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格拉夫[二战]》百目鬼妹

15、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15）

　　《墨色格拉夫》
　　第一部
　　蓝色爵士乐
　　作者：百目鬼妹

　　（十五）

　　————黑暗中白与黑没有分别，所有的颜色都是黑色。

　　被指认的夫妇吓得瞠目结舌，表露出深陷罗网走投无路的神情。德军用枪管指着叫他们离开座位。
　　中尉作出傲慢的神态，威武地继续逼问：
　　“还有呢？不会才这么点！指出来！一个不留地指出来！”
　　四周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囚徒抖颤一下，脸上满是大滴的汗珠，嗫嚅着又说出一个名字。
　　人群一片寂然。坐在后排一个妇女被指认出来。
　　德兵如狼似虎地抓住他们。他们束手就擒，也许都认了命。
　　“就这些？这么几个？”
　　囚犯沉默下来，深深地勾着头，好像泄光了全身力气。
　　看来从他嘴里掏不出什么有用的了，中尉轻鄙地撇下嘴角，扬起一抹嘲讽。
　　“带走！”
　　他将枪插回枪套，做个收队的手势。
　　突然间他们清楚地听到米歇尔的声音：
　　“还少一个孩子。”
　　囚犯的肩膀一抖，浑身像过电一样哆嗦。
　　米歇尔从墙边目睹这一切，语音清楚明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中尉趾高气扬地偏过头来，从头顶俯视他，唇角轻撇瞧不起的眼神。
　　“前天他们来过，”米歇尔盯盯这位，又看看那俩位，“就这俩个女人，好像是来洗礼的，还带着个女孩儿，有这么高。”
　　他用手比了个高度。
　　“是吗？”中尉眼睛危险地眯起，“你他妈都知道刚才怎么不说？干嘛不一次性痛快说出来？”
　　米歇尔表情不兴奋也不矜持，连一丝夸耀也没有，冷淡平静像在阐明一个最基本的原理：
　　“我想看看，他会不会撒谎。”
　　囚徒肩膀抽搐着。中尉盯着他的脸，米歇尔的眼底似乎藏着一个漩涡，难以看透，难以理清，把什么都吸了进去。
　　米歇尔坦然自若的回答，使中尉感到意外又可笑，他喉咙里发出笑声，毫不客气地说：
　　“哦，你想看戏？你也会好奇？”
　　接着，费力克斯扭回头，扫视全场：
　　“听到吗？你们有小教堂，干嘛这几位宁愿走上十几公里去别的教堂？难道因为那座更大、更漂亮更有名气？得了吧！”
　　他目光锁定在那三人身上：
　　“在教徒心中，到哪儿都有上帝，不在乎地方大小。只能说你们不够虔诚——你们他妈的就是探子！”
　　他越说越激动，好像暴起的野兽一样，声音凶悍地响起像在嚎叫：
　　“帮叛乱者打探，引路！真能干，把孩子都搭上了！
　　“给我搜！她跑不了，一定在里面！”
　　德兵满场翻查起来，他们把人们从座位上撬起来，什么都看，什么地方都找。神父呢喃自语，连续在胸前划十字。
　　一个德兵眼疾手快，从一个妇女的长裙遮挡的椅子底下，抓出了一个哇哇哭叫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手脚乱动，在他手中又哭又闹。
　　兀然，三人中的男人——女孩的父亲——抓起烛台扑向中尉，脸上带着野兽般狂乱凶猛的表情。斜对面一个士兵打了一梭子，正中他后背。
　　烛台滚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同时听到死者家属哀嚎哭喊。
　　人群发出慌骇的喧闹声，声音越来越响，传来撕裂人心的哀号。死者妻子妄图冲向米歇尔，被士兵拉住，她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大喊：
　　“魔鬼！魔鬼！”
　　对她的怒骂，米歇尔充耳不闻，不发一语。
　　妇女还在哭吼，还在骂，她企图挣脱德军的手，愤怒地大声喊叫，德军也不想浪费时间听下去了，中尉不胜其烦地厉声喝斥。
　　米歇尔突然挺直背脊缓步走来，脸冻得像块冰，停驻在她跟前。冰寒冷冽的气息，似一霎那迸发。
　　“魔鬼？这里谁是魔鬼？谁又害了谁？害我们全镇被杀光的是你们！你们的人！”
　　他的声音像冰锥在皮肤上划过，又锐又冷，一刺见血。
　　“你们开枪杀人只图痛快，有没有想过我们，想过他们！？”
　　他环视一圈礼拜堂。一时之间圣坛座底鸦雀无声，好像都被镇住了。囚徒面孔扭曲一下，无声地掀动嘴唇。
　　“你们昨晚的行动，差一点伤到我妹妹！我们才从尸堆里爬出来，又要死在你们手上！
　　“今天如果没把你们认出来，全村人也一样会被杀！跟我们一样——全部！
　　“你们想过没有？没有吧！从来没有！只要死的不是自己，自己痛快就可以，对吧！”他向妇女逼近一步，“到底谁是魔鬼？谁是！？”
　　妇人被他散发出的孤傲冷悍气势震住，难以回神，无法回答，一副为绝望所摧毁的面孔。
　　米歇尔目光移回中尉，似乎只是一霎间，眼中寒冰消融又生变化，泰然安定一如平素，目光就像回归正常体温36度，不冷不热。
　　“长官，请准我到外面等。”
　　中尉略微点点头，观察地看他。米歇尔抽回目光，走出去从囚犯身边掠过。他放慢脚步睃他一下，说：
　　“少说一个俩个都一样，他们不会感谢你。对他们来说，都是出卖。
　　“要么说，要么不说，只有俩个选择。”
　　囚徒抬起双眼，下腭抽搐起来。
　　米歇尔目光再次变尖变冷，举步之间，静静说：
　　“要想活下来，就只能狗咬狗！”言毕，他头也不回地走去。
　　“……”
　　囚徒愕然惊愣，立马被中尉的声音震醒。声音带着一丝邪气，是玩弄掌心物的冷嘲：
　　“我刚刚怎么说的？你没完全说实话。”
　　一股凉意灌入耳内，直逼五脏六腑。
　　“不、不……我以为那孩子不重要……她没参与……”囚徒面如死灰，嗫嚅着。
　　“可她是阴谋的一部分！不算没参与！”中尉的吼声令人胆寒，他语气转缓，唇角勾起微微一丝戏谑，口气略为轻佻，“算了，我给你个优待，不打死你了。总得让他们知道，诚实一点儿有好处！”
　　他玩笑似地将囚徒的头往下一按。随后他背一挺，充血的双眼饿狼一般，杀气腾腾扫了一圈。人们噤如寒蝉，诚惶诚恐。
　　他斜视一眼地上的尸体，怒喝：
　　“看到吗！这就是惹我们的下场！本来，你们可以好好过日子，我们不会找你们麻烦，你们也别给我找事！惹毛我们，到哪儿你们都别想生活！平静，幸福？想都别想！别惹我！我们！神圣鹰团不可侵犯！”

　　米歇尔不缓不急地走出，仰望一眼头顶。太阳高悬，金灿灿的阳光照得天空很宽很蓝，风也好像静下来，一丛丛树，一片片草地，一座座空空的房屋，如静止不动的画面。
　　面无表情的他，脸突然变得苍白疲乏，看去异常孤寂瘦弱。
　　德军用枪管指着几个犯人，押着他们出来。犯人们都面无血色，像打败仗似的耷垂着双肩。
　　费力克斯看见米歇尔在门外等，举止悠闲像在晒太阳，脸尽管略显苍白，依然干净清彻。
　　中尉朝他慢步靠近，牵动肌肉咧了下嘴，轻声冷笑：
　　“你这家伙真能装啊，前些天积了不少怨气压力吧！一口气发泄出来是不是很痛快？”
　　“如果我哪句话惹到你了，我道歉。”
　　费力克斯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哼！别像松鼠一样翘尾巴！就算你有那么点用处，在我眼里，你还比不上一条狗！”
　　米歇尔目光平平与他对视，就这么没有任何表情。费力克斯把头扭开了，步行穿过草地，带人径直走向树荫后停靠的摩托车。米歇尔稍稍靠近，跟着他们走。

　　天空蓝得像浩瀚的海洋，宽广明亮，金黄的秋阳洋洋洒洒抚慰着大地。艾丽倚着窗口，不时将眼光远眺，透着几许焦虑迫切。
　　摩托车哒哒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响。
　　艾丽急匆匆跑去，视线越过第一辆投到随之的第二辆车上。
　　阳光明晃晃照来，照着边座上米歇尔清俊的脸。他闭着眼睛，好像靠着椅背睡着了，脸上流露出隐隐的疲倦的苍白。灿烂的阳光也未能使有些泛白的脸红润起来。
　　但车声一停，他的眼睛就像猫眼一样机敏地张开，脸上尽管缺少血色，却依然白皙透彻。
　　费力克斯从车上跳下，抬头便见艾丽迈步跑来，他脸上显出讥嘲的微笑，轻佻地说：
　　“来迎接你的骑士吗，小公主？”
　　艾丽顾不上他的嘲笑，俩手急急忙忙朝米歇尔伸过去。
　　“没事吧米歇尔？你没事吧！？”
　　“没事了，艾丽，”米歇尔轻轻给她一个拥抱，回应道，“抓到他们了，他们再不能惊吓扰乱你了。”
　　艾丽一时没明白，懵懂地看他。德兵押着罪犯们上来，艾丽好像才留意那几个步履蹒跚、头发蓬乱、憔悴无力的人，有人还血迹未干。她惊吓地用双手捂住嘴。
　　他们中，一个女人用手臂紧紧护着一个小女孩。
　　“他们？……”
　　“就是昨晚开枪吓到你的人，抓到他们了，你再不用怕了。”
　　还是那般清明温和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冷漠刺耳。艾丽口中呢喃着，愣怔怔问：
　　“他们……那个小孩子？”
　　“她嘛，是米歇尔帮我们抓到的，”中尉凑过来，不失时机地说，“可没让她溜掉，好小子！”
　　他还故作亲热地揉了揉米歇尔的头发，嘴角微挑，带起一种恶毒的愉悦。
　　艾丽愣愣盯着米歇尔，眼中有深深的不敢置信：“米歇尔你？你对这么小的孩子？……”
　　她看到小女孩儿紧紧贴着那母亲，母亲将她搂在臂弯里，好像要把她藏起来。艾丽呆望着，眼睛噙满泪水，模糊了视野。
　　她脑海中一瞬间掠过那个沉闷寒冷的早晨，母亲伸过双手护住自己的情景，平常温暖柔软的手臂却冰冷而颤抖。
　　她看着，难以忍受。
　　“我只是不想他们伤害你。”
　　米歇尔声音轻且淡泊，可她听起来如此凉薄。
　　“她只是小孩儿！那么小的小孩儿！”
　　中尉兴致勃勃地注视着，像在观赏戏剧，眼神玩味。
　　“别说了，我想睡了，艾丽。”米歇尔用手抚额，略显无力地说。说完，不容她回答，他把身体侧了过去。
　　“她比我们还小！小多了！”他冷漠的态度令艾丽更为悲愤，她追着说，“你怎么不放过她？”
　　他动了动，偏侧身，不知是真是假，他看上去好像真的疲惫乏力。
　　“我没想那么多，我也没法再想，现在我只想睡一会儿。”
　　他看去不像平常的他，虚弱乏力，手撑着额，眼睑半覆着瞳眸。
　　可在激动的艾丽看来，这只是推辞，只是假装，他在逃避自己。不能这样！
　　“她会死的！你怎么这样！米歇尔！你太残忍了！”
　　“现在别说，别说好吗？让我睡一会儿。”他一昧淡声呢喃，低声重复同样的话，怎么都提不起劲来。
　　“你不能这样！这是你的责任！别让他们杀了她！”她不依不饶，缠着不放。
　　“我真的很累！艾丽！”
　　他沉着脸，对小女孩生死完全提不起兴趣，硬冷冷的声音尽展冷漠反感。随即他向后转上了楼梯。艾丽没料到他突然翻脸，呆了呆，追着他的背影叫道：
　　“她死了就是你害的！”
　　漠眼旁观的中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脸上扯开傲慢的讥笑，就像出声招呼耍脾气的小女孩儿似的，哎哎着说：
　　“艾丽、艾丽，这样就不可爱了！”

　　（待续）
　　（2013年9月13日17：21）
　　（2013年9月15日11：08）