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17、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17）

　　《墨色格拉夫》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
　　作者：百目鬼妹

　　（十七）

　　————在荆棘丛生的世界，沉睡，或许比醒来更安全。

　　曙光渐透云层，天空呈现一片青灰色。
　　俩兄妹被一阵军人式的、极富节奏又急骤有力的敲门声惊醒。
　　“快起床！穿上衣服收拾东西赶紧下楼！”
　　艾丽受这一惊，立即张皇起来，米歇尔若无其事地开始穿衣束裤。

　　俩人走到楼下，曙光正破茧而出，白色狭长光带在天边飘溢。
　　士兵们在清点、搬运、装车，忙而不乱，紧张有序地进行。
　　“东西都带上了吗？”上尉问，“我们要换个地方。”
　　米歇尔微微地耸耸肩。没什么可收拾的，他们替换的新衣、毛巾经雷奥妮不到俩分钟整理齐备，被士兵塞进了军用背包。
　　“上尉先生，我们要去哪儿？”艾丽喉咙发紧，舌头也像在口腔里哆嗦，说出的话带着颤音。
　　“当然是你们的新家。”上尉眼中染上笑意，瞳眸微亮，一句话就抚平了艾丽的情绪——士兵的粗暴让她以为会立刻被带去一枪打死。
　　接着，上尉扫一眼那个并不充实鼓胀的背包，说：
　　“这点东西不够，我会在路上给你们添置一些东西。”

　　柔亮的曙光漫漫延展，泛出微红光晕，如早起泛着缕缕血丝的眼白。
　　牧师、厨娘、女佣挤在楼上窗口，偷偷窥视着军用卡车、摩托开动，慢慢驶远，渐渐加速，驶离他们的视线。他们暗暗用手按前额、胸前，从左肩划到右肩，双手交握默祷：
　　“上帝保佑！让魔鬼永远远离我们！”

　　不久天空呈现一半绯红一半灰蒙，犹如美丽淑女缓缓抬起帽沿下的灰色(*)网纱，露出苹果红的面颊。
　　路又平又宽，公路横贯过一个繁华的城镇。市镇四通八达，南面长街最大一家杂货铺，老板已打开临街的大门，挂上营业的牌子。路上行人渐渐增多，面向大街的橱窗敞亮崭新，映出匆匆过往的行影。
　　这几个月由于德奥合并、德军入驻，城镇又属于交通枢纽，来往的军人与巡逻队也多，小镇变得越发繁荣，生意出奇的好，老板不仅添了人手，起得也更勤了。
　　老板对德国人并无反感，这代表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从生意角度来说还挺有好感；从民族角度来说，他们当初不都是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的一分子吗！
　　就跟左手和右手一样，只是分工不同，握在一起时，分不出彼此。
　　外面响着大轮胎压过路面的阵阵轰响，由远及近，伴随摩托马达的轰鸣。又有军队经过了，听声音阵仗人数不算少，老板急急忙忙出来招徕。
　　“吱呀——”，随着长声的刹车音，一辆大卡车和几辆军用挎斗摩托（军用三轮摩托，又称边摩托）稳稳停在路边，下来一群德国军人。一个高个子军官把一个女孩儿抱下了车，微笑着把手臂递给她。看得出少女踌躇了一下，轻轻挽住那条手臂。军官引领她向店铺走来。从车上又跳下一个少年，着地非常轻巧，不快不慢地跟在他俩身后。
　　他们走近，一瞬间，老板有种天使降临的感觉，激动地话也说不顺畅了：
　　“请、请问我能为你们做什么吗？”
　　军官，看军衔标志是名上尉，高挑修长，脸颊垂直如刀削，鼻梁坚(*)挺，薄唇冷毅，眼睛狭长而深邃，黑亮的皮靴、黑色军服勾勒出全身英武又优美的曲线，浑身散发出军人的精悍硬朗气质，举手投足又有高贵绅士的派头。走进店内，他环视一眼有点漫不经心，转眸对着少女，目光温柔又体贴：
　　“看看，好姑娘，你要什么自己选。”
　　那个女孩惊奇地眨着眼睛，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住了视线。老板看她转来转去，四处张望，可爱得叫人看出了神。就像歌词里唱的“可怜的富家小姑娘……”，她穿着精致典雅的蕾丝裙装，娇美、明丽，似包着金纸的玫瑰花苞，还未开放就发散出醉人的香味。
　　“你呢，小伙子？你要点什么？”上尉对跟来的男孩儿说，他尽量想显得柔和一点儿，可目光比对女孩儿时迥然不同。老板好像才注意那少年。这不是说少年长得普通不起眼，相反，他皮肤白得透明，五官很是出众；原因在于他太安静了，安静到毫无存在感。他一进来就靠门里侧站着，就像一片影子，带着没有阳光的脸，占据了一团黑黑空地。
　　“谢谢，我不需要。”少年声音彬彬有礼，却客气得令人觉得冷清。他的目光也是冷冷清清，像一弯深潭，清澈宁静却幽深难测。
　　仿佛感受到潭底冒上来的丝丝凉气，老板突然一阵发寒。
　　另外俩人看啊挑啊，选中一些日常用品，一只衣箱。老板点头哈腰送他们出门，一边招呼店员快快将东西打包送上车。少年不言不语走在身后，像随时随地跟着的影子。
　　之后老板立在门边，目送车子离开。
　　车子启动起来，隆隆驶过。老板忽然想到，刚才对少年瞥那一眼，却连他眼睛的颜色也没看清。他的眼珠，像宝石有重重的层面，折射出不同的色彩。是雀蓝？暗蓝还是蓝褐色？抑或蓝紫色？……
　　就像人类面对不可知的事物的恐惧，老板莫名的感到惶惑不自在。
　　望着他们驶去的大道，老板一脸懊丧和困惑一再喃喃自语：“好个——让人不快的家伙！”

　　宽阔的路面在车轮下向后飞跑。大道上林木夹道，沿途草木葱笼。
　　阳光摇曳而起，照在道路俩旁的茂密枝叶上。艾丽不时抬起头，伸长脖子张望绵延的山林、金色的麦田、蘑菇似的红顶白墙小房子。微风吹拂她的头发，阳光撒进她的眼睛，一闪一闪。
　　米歇尔靠着车壁半天没动，好像睡着了，可眼睛还睁着，只是视而不见。
　　晴空朗朗，碧蓝如海，风平浪静。
　　道路被拦路网截住了，这里设了路卡。岗亭里出来一个自动枪手，向他们敬礼。上尉给他看证件，拦路网挪开了。
　　车子向前行驶。细流涓涓的小河淌过。
　　绿林掩映中显现高耸的塔楼，一座石头垒的要塞耸立在山脚，塔顶飘着卐字旗，架着无线电天线。
　　还有几名士兵在塔楼站岗瞭望。
　　艾丽从车蓬下望出去，看着这座阴森的灰色建筑，尖耸的塔楼，隐蔽的暗堡，不由得心跳加速，心慌手抖。上尉投来微微一笑，抚平她心中的惊惧，柔化成缕缕涟漪。
　　一个士兵匆匆走出。上尉下车，向他展示证件。士兵验过证件，脚跟一并手臂一抬行纳粹礼，匆忙忙回去通报。
　　少时，从门内闪出一列士兵，由一个中年军官带领，井然有序地站好，齐刷刷向上尉敬礼，大声问候。
　　军官上前，与上尉开始职务交接。
　　“欢迎您，沃尔夫上尉，我是上尉奥托•伦纳。”
　　“很高兴见到您，伦纳上尉，我是卢卡斯•沃尔夫。”
　　他俩互敬纳粹礼。
　　囚徒们被士兵押下车，带进暗堡入口。奥托伦纳冷眼看他们经过。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艾丽身上，亮了一下，又投向她身侧的米歇尔。他的目光变得狐疑，像察探一件来历不明地址不详的包裹，将米歇尔上上下下打量着。
　　“沃尔夫上尉，这俩位是……”他不确定地开口。
　　“是我收养的孤儿，父母都是奥地利人。”上尉很自然地回答，从容淡定。
　　伦纳收起眼中的疑惑，陪着沃尔夫上尉等人进入要塞。

　　艾丽怯怯低头，又迟疑地抬头探望，眼中闪烁着紧张与新奇。
　　米歇尔略略靠后，自然而然拉出点距离。
　　卢卡斯不定时地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并报以微笑。
　　忽然响起一阵激烈的犬吠。前方蹲着一只大狼狗，由一个士兵牵着。它一见陌生人就立了起来，体型高大，目露凶光，冲俩个孩子不住狂吠。
　　艾丽脸白了，恐惧弥漫全身，害怕得浑身冰凉。狗对穿制服的人毫不在意，却抬起前爪朝着俩个孩子的方向扑，使劲摇晃拴住它的铁链。
　　米歇尔敏快地插(*)进去，挡在艾丽与狗之间。
　　“布鲁斯！”伦纳上尉叫了一声，狗乖乖安静下来，伸长前爪趴在了地上。
　　“请原谅，布鲁斯对不穿军服的人比较敏感，还有，它讨厌犹太人。”伦纳说。
　　“没问题，犹太人进不了大门。”卢卡斯说。
　　艾丽依然害怕得不敢过去，上尉停了一下，牵起她的手。费力克斯向米歇尔凑过脸来，挑挑眉，讥讽的冷笑：
　　“你朋友在向你问好，你也该礼貌点，打个招呼！”
　　米歇尔眸光一瞥，看着他微翘的唇角、眼底的戏谑，什么也不说，只是毫无表情，眼底浮起一片清冷。

　　要塞食堂，留声机放出奥地利华尔兹舞曲，一场宴会正热热闹闹地举行。
　　这是交接顺利完成的仪式，是对前任的友好道别，也是为新任长官表示祝贺。
　　几张桌子拼成一张长桌，各种酒、罐头、食品摆了上来。
　　在座有德国驻军，也有奥地利军人，没有国籍的分别，只以制服的颜色、肩章领衔的样式表明不同等级与部队从属，团团聚在一起，就像个圆圆满满的大家庭。
　　主宾座上，卢卡斯起身端立，举起酒杯，向奥托敬酒。
　　“尊敬的伦纳上尉，希望您对您的离开没有任何遗憾。”
　　“绝对没有，我听从帝国调遣！”伦纳随之起身，握住杯中酒。
　　所有军官都肃然起立，举杯致意。
　　“重要职位就该让年轻人担当，你们才是帝国的中坚力量！”伦纳脚跟并拢，把一杯酒一饮而尽。他将酒杯重重放下，刚强有力地说道：
　　“我把这里一切交给您了，沃尔夫上尉！”
　　卢卡斯保持着优雅有礼，缓慢又庄重地说：
　　“谢谢您所做的一切，伦纳上尉！”
　　军官们敬完酒，齐齐坐下，继续吃喝谈笑。费力克斯一边喝酒一边聊侃，嘴角挂着不经意的笑，略透几分骄傲，几分嘲讽。
　　艾丽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有模有样的像个小淑女。她比以前镇定安然，看来已习惯这种场面。她和米歇尔并排而坐，但总有点貌合神离；手指都没碰到一块，好像中间画了条看不见的线，不得相连，不得越界。
　　少尉马科斯的眼中渐渐有了醉意。他心不在焉听人家高谈阔论，眼光从这个瞟到那个，斜眼觑着米歇尔。
　　米歇尔身处喧闹之中，熟视无睹吃喝照常。他拿匙子舀起汤，匀速端稳，透出与世隔绝的安逸宁静。
　　马科斯眼神忽而变得直勾勾的，像被什么牵住了视线，目光陷入停顿不知多久。

　　（待续）

　　（2013年9月29日11：55）

　　（2013年9月29日15：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