注意，然后他从暗处开枪……”
　　“米歇尔……”艾丽的声音滞了一下，透出无法承受的哀伤。

　　中尉慢步悠闲地从要塞侧门走出来，早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士兵一手牵狗，一手向他敬礼。
　　中尉眼盯着米歇尔俩的背影，对士兵说，声音不无惋惜：
　　“你晚出来一分钟就好了。”
　　士兵一瞬反应不过来，表情有种哽噎感。
　　中尉盯盯布鲁斯，它规规矩矩趴着，他眼光忽然狡黠地闪动一下，悠声问道；
　　“听伦纳上尉说，布鲁斯讨厌犹太人？”
　　“是的，它能分辨出犹太人和罪犯！”士兵声音略大，口气不无自豪。
　　“那可真棒！太棒了！”
　　中尉歪起一边嘴角，阴阴地笑一笑。他开口唤中士鲁莫林：
　　“你去！跟着他们！”

　　（待续）

　　（2013年10月16日11；55）
　　（2013年10月16日13：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