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18、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18）

　　《墨色格拉夫》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
　　作者：百目鬼妹

　　（十八）

　　————她的心在碰触他的那一刻，便不再感觉到我。

　　夜幕低垂下来。走廊上，蹬蹬蹬的皮靴声响起，发出回声。
　　一个士兵提着衣箱往前走着，上尉带着俩兄妹不慌不忙走在后面。
　　士兵推开一扇门，把衣箱放下。上尉领他俩进去。
　　“你们睡这里，也许简单了些，但只是暂时的。”上尉说，“过几天，我会叫人把它好好布置一下。今晚做个好梦，孩子们。”
　　转身之际，他对艾丽说：“这里都是男人，不太方便，过俩天我就给你找个女仆，先克服一下，好姑娘。”
　　悄悄地，他拉上了房门。

　　中尉从走廊一头走来，双脚停驻。“上尉。”
　　他降低音量，眼神闪烁。
　　“问出什么了吗？”上尉敏觉地问。
　　俩人肩并肩往回走去。
　　“他们的父亲都参加过一战，枪也是那时留下的。没得到其他任何组织支持，只是单纯的反对德奥合并，视我们为侵略军。”
　　“这么说，这并非组织而属个人行为？可他们的行为又明显有组织性。”
　　“他们坚持说，因为父辈都参加过战争，所以了解一些侦察反侦察能力。”
　　“你相信吗？”声音冷冷响道，是判断而非疑问。
　　“当然不信！不过那胆小鬼也这么说，他被打怕了吓得要命。而且，我已经用那孩子威胁过他们了。”
　　“然后？”
　　中尉耸耸肩：“毫无价值。”
　　上尉略作沉思，说：
　　“如果到明天他们松口，就交给伦纳上尉带回司令部；如果还不行，按惯例处理。”
　　“是！”

　　听到门轻轻带上的声音，房间顷刻安静下来。
　　艾丽环顾房间。四面冷冰冰的墙，硬梆梆的行军床，铺得规规整整的被褥，叠得比砖头还齐整的被子，冰冷严苛没有一丝人情味，让她难以适从。
　　“别怪我，艾丽，”米歇尔轻轻开口，还是那份专属她的温柔，“只要对你好，我什么都肯做。”
　　“对我好！”艾丽抑制不住地扬声，“你是对我好吗——出卖小孩子！”
　　“我必须证明我有用——来保护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伤害她来保护我！？”
　　“你不明白！我要证明我的价值，他们为了利用我，才不会伤害你！”
　　“所以你用小女孩儿的命来讨好他们！你不仅残忍，而且卑鄙！”
　　他沉默了一下，毅然地说：
　　“对！我又残忍又卑鄙！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做！”
　　“你才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我不能让你成为德国人的宠物！”
　　“我不是他们的宠物！”艾丽涨红了脸，直着嗓子喊。
　　“他已经把你迷住了，不是吗？”
　　“不是！”
　　“穿他送的新衣你那么高兴，你把我的名字叫成他，你还为了那女孩去求他！我都知道。”他眸底转暗，仿佛夜幕降临。
　　“这不代表我喜欢他！我是为你的过错去求他的！”
　　“可你也不能相信他！你可以不信任我，但绝不能相信他、他的每一句话！他对你亲切是有目的的！”
　　“那也比什么都藏起来不说的你强！”
　　他的眼瞳黑中泛紫，在昏黄的灯光下炯亮闪耀。
　　“艾丽！听我说！他就像狼一样凶残，像狐狸一样狡滑！从他的气味我就闻得出来！是野兽的味道！”
　　“……”
　　“我从小跟野兽打交道，对那种味道再熟悉不过！它们会窥探你，判断你，戏弄你，趁你不防备扑上来！”
　　“别说了！米歇尔！你根本不会打猎！”
　　他的声音一冷，表情沉凝：
　　“对！猎物是外公打回来的！我做的是狗的工作！”
　　“什么？”
　　他的瞳眸一片暗蓝，仿佛延伸到夜幕深处。
　　“因为他的保罗死了，所以让我代替它！他不愿花钱买狗，拿我当狗养！追不上猎物，找不到猎物，就关地下室饿肚子！”
　　“外公不会这样的！”艾丽下意识地大叫反驳，突然语噎住口。小时亲眼目睹米歇尔被反锁地下室的情景闪电般掠过脑海。
　　她眼神稍稍一停滞，瞒不过米歇尔的眼睛。
　　“你也想起了吧！那一次你还给我送过面包呐。”
　　“可外公说，那是惩罚你读书不用功！”
　　“他当然会这么说，他可不想让你说他残忍又卑鄙！”米歇尔的话就像一根芒刺扎进她的心，心脏每跳一下，就刺痛一下。
　　“可外公对人很好，那么亲切！他不会……”
　　“他只对你好！”米歇尔直截了当，话语却夹含一丝怜惜，“每个人都对你好。”
　　“……”
　　“我也是，艾丽。”他缓缓吐露，轻轻诉说，也不知她听没听见，“就是那一次……那次以后……”
　　艾丽懵懵懂懂，茫茫然然，反复说：
　　“怎么会？怎么能这样！？……”
　　房门骤然被重重敲响，中尉的声音在吼：
　　“快点熄灯！睡觉！不然分房睡！”
　　房间顿时哑静，米歇尔敏快地展开铺被，艾丽光是瞪着俩眼呆呆发神，目光呆滞又迷离。她突然间感到过去的亲人都那么陌生，她长期陷在他们精心伪装的好梦里，一时半刻醒不过神来。
　　夜色正由深蓝渐递为墨蓝，乌沉沉一片。
　　米歇尔深深凝视她，眼睛如沉在潭水里的宝石一样变幻，奇光异彩。
　　他走过去，手伸向墙上的开关。“啪！”灯熄了。
　　满屋的黑暗与寂静里，他的眼眸呈现出一片墨蓝，幽幽闪光，深不可及。

　　白昼，清晨。天阴阴灰灰，覆盖着厚重的云。雨悄无声息地飘落，斜斜织成一张细细的网，挂在窗外。
　　米歇尔早早起床，斜身倚在窗口。窗子开得比平常的要小一半，是为了减少子弹从外面射入的几率，但位置够高便于瞭望。
　　他伫立高处，遥望朦胧天空，模糊的远景。空气变得阴冷潮湿，眼中也像浸着凉意。
　　雨中的要塞阴暗灰沉，坚固严实，给人无法解脱的重压感。
　　下方，俩个人影走出来。卢卡斯身穿党卫军黑色制服，头戴骷髅标志；伦纳则穿着陆军上尉制服。
　　“谢谢，沃尔夫上尉，谢谢您来送我。”伦纳口吻尊重地说，“不需要我帮您把叛乱分子带到司令部吗？”
　　“谢谢您的好意，伦纳上尉。但这可能涉及组织叛乱，不是单纯犯罪，应由党卫军处理；而且必须秘密进行，不得公开，不小心就会成为丑闻。”
　　“明白。”伦纳赞同地点点头，回头望一眼耸立的要塞，目光有所留恋，“我一直习惯这样的生活，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我理解，伦纳上尉，但接受新的职务，开始新的人生，同样值得向往。”
　　伦纳以一位老兵的眼神依依不舍地流连——他为之战斗的地方。
　　他的眼神微变，有些错愕，像遇见了草丛里钻出的蛇。“他在看我们。”他一声轻喃。
　　“谁？”
　　“那个孩子，您带来的男孩儿。”伦纳说，眼神像狐狸一样多疑，“您看清他眼睛的颜色了吗？”
　　虽然这个问题卢卡斯自问过多次，从未能确定答案，但他没有丝毫迟疑，装作无谓的口气，说：
　　“当然。这有什么关系吗？”
　　“你捕捉不到他的颜色，就掌控不了他的心。”伦纳沉重地看他一眼，“当心！别让他毁了你。”
　　卢卡斯很有风度，很有诚意地笑了笑：
　　“谢谢您的忠告，但这种事不会发生。”
　　伦纳不再纠结下去，只沉沉说了声：
　　“保重！”
　　伦纳脚步坚稳地迈向停在前方的军用挎斗摩托。士兵们排成行列，一起致举手礼告别。
　　摩托车轰隆作响，启动、远去。卢卡斯返身踅回。他突然顿足，警戒地凝神，举目仰视。
　　他看到狭窄的窗边，那个细窄秀白的侧影。透过细密的雨帘，人如雨雾一样飘渺，如立在云端之上。

　　艾丽睁开眼。房间好暗，阴森森的。米歇尔不在对面床上。她抬起眼皮，瞥见窗边静立的身影。
　　窗外一片灰暗，一片朦胧。
　　听到细响，他朝她转过眼眸。
　　“外面在下雨。你冷吗？”
　　米歇尔的声音如雨丝轻柔，如爱语呢哝。

　　外面，雨持续下着，天空仍旧雨蒙蒙。
　　屋内空气都好像浑浊不清，变得沉重晦涩。
　　要塞，军官食堂。凝滞的气氛里，饭桌上很安静，只听见咀嚼声、骨碌碌的喝汤声和偶尔汤勺刀叉碰触盘碟的声响。
　　艾丽和上尉同坐一起，米歇尔与她遥遥相对。艾丽低头吃一盘菜蔬，面前有白煮蛋、肉和香肠。她眼中神伤黯然，心情有点压抑，怔怔愣神。
　　米歇尔的话在她脑里闷闷回响，她觉得有些内疚失落，好像她占尽所有幸福似的。
　　上尉侧眸看她。她就像水晶般透彻莹洁，任何情绪都一览无余。
　　“我给你切吧。”他拿起她的刀叉替她切肉。
　　“谢谢，上尉先生。”艾丽小声礼貌地说，不能自已地朝米歇尔觑去一眼。
　　米歇尔啃着面包夹火腿，就卷心菜汤，眼神清凉表情寡淡。
　　“艾丽，”上尉关切地说，“我们来的时候，看到附近那条小河了吗？风景相当不错。可惜今天天气很坏。等天气好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心情自然好起来。这附近也有不少孩子，多跟他们交交朋友，别闷坏自己。”
　　“可以吗？我可以出去玩吗？”艾丽眼瞳微微闪光，荡漾出一丝欢悦。
　　“当然！怎么不可以呢？”上尉溺爱地看她一眼，唇际漾出微笑，“只要记得回家。”
　　最后一句，声音柔和却暗含威严，不带回旋余地。
　　米歇尔对这一席话仿若未闻，喝着汤，啃着面包。眼睛此刻是遮挡一切的暗蓝，一如幽凉如水的夜色。

　　（待续）

　　（2013年10月3日20；31）

　　（2013年10月3日2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